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8 呂正操:戎馬一生過,夕陽正紅時

“我一輩子,就是打日本,管鐵路,打網球三件事。”回顧百年的傳奇人生,將軍只用了這樣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其實,這位老人整整一個世紀的生活中蘊藏著無數傳奇。

身體健壯,舉止靈便,談吐風趣,思路清楚,毫無龍鍾之態。建國後他曾任鐵道部長兼軍委軍事運輸司令員,鐵道兵政委。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他就是開國將軍呂正操。

鄉情:冀中名將心底默唸兩個故鄉

從呂正操鄉音不改的談話,不難知道他是東北人。1905年1月4日,呂正操出生在遼寧省海城縣唐王山後村,當時正值日俄戰爭,母親生他的時候,為了免遭不測,把他藏到隱蔽地方。戰後,南滿鐵路歸日本人佔有。南滿鐵路就在山後村西經過,和呂正操家的菜地緊挨著。少年時代,呂正操就目睹日本侵略者對家鄉人民壓榨和殺害的情景。

村邊鐵路有條人行橫道,日本人不準中國人走,中國人必須繞很遠到平交路走大道。有一次,呂正操看見代課老師過鐵路人行道,被日本人用戰刀砍得頭破血流。當時,他哭了。他在心中暗下決心,長大了要當兵打日本,報仇雪恨。

17歲那年,呂正操參加了東北軍。不久之後,呂正操這個名字,使日本軍隊聞風喪膽。

1937年10月14日,時任國民黨五十三軍一三○師六九一團團長的呂正操,率部在河北晉縣小樵鎮正式改編為“人民自衛軍”。人民自衛軍最初編為三個總隊,呂正操任司令員,李曉初任政治部主任,各級領導職務由共產黨員和進步分子擔任。冀中平原上,樹起了第一面共產黨抗日武裝力量的大旗。

“那是一個秋夜,天空晴朗,月光明亮,我們大家踏著皎潔的月光,走上了抗日征途。”時隔近70年,將軍仍清楚地記得那個歷史性的夜晚。

呂正操率部改編後,進入冀中,與冀中地方黨組織會合,發展抗日武裝,創建了冀中抗日根據地。他說:“日本人沒有什麼了不起。”當問到他打過敗仗沒有,他笑了笑:“敵人來了,打不過就跑嘛。這就是敵進我退。”從百團大戰到“五一”反掃蕩,從桑園突圍到地雷戰、地道戰,冀中子弟兵打出了聲譽,打出了軍威。

這一生,呂正操數不清指揮了多少次戰鬥了。每談起一次戰鬥,他就表現出一種“得勝歸來喜笑濃”的神色。冀中軍民抗日鬥爭的實踐,為開展平原游擊戰提供了成功的經驗。毛澤東主席在為冀中軍區和八路軍三縱隊成立3週年題詞時,熱情稱讚他們是“堅持平原游擊戰爭的模範、人民武裝鬥爭的的模範”。

抗戰開始前後,呂正操在冀中戰鬥生活了10年,他的隊伍和當地老百姓相濡以沫,魚水情深。冀中的父老兄弟姊妹視他親如家人,他也一直把那裡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至今聽到冀中的鄉音,他仍感到格外親切。

戰後幾十年,呂正操時常懷念冀中人民,前些年他還特意舊地重遊回到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和老房東促膝談心聊家常,漫步在滹沱河畔,尋找當年的戰場,一樁樁、一件件往事湧上心頭。他說:“抗日時期,800萬人民,在黨的領導下,英勇鬥爭,前仆後繼,最後贏得了勝利。我不過是和人民戰鬥在一起的普通一兵,在黨的哺育下,做了自己該做的一份工作。我常常想起失去的戰友和壯烈犧牲的冀中群眾,對他們表達無限的敬意和悼念。”

友情:抗日名將與千古功臣的莫逆之交

1922年春,一位遠房親戚向呂正操介紹,他在張學良的部隊當軍醫,張學良的衛隊旅重用識字的青年人。從小就想當兵打日本的呂正操,沒有受“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這句老話的影響,說服了家人,毅然參加了東北軍,在張學良的衛隊旅一團三營九連當兵。

呂正操在衛隊旅旅部當上士期間,張學良看他的字寫得不錯,便推薦他考東北講武堂。於是,呂正操1923年冬考取東北講武堂第5期。晚年呂正操回憶說:“我和張學良是同鄉,他也是遼寧海城人,對我特別關照。”“他是講武堂第一期畢業的,當時任講武堂監督,因此我們不僅是同鄉,他還是我的長官和老師,儘管他只大我三歲半。”

