王東滿詩云:當年血戰染長平,功過至今不厭評。豎子無情殺降卒,趙王有恨愧書生。兩千餘載一詞訓, 四十萬魂同日坑。天令斯文蒙此辱,中華始幸有同衡。
長平之戰,是戰國後期周赧王五十三年(前262年)至周赧王五十五年,發生的一場著名戰爭。可謂在秦一統天下(注:前221年,秦滅六國,秦朝建立)之前的一場戰略性決戰,時秦、趙兩個當時在“戰國七雄”中實力最強的大國之間的巔峰對決。
此戰雙方共投入總兵力約90萬人以上,兵力相當,耗時三年左右,最終趙國慘敗,秦國完勝。趙國戰敗後被“戰神”白起斬殺、活埋了士卒約四十五萬人,極其慘絕人寰。
秦國憑藉此戰,也一舉奠定了其橫掃中原,問鼎天下之路。而包括趙國在內的山東六國,自此也完全開始了相互觀望,苟延殘喘之“等死模式”。
五百年的戰國紛爭,為何會以這樣一場慘烈之戰接近於收場?為什麼列國就眼睜睜看著趙國一戰而衰敗?趙軍統帥趙括真的只會“紙上談兵”嗎?而歷史的走向又究竟為何會鍾情於“暴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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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說的是,戰爭從來都是政治的延續和手段,所以不必過分誇大白起的戰力,也不用鄙夷趙括的“紙上談兵”。歷史也從來不以一兩個明君或是一兩個能臣而可以改變;同樣,也不因一兩個昏君或是一兩個奸臣可以左右。
歷史永遠只有一個真相,而歷史學則怎麼說都可以。
其次,先聊聊長平之戰的起因吧。長平之戰因上黨之役而起,所在地韓國與秦國接壤,時為戰國之中的弱國,且是四戰之地,在後來的秦滅六國之戰中,也是第一個被滅國的。
秦國為什麼要去打上黨?其實,也是衝著趙國去的。翻一下《史記》的相關記載,大致可以瞭解下長平之戰前戰國的格局如下:
戰國初期的霸主魏國衰退後,齊秦楚三強鼎立,隨之楚國在丹陽之戰和垂沙之戰後也衰敗下去,齊秦兩國稱雄一時。不過趙國在經過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後實力上升很快,與此同時,齊國遭受樂毅五國伐齊的毀滅性打擊,自此一蹶不振。
所以,當時六國中唯一可以在軍事上和秦國爭雄的只有趙國。它也成為威脅秦國的最主要力量,且趙國還老是戳在韓、魏兩個小國的身後,與秦國相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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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66年,秦昭襄王廢宣太后,並將“三貴”(注:秦昭王執政時期實際掌握秦國軍政大權的羋八子、穰侯魏冉、華陽君羋戎)趕出咸陽,王權獨攬,拜魏人范雎為相。
其為秦昭王制定了“遠交近攻”的國策,在一邊安撫韓國,一邊敲打魏國的同時,兵鋒指向了趙國。於是,上黨之役正式開打,而上黨的東北邊就是趙國。
上黨(今山西晉中長治市)號稱天下之脊,“俯瞰中州,肘臂河東、幷州,晉國咽喉也”,形勢十分險要,所以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公元前403年,魏、趙、韓三家分晉,上黨歸韓。
但強大起來的秦國對上黨早就垂涎三尺了,早年白起曾深入上黨,攻取了光狼城(今山西高平康營村)。此時,秦吞上黨之口已經張開,只是由於當時正值秦、楚戰事緊張,才撤軍緩和下來。之後,秦對楚作戰獲勝,於是又在前262年左右,重逼上黨。
當然,已經在秦武王時期就丟了戰略要地宜陽的韓國根本無力抵抗,很快便割讓了上黨給秦國,可是上黨的郡守馮亭和百姓卻不願意“歸秦”,紛紛表示寧可投入趙國的懷抱,也不要投降秦國。所以,趙國的平原君趙勝喜出望外,勸趙王“接收”上黨郡。
這就埋下了長平之戰的導火索。然而,上黨這個地方戰略位置如此重要,秦國自然不會答應,折騰半天也不可能讓趙國就這樣摘了桃子。
於是,兩邊都開始謀劃起來。秦相範睢和宿將王齕主張攻打拿下上黨,再進一步直下趙都邯鄲。結果一開始被趙國名將趙奢打敗(閼與之戰),就是趙括他爹馬服君。
而趙相趙豹則聯絡了楚、魏準備再度“合縱”攻秦,想要使得秦軍兩線作戰,卻被白起成功破解,並且從韓王那裡又借了垣雍之地,直接鉗制住了魏國的都城大梁。換言之,就這樣被秦國威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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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趙奢病死,上黨以西被秦拿下,老將廉頗繼任,秦趙雙方對峙於長平,今山西高平一帶(上黨以東)。在一開始,秦軍兵少,長途奔襲,趙國兵多且以逸待勞,當時趙括就提出主動出戰,拒敵於國門之外。但是,趙王和廉頗並未理睬。
廉頗的戰略戰術就是挖戰壕,築堡壘,嚴防死守,以太行山的地利和三道防線護衛晉陽、邯鄲的屏障——長平,沒想到這一守就守了三年之久。本來可以是一場陣地戰、運動戰,卻演變成了消耗戰、持久戰。
這個事的前因後果在我看來是有些匪夷所思的。其一,作為本同出一宗的趙國沒想著早早佔據秦軍東出、北上的咽喉上黨,合力韓魏拒秦,卻在這種情勢下只想著佔便宜,這是“大國”風範?
