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3 涼州會盟的胎動——西藏各教派內部準備

涼州會盟的胎動——西藏各教派內部準備

涼州會盟是西藏曆史的重要轉折點,很多人對它的理解,僅限於1247年(南宋淳祐七年)薩迦·班智達和闊端在涼州會晤。

其實,在兩位領袖會晤之前,涼州會盟存在一段長達8年的準備期,期間蒙藏兩族進行了負責的政治軍事博弈。

上一篇我們講到了蒙古勢力對涼州會盟的前期準備,今天我們講述西藏各個教派在會盟前的內部協調。

1239年(藏曆土豬年,南宋嘉熙三年),蒙古帝國的西涼王闊端,為實施取道西藏攻南詔國(雲南大理),佔據四川的“右勾拳”計劃,派大將多達那波率數千蒙古騎兵攻入前藏。

多達那波入藏後,一邊殺人立威,一邊廣泛接觸各個教派勢力,尋找適合與蒙古帝國合作的勢力。

但前藏勢力最大的止貢噶舉派領袖京俄·扎巴迥乃

,卻婉拒了蒙古人的合作邀約。

為此,多達那波向遠在涼州的闊端發出了彙報,徵求領導對藏區四大宗教意見——“噶當派僧眾最多,達隆噶舉派法王最講情面,止貢寺京俄的權勢最大,薩班對教法最精通。”[1]

闊端下令:“應該迎請指示解脫和遍知道路的上師。”[2]

得到了闊端的指示,多達那波帶著邀請函奔向了,後藏的薩迦寺,去迎請薩班(薩迦班智達)。

涼州會盟的胎動——西藏各教派內部準備

一、薩迦派的緣起

薩迦派是後藏地區,由昆氏家族發展起來的一支宗教力量。

公元1073年(北宋熙寧六年,藏曆陰水牛年)薩迦寺奠基,標誌著薩迦派正式建立。

據說,薩迦派創始人昆·貢卻傑布(1092——1158年),之所以會選擇在薩迦建寺。是因為,他遊歷至薩迦地方時,發現本波山的土色發白且有油光,形似右旋的白海螺,山下河水也呈現右漩的形態。

眾多吉祥徵兆彙集於此,令昆·貢卻傑布心有所感。

他認為,“在此地修建一座寺院,必能對佛法和眾生大有利益”。為此,他在黑麵覺臥佛像前禱告請示,佛像回應了他的請求。[3]

但當時,薩迦地方的土地,並不在貢卻傑布手中。

當他向土地所有者

象雄·古熱哇和四村僧眾、七村教民請求:“我想在這裡建一座小寺,如你們不反對,我可以付給地價。”

領主和村民聽到建寺的請求,都很高興,紛紛表示,“弘揚佛法的善事,不用付地錢,就當我們捐助了,您儘管前來”。

但睿智的昆·貢卻傑布卻認為,從長遠來看,將來可能會因此產生不必要的糾紛,他堅持道:“如果不付地價,恐怕日後會有異議。”

最後,雙方經過議價,貢卻傑布以白馬一匹、女裝一套、珠寶一串、盔甲一副等為代價,成為了“門卓以下、泊卓以上地方的領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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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迦寺後山上的灰白土

薩迦寺建成後,貢卻傑布執掌法座30年。因該寺建在灰土山旁,藏語稱“灰白土”為“薩迦”,後來成為地名、寺名,並逐漸演化為藏傳佛教的一個重要教派——薩迦派。

由於,該教派寺院圍牆塗有象徵文殊、觀音和金剛手菩薩“三怙主”的紅、白、藍三色條紋,故又稱“花教”。

貢卻傑布雖然是薩迦派的創始人,但卻並非一個出家人,而是在家修行。

他去世後,薩迦王座傳於其子昆·貢噶寧波(1102一1158)。

從此後,教派領袖之位便在薩迦昆氏家族內部傳承。

也因這一特點,薩迦派一開始,並不禁止娶妻。但規定生子後,便不得再接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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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薩迦派的選擇

薩迦派早期高僧輩出,其二祖索南孜摩(1142——1182年)、三祖扎巴堅贊(1147——1216年)聞名遐邇的大德。

尤其薩迦四世祖貢噶堅贊(1180——1251年),更是學富五車的高僧,他幼年師三伯父扎巴堅贊學法,1204年又拜入藏的印度那爛陀寺寺主釋迦室利為師,精通工藝學、星象學、聲律學、醫學、修辭學、詩歌、歌舞等各種知識,稱人尊稱為“班智達”(大學者)。

雖然薩迦派高僧輩出,但因薩迦寺地處偏遠的後藏地區,教派勢力在始終都不算強大。

這次,蒙古人攜泰山壓頂之勢而來,未嘗不是給雙方一個破局的機會。

對於蒙古人來說,薩班(貢噶堅贊)名氣大,教派勢力雖然弱一點,但這不要緊,有我們蒙古帝國在背後站著,雪亮的彎刀握在手中,誰敢不服?

