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7 【散文】洋芋花香醉烏蒙

作者|郭春柏

“上十衝來下十衝,洋芋開花粉彤彤……”一首帶著陽光雨露帶著泥土芬芳的山歌,像一幕幕蒙太奇電影鏡頭,把烏蒙山區洋芋花怒放的那種汪洋恣肆的場景展現無餘。

“莊稼老二莫盼過年,過完年鋤頭背籮在眼前。”過去,這句話經常掛在老祖母的嘴邊。其大意是:莊稼漢不要盼望過年,過完年就得下地幹農活了。

【散文】洋芋花香醉烏蒙

不錯,大年正月初五一過,烏蒙山區的莊戶人家便收拾鋤頭背籮,準備運農家肥栽洋芋了。牽在小孩手裡的大黃牛“哞——哞——”地伸長脖子不停叫喚;大人肩扛犁頭走在後邊。村道上,揹著農家肥的,挑著大糞桶的,揹著半篾籮洋芋種的,扛著鋤頭慢悠悠走著的……構成了一幅別有韻味的鄉村圖景,像《清明上河圖》一樣在烏蒙大山深處演繹。

遠遠望去,大山褶皺裡,四五個黑點正在紅土地裡蠕動。把焦距拉近,每個褶皺裡的“黑點”,便是一個個正在忙著栽種洋芋的家庭:男人吆喝著大黃牛將深翻過的土地劃出一道道犁溝,小男子將切破的洋芋種一片一片規規矩矩擺放在犁溝裡,婦女把拌了磷肥或複合肥的農家肥均勻地撒在洋芋種旁邊,然後揮起板鋤,把地壟培得像肥豬背一樣突兀圓渾……

一場春雨過後,遠遠的大山褶皺裡漸漸泛起一抹一抹鵝黃。緊接著,鵝黃逐漸返青。幾場透雨之後,四山八嶺已是一派濃綠,濃密肥厚的葉片將紅土遮蓋得嚴嚴實實。

洋芋花開的時候,山嶺上顯得格外熱鬧。一壟壟的洋芋,有開白花的,有開粉紅色花的。開白花的叫“米拉洋芋”,開粉紅色花的叫“東北洋芋”。顧名思義,“東北洋芋”似乎來自東北,“米拉洋芋”呢,當初好像是用大米換來的,因此就叫“米拉洋芋”了。白花也好,粉紅色花也罷,成片成片的洋芋花,給人的感覺總是那麼好!微風輕拂,陣陣醉人的清香襲來,豐收的喜悅油然而生,整個烏蒙山區似乎都因芬芳四溢的洋芋花而沉醉!

當洋芋花開滿烏蒙山區的山山嶺嶺的時候,山裡人的心情也像這洋芋花一樣燦爛芬芳。大山深處,候鳥一聲遞一聲遞歌唱,山妹子把山歌唱得婉轉悠長……

要知道,洋芋花雖不像牡丹花那樣雍容華貴,也不像玫瑰花那樣令人產生愛情的遐想,更不像杜鵑花那樣火一般熱烈而奔放,儘管它平淡無奇,就像那些普普通通的烏蒙山妹子——但是,它卻是烏蒙山區最美麗的花朵!

洋芋,它幾乎是普通、貧賤的代名詞了,它一直被排擠、被邊緣化於“五穀”之外,是一種連“糧食”都稱不上的東西!可是,在那些艱難的歲月裡,卻是它,讓許多掙扎在溫飽線下的人們得以跋涉過一段坎坷的日子!

1995年,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的朱鎔基來到昭通市寧邊村村民楊長才家。

朱鎔基問楊長才:“早上吃什麼?”

“洋芋。”

朱鎔基問:“中午吃什麼?”

“洋芋。”

朱鎔基再問:“晚上吃什麼?”

“洋芋。”

朱鎔基繼續問:“一天三頓都吃洋芋嗎?”

楊長才答:“都吃洋芋。”

這,就是烏蒙山區一些地方老百姓生活的真實寫照!

端午節前後,正是山裡人家青黃不接的日子。由於生活窘迫,人們早已盤算著地裡的洋芋了。那個時候,剛從地裡挖來的洋芋細皮嫩肉白白淨淨,端上半撮箕洋芋在水溝裡淘洗,只消將洋芋在撮箕裡滾幾下,就把洋芋皮全部滾掉了。滾掉皮的新洋芋放在甑子裡整或放油鍋裡炸,那味道準是沒說的。再就是,把滾掉皮的洋芋剁碎,用小麥麵粉和剁碎的洋芋粒攪和在一起,搓成大小勻淨的洋芋疙瘩,蒸熟之後,那可是難得的美味。然而,許多人家是沒有這般講究的,為了填飽肚皮,沒有揚掉麥麩的麵粉,或者是一碗苦蕎麵、包穀面,和躲得七大八細的洋芋瓣瓣隨便調和之後,蒸上一大甑,日子也便湊合過去了……

【散文】洋芋花香醉烏蒙

聽老人們講,自從有了“東北洋芋”和“米拉洋芋”之後,莊戶人家的日子好過多了。老家有句順口溜是這樣說的:“高山冷箐,洋芋當頓”。也就是說,居住在深山老林的人,由於缺乏口糧,一年中有大多數時間是靠吃洋芋過日子。哪怕是吃洋芋,“米拉洋芋”和“東北洋芋”的口感也好得太多。據說,過去的老品種洋芋,不但個頭小,產量低,吃起來口感還特別差。偶爾吃一兩個可以,如果真要“當頓”,那滋味真是不好受。不知是不是生物鹼含量較多的緣故,老品種洋芋總有一股麻味。吃多了還頭暈、想吐。

真是感謝“米拉洋芋”和“東北洋芋”,如果沒有這兩樣東西,老家那些口糧缺乏的年代,人們如何度過那些饑荒歲月呢?