初上講武堂,呂正操學習有些吃力,因為他只念過3年多小學,但他想盡辦法,努力補課,終於趕了上去。通過一番正規而嚴格的訓練,呂正操不僅在軍事學識、文化知識方面得到很大的提高,身體也鍛鍊得十分健壯。

從講武堂畢業後,呂正操在張學良身邊工作了一段時間,曾任他的少校副官、秘書、參謀處長、團長等職。

原以為扛槍就能打日本的呂正操,在東北軍裡,心情一直不盡舒暢。因蔣介石下令不抵抗,東北軍撤到關裡,離鄉背井,家破人亡,還受“亡省奴”之辱;東北軍長期受蔣嫡系部隊排擠、歧視和打擊,待遇很不平等;再加上西安事變後,逼蔣抗日的張學良被扣押,這一切使呂正操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要想抗日救國,只有跟著共產黨走,在舊軍隊裡是毫無希望的。

在1937年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呂正操率六九一團走上抗日之路後,已被蔣介石軟禁起來的張學良,曾讓他的弟弟張學思轉告呂正操:“這條路走對了。”這其中蘊含著張將軍壯志未酬的遺憾,更是對自己部屬表示欣慰和鼓勵。

1991年3月10日,張學良偕夫人趙一荻赴美國探親。其時,呂正操正在北京301醫院住院。3月11日晚,張閭蘅(張學良五弟張學森之女)和楊虎城將軍之子、全國政協副秘書長楊拯民到醫院看望呂正操,告知張學良夫婦赴美探親的消息。

3月24日,第七屆全國人大第四次會議舉行新聞發佈會,新聞發言人姚廣代表黨和政府正式宣佈:張學良將軍是中國現代史上一位傑出人物,是中華民族的千古功臣,數十年來,我們對他是十分關心的。現在,他和夫人到了美國,從有關報道上得知他身體健朗,我們對此感到高興。如果他本人願意回大陸看一看,我們當然非常歡迎。我們尊重他本人的意願。

5月23日呂正操一行5人搭乘中國民航班機,飛向大洋彼岸,他們先到舊金山拜會了趙四小姐。5月29日上午,一行人在紐約張學良住地貝祖貽的太太家見到了張學良。呂正操剛走出電梯,便見張將軍站在公寓門口等候,張學良一眼就認出了呂正操,老遠伸出手。半個多世紀沒有見面了,兩人心情都很激動,雙手緊握,四目相對,沉默片刻,兩人問候,才進屋落座。

呂正操送上從北京帶去的生日賀禮:一整套張學良最愛聽的《中國京劇大全》錄音帶和大陸著名京劇演員李維康、耿其昌夫婦新錄製的京劇帶;新採製的碧螺春茶葉;國內畫家袁熙坤為張將軍畫的肖像和一幅由著名書法家啟功先生手書的賀幛,書錄的是張將軍的一首小詩:“不怕死,不愛錢,丈夫絕不受人憐。頂天立地男兒漢,磊落光明度餘年。”

兩位老將軍精神矍鑠,思維敏銳,談笑風生,暢敘久別重逢之情。張學良幽默地說:“我可迷信了,信上帝。”呂正操隨口接上:“我也迷信,信人民。”張學良笑著說:“你叫地老鼠。”這指的是當年呂正操在冀中領導軍民運用“地道戰”等形式,抗擊日寇侵略,開展游擊戰的事。呂正操說:“地老鼠也是人民創造的嘛,我能幹什麼,還不都是人民的功勞,蔣介石、宋美齡都信上帝,800萬軍隊被我們打垮了,最後跑到臺灣。”張學良隨即插話:“得民者昌!”呂正操緊接著說:“那還不都是靠的人民群眾!”

