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有清一代，乾隆文治武功，功績彪炳。

他喜歡舞文弄墨，到處遊覽題字。還特別關注古典書籍的收藏，發起《四庫全書》的編輯出版。規定民間藏書者必須獻出珍本善本，供編輯使用。

揚州“二馬”家，藏書豐富，其後人“割愛”獻出776種圖書，成為獻書者中的“首富”。編輯整理而成的圖書，棄用雕版印刷，按統一格式，手抄完成四套，藏於北京（紫禁城和圓明園各一套）、承德和瀋陽。

後來，乾隆又覺不妥，下令再抄寫三套，分藏於江南鎮江、揚州和杭州三地，這就是所謂的北四閣和南三閣。

七套完整的煌煌鉅著，命運各不相同。有的為避禍遷徙，最終支離破碎；有的因戰亂殃及，悉數被付之一炬。

有幸參觀過文瀾閣和文宗（淙）閣，樓宇雖是後來重建，圖書也僅文瀾閣藏了“半部”，但畢竟外在形式猶存，給人以遐想。唯有揚州文匯閣，毀於咸豐兵燹，消失得最徹底，建築與圖書全部蕩然湮滅。

每次走過文匯閣遺址，總叫人浮想聯翩，思緒難平。

貳

揚州西北郊，風景絕勝處。沿汶河北路走到頭，過老北門橋，漫步於冶春花園，綠陰馥郁，此為“綠楊城郭”。

站在路旁眺望，東頭是古剎天寧寺。

重簷歇山的殿宇，巍峨高聳，即便在高層建築大行其道的當今，看了仍令人讚歎不已。廟宇沿中軸線綿延排開，氣勢不凡，不愧是清代數一數二的梵宇琳宮。

西頭，則完全是另外景象，一幢白色高樓映入眼簾，嵌在牆面上的窗戶，排列齊整，簡潔明快，透露現代物業的驕人姿態。該處是乾隆行宮遺址，可惜，行宮大觀堂和珍藏《四庫全書》的文匯閣，已杳如黃鶴，一去而不復返。

冶春以北是豐樂上街，原是“禁苑”，戒備森嚴。如今，一切都已過去，四周幽靜，綠樹陰翳，環境優美。道路北側，橫臥一塊巨大黃石，上鐫刻“天寧寺行宮”五個大字，旁另有一方石質銘碑，介紹行宮的往昔，因位於天寧寺之西，又稱“西園行宮”，“西園飯店”新建於遺址上。

怪不得啊！兩邊建築竟反差如此大！石碑上刻行宮簡圖，崇樓傑閣，錯落有致，有牌樓、殿宇、花園，還有戲臺，當是從史籍中複製而來。

當年為了接待好大喜功的乾隆南巡，建造恢弘的建築群落。皇帝老倌講排場，屬臣哪能不設法討他的歡心。於是，不惜成本，勞民傷財，於乾隆四十五年（1780）搞定了這座堂皇的宮殿。文匯閣為三層古典建築，仿寧波範氏天一閣而建，正門懸掛乾隆御書“東壁流輝”匾，《古今圖書集成》和《四庫全書》分層存放在樓閣中。

行宮供乾隆享用的同時，也曾發揮過“公共效用”。文匯閣內，精心謄錄的七部《四庫全書》之一，珍藏在其中。乾隆特別告誡，不能為藏書而藏書，應該充分發揮它傳佈文化的作用。

乾隆下旨：“江浙兩省文宗、文匯、文瀾三閣，應貯全書，現在陸續頒發藏庋。該處為人文淵藪，嗜古好學之士，自必群思博覽，藉廣見聞……俟貯閣全書排架齊集後，諭令該省士子，有願讀中秘書者，許其呈明到閣抄閱……”（清《乾隆實錄》）“

文匯閣”所藏《四庫全書》，每冊前頁蓋“古稀天子之寶”，後頁鈐“乾隆御覽之寶”，書的開本與裝潢與北四閣的有區別。

滿族貴胄後裔，道光年間擔任河道總督的麟慶，寫過一本名叫《鴻雪因緣圖記》的紀傳體書。

240幅圖畫，每幅圖，附有簡要文字，其中與揚州相關的圖文很多。如“文匯讀書”敘述：“文匯閣在揚州行宮大觀堂右……閣下碧水環之，為卍字。河前建御碑亭，沿池疊石為山，玲瓏窈窕，名花嘉樹，掩映修廊。”

叄

“庚子（1840年）三月朔，偕沈蓮叔都轉、宋敬齋大使，同詣閣下。亭榭半就傾落，閣尚完好，規制全仿京師文淵閣。回憶當年充檢閱時，不勝今昔之感。爰命董事謝奎，啟閣而入……謝奎以書目呈，隨坐樓下詳閱……囑覓書手代鈔。”

這可能是文匯閣毀圮前，最後登樓目睹者的文字記載。十四年後，一場戰亂殃及揚州，文匯閣毀於戰火，可憐焦土！

追問這把大火肇始於誰，已經意思不大，反正是戰亂造的孽！一座城池的得失，竟以煌煌歷史巨籍的毀滅為代價，竟以揚州又一次淪為“蕪城”為代價，這代價未免太過巨大！

幸虧另有存本，《四庫全書》才得以廣為傳世。

秉承對歷史負責的使命感，2012年，中國出版集團會同有關部門，在揚州舉辦“《四庫全書》(文津閣本)原大原色原樣出版專家審評會”。

經對樣書的勘檢，結論是：“原大原色原樣《四庫全書》(文津閣本)，真實而準確反映了原書的內容，精準再現《四庫全書》的原貌，所有材質在現有條件下基本接近原書，印製、裝訂質量精良，實現了原大原色原樣出版《四庫全書》(文津閣本)的目標，具有重要文物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科學價值，還因其珍貴性和稀缺性而具有重要收藏價值。”

2013年，《四庫全書》(文津閣本)印製告竣，揚州作為製作承印單位，保存了一套完好的，暫存於天寧寺藏經樓，再次實現了“煙花三月揚州地，莫謂無資此匯文”。

在文獻檢索科技手段臻於完備的當今，復建文匯閣或許僅止於恢復一處慎終追遠的假古蹟，只具象徵意義，實用價值並不太大。在軒敞高閣內，面對成排電子影印版的煌煌圖書，能使懷“故紙堆之戀”的文化人，感到些許滿足吧！

復建“文匯閣”的呼聲卻從未間斷，因種種原因，“何日君再來”至今未能如願。破壞環境、大量廢棄已有建築，終覺代價過大，事倍功半。

然而，記住“文匯閣”，實屬十分必要！這是歷史，它記錄著揚州昔日的輝煌，記錄著慘痛的歷史教訓——動亂的必然惡果是，文明遭難，生靈塗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