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 “如坐鍼氈,如芒刺背”?青春文學請就位

青春越來越疼痛,成長越來越迷茫。IP時代到來後,青年作家的命運被再次改寫,下一個戰場在影院。

作者 | 禦寒

“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董力和郭俊辰表演的《悲傷逆流成河》片段結束後,李誠儒用八個字總結了自己的觀後感。

擁有四十餘年的主旋律作品表演經驗,李誠儒對這部校園戀愛電影的憤怒和不解溢於言表。待機室裡的炎亞綸用“狠”來形容這個評價,年輕的小姑娘更是在一旁緊張到手足無措。

《悲傷逆流成河》原著作者郭敬明,此刻正坐在導演席上,盯著監視器,神色凝重。主持人邀請陳凱歌導演發言時,他搶過話頭,迫不及待地回應李誠儒:“你可以永遠不喜歡你不喜歡的東西,但請允許它存在。你可以繼續討厭你討厭的東西,但請允許別人對它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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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坐針氈,如芒刺背”?青春文學請就位

圖片截自騰訊《演員請就位》

老戲骨和新導演的這場衝突成為《演員請就位》第一期節目的最大看點,也引起了網友的廣泛討論。當一部分人批評李誠儒“帶著老藝術家的偏見羞辱人”時,也有人認為他說出了青春產業的“大實話”。

沒有人會否認“青春”這一主題的市場價值。但是,從近年市場上出現的小說和電影來看,“青春”越來越疼痛,成長越來越迷茫。

狗血的劇情,煽情的文字,虛無的內核,大量青春作品就像李誠儒事後接受導演組採訪時所形容的那樣:“用廉價的筆觸,來引起廣泛的共鳴”。

郭敬明說的話本沒有錯,但是當所有資源都在往低處流動時,總有人得站出來改變潮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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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新概念作文到起點中文網

近年來青春電影風行一時的源頭是青春文學,而以“青春”為核心的內容市場,開始於本世紀初的青春小說。

青春小說一般是指由青年作家創作的青春時代文學作品,故事大多發生在校園,講述年輕人的友情、愛情和成長過程。在它成為一種商業化產物之前,曾經代表了中國文壇的新興力量。

1998年,由中國第一本青年原創文學刊物《萌芽》和國內七所著名高校合辦的第一屆“新概念”作文大賽橫空出世。首屆大賽的參賽者之一,正是日後紅遍大江南北的韓寒。

此後,從新概念作文大賽走出來的80後、90後作家,以及他們所帶來的青春文學作品,為沉寂已久的中國文學界吹來一陣清新之風。韓寒、郭敬明、張悅然、七堇年、夏茗悠……都是從“新概念”進入中國文壇的。

“如坐針氈,如芒刺背”?青春文學請就位

張悅然(後排右三)、郭敬明(前排左二)圖源:sohu

21世紀初,韓寒的《零下一度》《長安亂》《一座城池》,郭敬明的《幻城》《左手倒影,右手年華》《悲傷逆流成河》《小時代》,張悅然的《是你來檢閱我的憂傷了嗎》《水仙已乘鯉魚去》《誓鳥》,都在當年的暢銷書排行榜之列。

他們的文字不僅讓當時的老作家們“相見恨晚”,也受到了年輕讀者的追捧。和同學傳閱最新的《最小說》,或者在課堂上偷看韓寒的新書,幾乎成了校園裡的一種新風尚。

這批青年作家和青春文學的成功,也燃起了年輕人對文學創作的熱愛。新概念的參賽人數年年攀升,每一位投稿人都想成為下一個韓寒和郭敬明。

只是,還沒有等到下一位“明日之星”,新概念的風頭就被壓了下去。在2007年達到8萬人參賽的高峰之後,新概念作文大賽的影響力日漸微弱,參賽人數也持續回落。

新概念的對手,是日囂塵上的網絡文學。

新概念的成功,源於它在刻板的應試教育背景下,為年輕人提供了一種新的成長路徑。互聯網的到來和普及,某種程度上替代了新概念的這一功能。

早在網絡文學成型之前,就有人在網絡上進行文學創作。安妮寶貝從1998年起在網絡上寫作,2000年才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告別薇安》。然而,初期的網絡文學並不能給作者帶來實質性收入,還是要靠被出版社相中,付薪成書。