其二,面對“軟柿子”祖國韓國與實力強大的秦國,上黨郡民“全民公決”決定加入第三方趙國,這是什麼神邏輯?
其三,在秦趙長平對峙前後三年裡,三晉和齊楚竟然毫無作為,平時阿虞我詐也就罷了,這時秦軍主力深陷長平,函谷關空虛為何不攻?想來,大概齊愍王才是最不得人心的,差點被五國聯軍整死。
此時,中原地區開始爆發大旱,秦趙兩國真正實力的懸殊差距開始顯現,換言之,政治較量和經濟上的PK開始佔據主導地位。
一方面,秦國可以通過漢中平原和巴蜀地區源源不斷的供給兵源、糧草,且戰略性的遏制六國的援助;另一方面,趙國卻因為國力的長期消耗漸漸不支,且得不到盟國的支持而陷入孤立。
最後,在範睢的所謂“反間計”和白起的“暗渡陳倉”兩相配合下,趙國換上了“馬服子”趙括替代堅守不戰的廉頗,轉守為攻,其很快便在與白起的正面交鋒中落敗,終至慘敗。六國自此也只能乾瞪眼望著秦國“一騎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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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中也記載:趙括年少時就學習兵法,談起兵道來,有時父親也難不倒他。後來接替廉頗在長平之戰中,只知按兵書打仗不知變通貿然全面進攻,結果被秦軍打敗,自己也一戰身亡。
雖然史書這樣寫,但實際上趙國也好,趙括也罷,到了最後也都是無奈的選擇,一方面上黨(以東)丟不起,另一方面再不打士兵也得餓死,所以,攻或守可能都是同樣失敗的結果。
長平之戰,此役成為中國乃至世界古代軍事史上一次持續最久、規模最大、也最慘烈的戰爭,其大致戰況如下:
公元前260年7月,趙括掛帥以後,很快便令全軍出動,渡丹水西進,第一波約十萬人正面突入秦軍西岸營寨,此後又投入約八萬人左右兩翼包抄。白起則採取了誘敵深入,分割包圍,迂迴作戰,圍而殲之的戰略戰術。
很快,輕敵冒進的趙括便將剩餘二十餘萬兵力全部投入敵方老馬嶺至泫水一線,希望與敵決戰。白起則先是詐敗後退,然後迂迴至長平關至故關一線,分割趙軍。並佔領了大糧山,切斷了敵糧道。
約一週後,白起將四十萬趙軍包圍於泫氏谷約百里長的狹長谷底一帶,趙括屢次領軍突圍失敗。約一個多月後,力竭斷糧的趙軍終於陷入潰敗。第四十六日,趙括最後一次突圍被秦軍射殺,剩下約二十餘萬趙國降卒全部被坑殺。
《史記·白起王翦列傳》記載:秦聞馬服子將,乃陰使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而王齕為尉裨將,令軍中有敢洩武安君將者斬。趙括至,則出兵擊秦軍,佯敗而走,張二奇兵以劫之。趙軍逐勝,追造秦壁。壁堅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萬五於人絕趙軍後,又一軍五千騎絕趙壁間,趙軍分而為二,糧道絕。
而秦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絕,王自之河內,賜民爵各一級,發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糧食。至九月,趙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來攻秦壘,欲出。為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其將軍趙括出銳卒自搏戰,秦軍射殺趙括。
括軍敗,卒四十萬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計日:“前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遣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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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無義戰”,到了戰國時代更是如此。五百多年的東周列國混戰,長平之戰可謂最重要,最慘烈,也最慘無人道。當然了,我們也不用去指責白起,當時那麼多降兵,人吃馬喂,根本就沒那麼多糧食去填飽他們,只能殺掉。