對於薩迦派來說,做蒙古人的合作者,雖然名聲不見得好聽。

但首先,可以避免蒙古人動用軍隊導致生靈塗炭,也算是普度眾生的善果。

其次,藉助蒙古人的權力之手,改變薩迦派蝸居後藏的局面,弘揚教派勢力和影響,也算得償夙願。

涼州會盟的胎動——西藏各教派內部準備

當多達那波趕到薩迦寺,薩班並沒有表現出意外。似乎,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

多達那波說明來意,獻上了禮物和闊瑞的邀請信。

薩班接過書信仔細的看了一遍,非常平靜的表示,自己會慎重考慮闊端的邀請。

隨後幾天,薩班的行為起居與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蒙古人的來意,已被寺中眾多僧人知曉,大多數弟子都反對薩班遠赴涼州會談。

在弟子們心中,薩班是他們的主心骨。他們一點也不信任,遠道而來的蒙古人,認為他們都是不懷好意的訪客。

另外,讓一位老者遠赴千里之外,也不符合西藏的傳統。

面對弟子的規勸,薩班只能好言安慰。但他心裡清楚,這次蒙古人是志在必得。

高傲的蒙古人,絕對不能容忍同一件事上被拒絕兩次。

已經交到薩班手裡的邀請函上,闊瑞強硬的口吻足以說明這一點。

如果他拒絕了闊端,恐怕薩迦寺馬上就要重蹈傑拉康的後塵。蒙古人腰間的彎刀,可不是用來切菜的。

涼州會盟的胎動——西藏各教派內部準備

藏文史料《薩迦世系史》中,非常詳細的記載了書信的內容:

“長生天氣力裡,大福廕護助裡,皇帝聖旨。

曉諭薩迦薩班貢噶堅贊貝桑布,聯為報答父母及天地之恩,需要一位能指示道路取捨之喇嘛,在選擇之時選中汝薩班,故望汝不辭道路艱難前來。

若是汝以年邁(而推辭),那麼,往昔佛陀為眾生而捨身無數,此又如何?

汝是否欲與汝所通曉之教法之誓言相違?吾今己將各地大權在握,如果吾指揮大軍(前來),傷害眾生,汝豈不懼乎?

故今汝體念佛教和眾生,儘快來,吾將令汝管領西方眾僧。

賞賜之物有,白銀五大升,鑲綴有六千二百粒珍珠之珍珠袈裟,硫磺色錦緞長坎肩,靴子,整幅花綢二匹,整幅綵緞二匹,五色錦緞二十匹等。著多爾斯袞和本覺達爾瑪二人齎(jī)送。

龍年八月三十日寫就。[5]”

應該說,蒙古兄弟心眼就是實在,書信中懇求、威逼、利誘,都這麼赤裸裸躍然紙上。

首先,闊端開門見山的就寫到(第一句是詔書的固定格式,可以忽略不計,類似於“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要報答父母、天地的恩情,想要找一位能夠指引道路的上師(喇嘛)。我選擇了你,希望你趕緊來”。

這是懇求!

如果你跟我裝X,以年老體衰為藉口不來,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會帶著軍隊來,到時候弄的不愉快,傷害了眾生,你怕不怕?!這是威逼!

如果你聽話,你來了以後,我會把西藏所有的僧人都交給你管理。這是利誘!

然後,就沒有了。

下面就是禮單,真是簡單粗暴,沒有一點彎彎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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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學者研究這封詔書,“確實是充滿了蒙古君王,致那些尚末歸順他們地區國王們的信的風格”[6]。

嚴格意義上講,闊端不過是蒙古帝國的宗王之一,他應該沒有權利使用詔書的格式寫信。

但闊端的書信,確實帶著詔書的敕語。

造成這一結果,大概有以下兩個原因:

1、西涼王闊端獲得了蒙古大汗的授權,對西部地區的事務擁有裁量權。

2、蒙古帝國早期,可能並未形成完備的帝國等級制度。

薩迦寺內僧人的議論,讓多達那波有點沉不住氣了。

一天,他直接闖進了薩班的禪房,當面質問薩班的意思。

薩班並沒有生氣,他用常年傳法磨練出的平靜語氣說道:

“使者不必心焦,此去路途遙遠,我年事已高恐怕沒有機會回來。我在等待我的兩個侄子歸來,不用多久,他們歸來後,我們便可以一起上路了。”

沒過沒多久,薩班的兩個侄子,十歲的八思巴和六歲的恰那多吉回到了寺中。

兩個侄兒到來後,薩班馬上召集全寺的僧眾,當眾宣佈了自己的決定。

他將薩迦派的世俗事務,託付給弟子釋迦桑布,又委任三個弟子組成了一個領導小組,代替自己行使薩迦教主的職權。以保證自己不再寺內的期間,薩迦派不至於發生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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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漫長的溝通之路