過去,老家不僅有“米拉洋芋”,還有“米拉包穀”呢!那個時候,許多人家口糧欠缺,就到一些產糧較多的略有寬裕的親戚朋友借糧度饑荒。親戚朋友答應借給糧食,但條件似乎有些苛刻:春荒之際借的包穀,秋收時節用大米抵債——這便是“米拉包穀”的由來!

好在莊稼人辦法也多,洋芋煮的吃厭了吃燒的,燒的吃厭了可以蒸洋芋疙瘩——儘管食材都是洋芋,但是換著花樣吃,似乎並不僅僅是在吃洋芋了!添加了少許糧食是洋芋疙瘩經甑子一蒸,也便有了“飯”的意思!要知道,那個吃糧緊張的年代,只要能夠端上碗,哪怕盛在碗裡的不是米飯而是用沒揚掉麥麩的麵粉或苦蕎麵、包穀面做成的洋芋疙瘩,心裡便會有種“吃飯”的踏實感油然而生!

有道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洋芋畢竟只是洋芋,沒法與“飯”同日而語。只有盛在飯碗裡,再吃上一點菜,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吃飯”而不僅僅是吃洋芋!

在那些艱難的歲月裡,洋芋疙瘩讓許多掙扎在溫飽線下的人們在一個個饑荒的日子裡找到了“吃飯”的感覺!

在感謝洋芋的同時,你不得不佩服烏蒙山區老百姓的堅忍不拔的精神以及與困難抗爭的智慧!

當然了,洋芋還可以切成片、切成絲,加上作料炒熟,又是別樣的味道。至於油炸土豆絲蘸麻辣面,那就更奢侈了!

城裡人好不容易吃到一頓洋芋,覺得那味道真是不得了。可是,鄉下人天天吃洋芋、頓頓吃洋芋,過夠了那苦日子,也便不覺得洋芋有多稀奇!

那時候,若是串門到了誰家,遇上人家在吃洋芋,串門者定會說:“喲,在打石頭龍?”

“打龍”是老家方言,又叫“打龍火”,即“打仗”的意思。“打石頭龍”,便是用石頭打仗的意思。因為洋芋的模樣像鵝卵石,全家人各人手裡捏個洋芋,不就跟拿著鵝卵石幹仗一樣嗎?

你不得不佩服烏蒙山區農民兄弟的想象力,就連吃個洋芋也可以跟打仗扯上關係!

當然了,在烏蒙山區,一些條件惡劣的地方,能夠吃得上洋芋,能讓洋芋將那些坎坷的日子勉強鋪平,似乎已是上天眷顧!

在一些自然條件比較惡劣的地方,就連吃飽洋芋,也是那樣的艱難——

有一年,我到一個地方採訪,鄉長請我們吃飯。由於鄉政府沒有食堂,伙食安排在鄉政府旁邊的一戶農戶家裡。那戶人家端出的臘肉有巴掌那麼寬大,可見當年殺的過年豬有多肥!鄉長既然招呼“稀客”來此人家吃飯,說明這戶人家在當地也是有些富庶的了。可是,當天的那頓飯,主人家卻沒有端出米飯來,從頭至尾都是吃洋芋下老臘肉,喝著回味綿長的燕麥酒……

那天,我們乘坐一輛“反幫皮鞋”越野車在山嶺上奔波了三四個小時,從沒看到過一片玉米地,更不要說稻田了。所見到的,要麼是不毛荒野,要麼是長勢較差的苦蕎和洋芋,再就是,稀稀拉拉結著麥粒的長勢較差的燕麥……

【散文】洋芋花香醉烏蒙

一個農婦接受我們採訪時說,村裡人要過年的時候才吃得上包穀飯。至於米飯,那是從來不敢奢望的。村民們大多數時間靠苦蕎和洋芋度日。她生小孩那年,六月間還在下雪,苦蕎顆粒無收,洋芋只有手指頭那麼大。沒有吃的,只好採山上的野蕎菜來吃。吃了野蕎菜之後,她再也沒有奶水了……

在自然條件極其惡劣的烏蒙山區,對於許多人來說,洋芋和苦難一樣,陪伴他們度過及其艱難的歲月!

儘管生活如此艱辛,但仍然要感謝這苦難的日子,感謝洋芋,是這苦難和洋芋,使我們在艱難的環境中逐步成長,並懂得了沒有經歷過苦難的人們所沒法懂得的許多東西。

多年以後,那些歷經苦難所獲得的感悟,就像洋芋及洋芋花的清香一樣,在我的內心深處久久回味。

(原載2018年3月31日《昭通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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