這一戰,歷史的天平徹底的倒向了秦國,這個當時在六國眼裡的“虎狼之國”。
可換言之,也正是這個一直積極進取、居安思危的秦國;佔據了關中平原,進可攻退可守的秦國;自秦孝公始,經歷了六代秦人百年奮鬥的秦國,打贏了長平之戰,開啟了一統江山之坦途。
戰後,白起又分秦軍為三路,擴張戰果:命王齕率一軍攻佔趙國的皮牢,命司馬梗率一軍北上,奪取太原(今山西中部地區)。白起親率大軍準備攻打趙國首都邯鄲,想一舉滅亡趙國。
韓國、趙國都異常恐懼,趙韓合謀,派使者攜重金赴秦遊說范雎。范雎被使者說服,便向秦王建議接受議和,秦王採納了范雎的意見,允許韓國割垣雍,趙國割六城,達成和議,於周赧王五十六年(前259年)一月下令罷兵,白起得知此事後與范雎產生矛盾。同年,秦昭王之曾孫後來的秦始皇嬴政出生。
秦昭襄王沒聽白起的建議,在失去時機的情況下,後來又後悔了,再次攻打邯鄲,結果在邯鄲之戰中,秦國戰敗。 由此也可見“燕趙確多有慷慨悲歌之士。”(見於韓愈《送董邵南序》)
長平之戰結果,趙國全軍覆沒,秦軍亦傷亡近20萬人,即雙方傷亡超過60萬人。誠如古人論及春秋戰國500年戰爭史時,唯推晉陽、長平兩役,所謂“晉陽之圍,懸釜而炊;長平之戰,血流漂櫓”。
此戰從根本上削弱了當時關東六國中最為強勁的對手趙國,也給其他國家以極大震懾。這場戰爭標誌著以列國林立、兼併戰爭頻發為時代特徵的“戰國”行將終結,一個史無前例的中央集權大帝國即將誕生。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其實,白起當時也是花甲之年了,最後,被嫉賢妒能的範睢陷害致死。但是,“時也,命也”,即便如此,也延遲、更改不了秦統一天下的時間表了。
不過,歷史的弔詭就是這樣的出人意料,30年後,長達五百餘年秦人的辛苦累積在秦始皇的手裡十五年即毀於一旦,“仔賣爺田不心疼”,所謂“大秦帝國”也不過是煙雲過眼而已。
誰,都沒有笑到最後,有的只是歷史長河中,血色殘陽下點點模糊的背影。秦國後繼之宰相蔡澤曰:“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雷。”蚩尤之亂,不過於此矣。
06
千年一長平,白起斬趙括。在今山西省晉城高平市西的谷口村,有一座骷髏廟。始建於唐,後歷代均有修葺,廟內存有明萬曆三十七年(1609年)和清光緒十年(1884年)所立重修骷髏廟碑記。
據《高平縣誌》載,這裡是戰國時期秦將白起坑殺趙降卒二十萬處,因這裡殺人太多,後世老百姓稱之為“殺谷”。
在高平另一處王何村與王降村之間,還有一條高大的土嶺,嶺上有個荒涼的土堆,當地群眾傳說,在長平之戰結束後,秦軍清掃戰場收集頭顱,因首級太多而堆積成臺,名叫“白起臺”。
我不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是不是就打這裡來的,但我想探究的是,透過長平一戰的血色硝煙,這歷史的真相和意義究竟又是什麼?
至公元前234年,秦王政已經繼位十幾年了,剛剛處理了呂不韋和嫪毐,把秦國的實權收入囊中,便開始了滅六國之戰。首先重點打擊的對象還是趙國。
這一次戰爭距離長平之戰已經過去了25年,當時,秦國把趙國能打仗的生力軍可謂全部消滅了,據史載,白起只放回了兩百多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二十餘年過後,趙國的這些孩子,甚而包括他們的下一代又成長起來,結果趙軍主將被殺,秦國一戰又斬殺了趙國十萬人,這一仗也是秦國對趙國作戰殺的人數第二多的戰爭。
可憐的趙國啊,剛剛長大的新一代趙人又全被屠殺殆盡,這咋感覺就同“割韭菜”一樣,剛剛長大了一茬就又被幹掉了。不得不說,趙國才真的是“我太難了”!
時過境遷,兩千餘年過去了,整個地球村似也開始了沒有硝煙的“戰國”時代,這一次更加拼的是各國的經濟實力和民生基礎。
也許,如今坐擁14億人口的我們真的從來就沒有怕過誰,也包括在東南的海上時不時遊弋而過的那幾艘大船。但是,若真的再來一次“長平之戰”的話,是否也會“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張鋒 己亥深冬寫於啟東翠彧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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