公元1244年,薩班帶著兩位幼年的侄子,踏上了東去涼州的漫漫長路。

這一年,他已經63歲了。

一行人輾轉跋涉,來到日喀則東南26公里的夏魯寺暫住。

薩班在夏魯寺暫住期間,給西藏個各教派的領袖親筆修書,陳述此去的會盟的想法,並徵詢他們的意見。

但各派回信的意見大相徑庭,其中不乏斥其為“賊”,要和蒙古人血戰到底的領袖。

面對這種動輒喊打喊殺,接近後世網絡憤青的言論,薩班也只能無奈的苦笑。

精通“五明”的薩班,當然瞭解西藏的歷史。

他深知,當年吐蕃王朝的勝勢是在領土統一、政權強力的基礎上實現的。

同時,還有賴於主要的對手大唐是以步兵為主,吐蕃才能取得如此勝勢。當吐蕃在西域面對同樣是草原民族的回鶻時,便顯得極為吃力。

而現在,西藏進內分裂如斯,土王並立。

自己內部都經常鬥得你死我活,想要擰成一股繩,共同對付蒙古人真是痴人說夢。

以現在西藏的軍力,跟蒙古人開戰就是去送菜。

而蒙古帝國在拓展的過程中,雖經常做出屠城的殘暴之舉。

但至少在宗教信仰方面,表現得相當寬宏大量,允許各族裔保持自己固有的信仰體系。

這可能也在某種程度上,打動了薩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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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教派間紛雜的意見,讓薩班認識到,在去涼州之前,他有必要和主要教派的領袖,進行一次深入的溝通。

在和多達那波協商之後,薩班放緩了前進的速度,一路上儘量和各教派領袖當面會談,用他博學的名聲和辯才來統一各派領袖的思想。

不過,消除思想上的歧義,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薩班剛到拉薩,便遭到了噶當派僧人的當面質問。

很多噶當派的僧人,對之前傑拉康寺的流血衝突,依舊心有不忿。

噶當派的僧人,堵住了薩班的門口。一個名叫南卡本的僧人,直接跳出來大聲斥責:“你要去和蒙古人會盟,這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你給大家說清楚!”

薩班心中暗暗嘆息,他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身軀,對著這些僧眾莊嚴的說道:“此去涼州會盟,路遙途險恐怕我再也沒有機會返回故鄉,但我依舊要去。因為,如果不去的話,蒙古人必然捲土重來,到時生靈塗炭,造下惡孽。為了眾生的平安,我才決定要去涼州和蒙古人會盟,除此之外,在無其他利益。我心之明,天日可見。”[7]

面對全身煥發著人性關懷的薩班,噶當派的僧眾們也覺得無言以對。畢竟這位風燭殘年的智者,不畏千里之遙親身犯險,這種擔當足以令人心折。

比起那些只會嘴炮的人來說,薩班真稱得上“純爺們”。

涼州會盟的胎動——西藏各教派內部準備

隨著旅程的延伸,薩班與越來越多的領袖進行了深談,不斷向這些領袖宣講此行的意義,並吸收他們對於會盟的意見。

不久,達隆噶舉和蔡巴噶舉,都表示支持他的立場,並願意薩班代表其教派去涼州會盟。

但在離開前藏之前,薩班還要去拜會一位重量級的領袖,這就是止貢京俄·扎巴迥乃。

我們總說,大領導要最後出場。

也確實,薩班雖然“五明”精通,是藏傳佛教史上的第一位“班智達”。

但這只是個人學術威望,不代表教派實力。

各派領袖能夠接受薩班的想法,某種程度上,也是信賴薩班個人的學識和睿智,而不是敬畏薩迦派的教派實力。

但這位京俄·扎巴迥乃,卻集帕竹噶舉和止貢噶舉,兩教於一身的高僧。

在整個藏區都是跺一腳,地動山搖的人物。

薩班必須要和京俄達成諒解,否則,他此去涼州和闊端會談,很有可能會流於空談。

睿智的薩班當然不希望涼州會盟的協議,需要用蒙古人的弓刀來推行,這違背了去涼州的初衷。

為此,薩班親赴止貢梯寺拜見扎巴迥乃,兩人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

最終,當薩班離開止貢梯寺,踏上了出藏旅程時,扎巴迥乃獻上了禮品,表示認同和祝福。[8]

正是通過不斷的溝通,薩班用他睿智的頭腦,無雙的辯才和敦厚的品性。

說服了西藏大多數的領袖,也讓之前甚囂塵上的“薩迦巴(薩班)被天子魔所迷,與蒙古發生聯繫”的流言消弭。[9]

涼州會盟的胎動——西藏各教派內部準備

1244年(南宋淳祐四年),薩班離開前藏,正式踏上趕赴涼州的道路。

這時,他要面對的依舊是莫測前程,雖然經過不懈的努力,薩班取得了西藏大多數教派領袖的理解和認同。

但他的談判對手闊端,究竟是怎樣的想法,和談又會談出怎樣的結果,薩班並沒有把握。

但為了避免西藏的兵禍,保持藏地的宗教信仰,這位老人將一往無前。


參考書目:

[1]、 《西藏王臣記》__五世達賴喇嘛著,劉立千譯;

[2][8]、 《西藏通史》__陳慶英、高淑芬;

[3][5][7][9]、 《薩迦世襲史》__阿旺貢噶索南著,陳慶英等譯;

[4] 、論西藏政教合一制度__東嘎_洛桑赤列 陳慶英譯;

[6]、《闊瑞與薩班——涼州會談》__樊保良水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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