不知不覺已到中午,一行人到附近一家中國餐館吃飯,邊吃邊談。這次見面談得痛快、舒暢,彼此都很高興。

之後,張閭蘅頻繁來往於海峽兩岸,為張學良和呂正操傳遞信息。由此,他們之間書信、口信、詩作唱和,往來不斷。

張學良過世後,呂正操在唁電中寫:“張學良將軍生則功蓋祖國,逝則重於泰山,無愧於祖國人民稱之為千古功臣、民族英雄的偉大稱號。”呂正操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我知道他其實是想回國辦後事的,他的子女也希望這樣。他一生志在國家和平統一,振興中華民族。他走了,留下了一個永遠的遺憾。”

愛情:“一號首長”讓“不可能”與自己風雨相伴

1942年,冀中軍區領導機關幹部慶祝元旦,同時為3對新人祝賀新婚之禧,其中一對就是呂正操和劉沙。劉沙後來回憶說:“真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鬧劇,令人啼笑皆非。就在日本鬼子加緊掃蕩的關頭,軍區機關一片歡騰,分享3對革命伴侶新婚的歡樂!”

作為叱吒風雲的一代名將呂正操,驚天地泣鬼神的業績廣為世人傳頌。然而,與他並肩戰鬥、出生入死、共同生活了半個世紀之久的妻子劉沙,卻少有人知。劉沙小呂正操13歲,是河北省安新縣北馮村人。她的父親是清朝末班秀才,曾任教師和文職官員。劉沙自小即嚮往讀書自立、男女平等。她在北平上高中時參加了“一二·九”學生救亡運動。1937年回到家鄉,參加黨領導的抗日工作,並和呂正操、黃敬、孫志遠等黨政領導在工作中常有接觸,漸漸地彼此熟悉。

1940年5月,劉沙被派往晉察冀分局黨校學習。班內絕大多數學員都是已到結婚年齡的單身,僅有的十幾位女幹部,都是文化、政治素質較優秀的青年。學校裡男女青年有很多機會交往,誠然是千載難逢的擇偶良機。這期間,年輕麗質的劉沙自然也不乏執著的追求者,但都被想“先立業再成家”的劉沙婉言回絕了。

當時,黃敬和婦救會主任白芸很關心呂正操的婚姻。一天,黃敬託人捎給劉沙一個紙條,上寫:“老呂想追你,望你找他一談。”劉沙衝口而出:“怎麼可能呢?!”心想自己和呂司令怎麼能談到一塊去呢?

後來,黃敬又找到劉沙談起這事。黃敬說:“不可能也得談談嘛。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呀?”

劉沙是個開朗大方的人,去就去吧。她帶著“不可能”的想法去了。呂正操對她說:“我們交換交換意見,談談彼此的觀點,誰也不能勉強誰嘛。”劉沙開門見山地說:“我認為我們不可能。因為跟大人物在一起,我受不了拘束,距離太大,我不習慣,恐怕合不來……”

“什麼大人物小人物的,都是共產黨員,能有多大距離?”他打斷劉沙的話,“說來說去,還是要擺開自己的觀點、想法再下結論嘛。”

此後,他們敞開思想,多次深談。劉沙還去找黃敬瞭解呂正操的婚史、生活作風等。黃敬認真而坦誠地對劉沙說:“老呂少年時,被迫當過小女婿,外出參加東北軍抗日後,女方主動離去。後來不少人給他介紹對象,因國家淪喪,戰事繁忙,他不想有個家的拖累。我相信他會格外珍重革命同志間的愛情。”

慢慢地,固執而矜持的愛情防線終於被突破,劉沙感到自己再三說過的“不可能”的事已經成為可能。1941年年底,經上級批准,他們結為伉儷。

戰爭年代,軍務繁忙的呂正操與家人難得相聚同行,他十分歉疚而又深情地對妻子說:“兩個孩子累苦了你!”他深知劉沙是堅強的、顧全大局的,當即他們鄭重約定:“戰爭期間再不能生小孩。”當時,劉沙帶著兩個幼兒不知輾轉了多少個地方,於1946年夏回到哈爾濱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部駐地,才開始安頓下來。

由相知到相愛,最終結為伴侶,風雨相伴,他們的愛情大樹始終根深葉茂。 “文革”期間,呂正操被關押,劉沙被逼揭發“呂正操在東北的重大歷史問題”。作為與將軍共同戰鬥並生活了多年的妻子,劉沙知道丈夫為革命一片忠心,出生入死,對黨忠誠,為人正直,她相信丈夫就像相信自己一樣。於是,她無所畏懼,毫不屈服。因此,劉沙也被逮捕接受審查。“文革”後,這對久經磨難的老人才得以重逢。

真情:養生有道的百歲將軍

1990年9月23日,國際網球聯合會主席夏特聖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將國際網聯最高榮譽獎章,授予一位85歲的中國老人,這就是時任中國網球協會主席的呂正操。