直到2003年,“天下書盟”首次推出VIP計劃,緊接著起點中文網試水付費閱讀。次年,盛大網絡全資收購起點中文網,資本進場網絡文學領域。到了2008年,盛大整合了多家原創網絡文學網站和線下出版社,正式成立盛大文學。

有了資本基礎、平臺協作和變現渠道,網文的格局基本形成,以燎原之勢覆蓋了紙質書市場。

學生手中捧著的韓寒和郭敬明,變成了屏幕裡的起點中文網和晉江文學城;作家也從被編輯催稿,變成了被讀者催更。自此,文學創作不再依附於圖書和期刊,而是由網絡平臺及其背後的資本共同主導。

互聯網潮水襲來的時候,圖書是第一批站到浪頭上的產品。而朝氣蓬勃、熱血沸騰的青年作家,成了第一批趕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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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戰場在影院

青年評論家楊慶祥曾說:“中國文學有兩次比較大的浪潮,一次是五四時期的思想解放,另外一次就是2000年以來的青春文學。”

五四帶來了反抗舊思想的新青年,而千禧年後則誕生了一批把文字與商業結合到一定境界的“投機者”。

韓寒和郭敬明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作為中國最會賺錢的80後作家,郭敬明所導演的《小時代》四部曲和《爵跡》等電影票房共超20億,而韓寒除了導演三部電影以外,還參與了“ONE·一個”App製作和餐飲公司、影視文化公司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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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豆瓣《後會無期》

第三屆新概念一等獎獲得者甘世佳的選擇與他們相似。自2009年後,他再無出版作品,搖身一變成為SNH48、薛之謙的御用作詞人和《愛情公寓3》的編劇。

此時再回過頭看當初青年作家的筆耕不輟,也可以理解成一種賺錢途徑。那是出版業的黃金時代,他們剛好撞上了風口。

韓寒的出版人路金波在接受採訪時透露,2006年韓寒在圖書方面的收入在320萬左右。2009年,韓寒自己也透露他寫一本書可以賺200萬。

主打校園成長、青春疼痛的郭敬明,更是以1100萬和1300萬的版稅收入,蟬聯2007和2008年中國作家富豪榜第1名,2009年郭敬明的版權收入達到1700萬。

出版的時代很快就過去了。

到了今年,在作家富豪榜上位於榜首的劉慈欣版權收入也不過1800萬,從結果上看,和10年前的差距並不大,但價值可就不一樣了。此時的郭敬明只要用自己的作品拍一部電影,就可以賺到十倍於版權的收入。

IP時代到來後,青年作家的命運被再次改寫,下一個戰場在影院。

2012年,臺灣青春片《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在大陸上映。這部校園純愛電影不僅帶紅了陳妍希、柯震東和主題曲《那些年》,也迅速掀起了國產青春電影的狂潮。

投機者們不會放過這座金礦。資本入場,流量明星加持,2000年以來積累的青春文學資源有了新生命。辛夷塢的《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九夜茴的《匆匆那年》,饒雪漫的《左耳》,劉同的《誰的青春不迷茫》,籽月的《夏有喬木 雅望天堂》,郭敬明的《悲傷逆流成河》等小說都陸續被改編成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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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藉原有的粉絲基礎,吸睛的青春元素,以及流量明星效應,這些電影都能獲得不錯的票房,其中《致青春》的票房超過了七億。考慮到青春片多為小成本電影,過億的票房就足以讓製作方小賺一筆。

電影在票房上的成功,也讓原著作者嚐到了甜頭。《致青春》電影上映期間,辛夷塢的原著又賣出了數十萬冊。

沉澱的青春文學被挖掘出來,新的青春小說又不斷湧現。八月長安的《你好舊時光》,趙乾乾《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郭敬明《夏至未至》等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睡在我上鋪的兄弟》《被偷走的那五年》等原創電影又被改編成小說進行出版。

“青春”的市場就像一臺永動機,沒有停歇的機會。而在低成本和高收益的驅動下,作品內核、故事形態、故事技巧等關於作品本身的元素被忽略,這裡也不可避免地走向劣幣驅逐良幣的結局,“青春”電影在市場口碑和市場資本上的反應變得畸形起來。