“我一輩子,就是打日本,管鐵路,打網球三件事。”回顧百年的傳奇人生,將軍只用了這樣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呂正操打網球的歷史可以上溯到上個世紀20年代。那時,他在東北軍當兵,瀋陽青年會經常組織各種社會問題研究會、科學時事講演會、讀書會、旅遊會等活動,吸引了許多東北青年名流加入。張學良作為青年會的董事,在景佑宮院中空地開闢了網球場。呂正操不僅參加青年會的各種活動,堅持學英語,而且常常打網球。即便是戰火紛飛的年代,他也能找到打網球的場地:在村頭的打麥場拉上網子,就是上好的網球場地。這是呂正操他們打仗間歇最好的娛樂。

上世紀50年代的北京網球場很少,只是在最早的國際俱樂部(北京市委大樓對面)有一塊網球場而已。那時會打網球的人也很少,他就請來民主黨派領導人餘心清和老教練們一起打。為了組建中國網球隊,呂正操一直催問賀龍元帥:“什麼時候成立國家網球隊?建設場館要錢我們沒有,要人要物我們可有辦法呢!”後來,他又找到同樣愛打網球的北京市的領導萬里,共同修建了北京最早的先農壇和體委訓練局網球館,使國家隊有了自己的網球訓練館。而呂正操派出了無償的援助部隊。

“文革”前,呂正操打球基本上在星期日和平時公務不忙下班後,幾位老同志一絲不苟憑勝負輪番上場,一打就常常過了吃飯的點兒。海內外的朋友都知道他酷愛網球運動,往往都是送他球具為禮品。呂正操也不知道自己送出去多少網球拍,凡是和他打球的黨和國家及各省市領導人或是陪練的好手,他都常常慷慨相送球拍。

前些年,呂正操每週仍打四五場網球,每場一兩個小時,運動量頗為驚人。網球運動使他身體健康,頭腦清晰。他一直十分關心中國網球運動的發展。他大力鼓勵青少年尤其是女運動員一定要不斷進步,像其他金牌項目一樣,早日打出威風,打出好成績來!當他聽到孫甜甜、李婷在雅典奧運會上為中國首次摘取網球女子雙打桂冠時,他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立即指示秘書:打電報祝賀她們!作為中國網球協會的名譽主席,他還時常仔細並饒有興趣地聽取協會負責人的彙報,知道近幾年網球運動員和場館發展很快,他十分高興和欣慰。

不過,愛好網球的呂正操也曾有8年時間從來沒有摸過網球拍。那是“文革”年代,他莫名其妙地被打成“東北叛黨集團”的頭子和與彭真、林楓結成反林彪的“桃園三結義”小集團,遭到非法關押。直到1974年毛澤東親自作出指示,呂正操才得以恢復自由。“那段日子可真難熬啊,連勞動的權利都沒有。開始時,書都沒得看。”呂正操回憶道。後來,還是因為他對專案組發火了, 他們才允許家裡送來一批馬、恩、列、斯、毛的著作。有書讀了,他便沉下心來學習,寫了不少讀書筆記。

呂正操:戎馬一生過,夕陽正紅時

呂正操讀書很隨意,涉獵很廣。書架上的理論書刊、《中國大百科全書》、《資治通鑑》等赫然在目。他自稱是雜家,哲學、經濟學、歷史、文藝等書籍都看,廣聞博覽。他說,他買書都是為了讀,而不是收藏。當有人送他精緻的名著收藏本的時候,他總是轉贈給圖書館。

他還喜歡打橋牌,曾和許多橋牌高手較量過,據內行講,他的橋牌技藝相當有水準。劉沙曾對記者說,“讀書、打橋牌、打網球,是他晚年保持體力、腦力元氣的三個有力招數。”在他的客廳裡,可以看到幾十座熠熠發光、各具特色的網球賽、橋牌賽獎盃。

“最喜夕陽無限好,人生難得老來忙。”自1983年離休以後,呂正操始終關注國家大事,除在軍隊、鐵道建設這兩個自己最為關心的領域多有建言外,還對教育、經濟、科技、新聞等多個領域都作過深入的調研,提出過重要建議。據瞭解,呂正操在20世紀80年代就熱心支持大自然保護事業,他是中國麋鹿基金會和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基金會的主要創始人之一。

說到子女中有沒有繼承自己軍事生涯或鐵路事業的,呂正操說:“沒有一個。我什麼也不要求,讓他們自由自在。婚姻也好,工作也好,我都是放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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