2019年3月,青年導演白雪的處女作《過春天》上映,講述了一個少女的青春期“冒險”故事。7.7分的豆瓣評分讓《過春天》成為近年最受好評的青春電影,70%的人都給出了四星以上高評價,最終票房卻連1000萬都沒有過。

反觀同期上映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豆瓣評分4.8分,票房突破9億。

很多人看不懂這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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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

上一代青年作家紛紛轉型,離開文壇後照樣賺得盆滿缽滿。新一代青年作家陸續登場,成長於信息時代的他們,更懂得如何尋找捷徑。

正如早期的韓寒經常在博客上發表雜文,樹立了針砭時弊的意見領袖形象,如今的青年作家們則是在社交平臺上進行自我營銷,長相、性格和個人經歷是他們最大的賣點。

憑藉“北大勵志雙胞胎”的名頭,苑子文和苑子豪出版的每一本書,都能獲得極高的銷量。再憑藉成功的人設,苑氏兄弟又涉足了影視、綜藝和美妝領域。

苑子文和苑子豪的微博賬號分別有385萬和383萬粉絲,小號也分別有47萬和39萬粉絲。除了分享日常生活和工作行程,他們的微博裡有相當多的寫真照片,配上具有挑逗意味的文字,成功打造了二人“男友”式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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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子文和苑子豪不是個例。2015年末,網易文化聯合中國網、一路書香新媒體市場數據,重點推薦10位當紅的90後“暖男”作家,除了苑氏兄弟以外,還有張皓宸、盧思浩、吳大偉、周宏翔、劉駿文、王宇昆等。幾乎每一位在榜的作家,都有自己的後援會和工作室。

再看作品本身。苑子文和苑子豪合作的《我們都一樣,年輕又彷徨》,盧思浩的《你要去相信,沒有到不了的明天》,張皓宸的《你是最好的自己》……越來越多作品以散文集、雜文集和故事集的形式呈現,本質就是用青春包裝的心靈雞湯。

氾濫和低質的青春文學和影視劇終於耗盡了市場投遞給他們的熱情與期待。一方面,這些作品評分普遍在及格線以下,脫離現實的劇情無法引起觀眾的共鳴,矯情做作的文字也極大地影響觀感。另一方面,墮胎、癌症、車禍成了國產青春作品的三大要素,同質化的內容終於引起觀眾的審美疲勞。

資本和市場都冷靜下來後,人們重新思考起了“青春”的價值。

問題並不出在“青春”本身上。同以青春為主題,《朱諾》《陽光姐妹淘》《初戀這件小事》《伯德小姐》《登堂入室》等電影依然是公認的佳片,國內也誕生過優秀的青春電影。

1994年,姜文以導演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橫空出世。這部電影講述了70年代北京的軍區大院裡一群少年的青春期故事,直到今天都被認為是華語青春電影的巔峰,以8.8分長居豆瓣電影Top250榜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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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豆瓣《陽光燦爛的日子》

另一個例子是由曹保平導演的《狗十三》,電影裡一位父親希望通過寵物狗完成與女兒的和解與溝通,展現了少女的成長過程和典型的中國式教育。這部電影2013年在第8屆“華語青年影像論壇”上映,獲得2014年柏林電影節國際評委會特別獎,豆瓣評分高達8.2分。

諷刺的是,2018年,《狗十三》進行全國公映,票房僅為5000萬。而普遍在6分以下的青春電影,卻能輕易獲得過億的票房。

這就是青春市場的現狀。

楊慶祥將現在的文化市場比作一場文化工業,網絡的普及、資本的進入、IP的崛起,都是文化工業裡的一環,主要目的在於短時間內產生巨大的輿論效應以獲得利潤。

在這場文化工業革命下,從世紀初的青春文學到如今的青春電影,都不再是文化驅動下的產物,而是資本市場調動出來的商品。

尤其在互聯網泛娛樂的大趨勢下,文學和影視的關係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緊密狀態。通常來說,文學處在整個產業鏈上游,一旦採用劣質的“青春文學”作為劇情腳本,很可能直接產生劣質的“青春電影”。

中國的泛娛樂產業已經走到澄沙汰礫階段,文學界和影視界,都需要重新討論如何優化“青春”的生產過程。讓觀眾從一部分青春作品裡體會疼痛的同時,也能在另一部分作品中感受溫暖。

我們需要下一部《過春天》,“青春”市場也需要回到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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