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上次我回家看望母親的時候，恰逢端午節，突然下起了雨。
我走的時候，雨下得淅淅瀝瀝，母親堅持要送我。
母親沒有帶傘，就那麼站在雨中看著我遠去，當我坐上車再回頭看向母親的那一瞬間，忍不住雙眼濡溼。
要我怎麼相信那個站在風雨裡還在喋喋不休的老太太是我的母親？
她的頭髮幾乎全白了，臉上滿是歲月的印痕，衣角微翹著，褲腳也不平整。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她的身材略顯臃腫，那隻粗糙的手在風雨中衝我搖著，嘴裡反覆說著那句:照顧好自己。
她對於我所有的牽念似乎就化作了那句話。
她這樣送過我多少次了，就這樣看著我的背影在她的視線裡消失。
那瞬間我突然想如果眼神可以如秋日的蒹葭萎落，我希望母親看著我的目光可以落在自己身上：她該好好的心疼心疼自己了！
記憶裡母親最早送我是在我八歲的時候。
那次母親生病了，在離家一里路的醫院住院，我太想念母親，便私自帶著弟弟走了一里路去看望母親。
母親責備我:不該走這麼遠的路，丟了怎麼辦？
那天生病著的母親捂著她剛做完手術的傷口彎著腰送我和弟弟，她把我們幾乎快要送到村口。許是傷口太疼，母親彎著腰站著讓我們自己走進村口。
那時候我和弟弟一步一回頭不停地看著母親，不捨得離開她。母親後來說我們那時回頭不停看她的眼神讓她在醫院裡哭了一個晚上。
其實我知道人生這條路，如果可以讓一個人的目光穿透，母親會不捨晝夜地看著我。
後來我上高中，學校離家有兩公里路。
那時候我住校，每週六母親站在村口等我回家，週日她又送我走出村口。我還記得她那時候的樣子很美，一頭烏黑的頭髮，額頭光潔，而且母親的身材很好，村裡人都說我的母親不像兩個孩子的媽媽，看背影像個大姑娘。
可那時候的我已經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依賴母親。
我忽略她送我走時的眼神；我忽略她頭上暗生的白髮；我忽略爬上她額頭的第一條皺紋……我一直忽略了時光在母親身上留下的痕跡。
因為在我心裡我的母親一直很美！
就在我在車上望著站在雨裡的母親時，我覺得這世界突然變得空蕩蕩:
只有我和生了我的她，她老了，老了！如果歲月可緩，讓我的母親一直年輕，這個念頭突然拂過我的心海。
我無法原諒自己一次次轉身給她背影任她的目光就那麼追著我，任她的牽掛還在我的背後一句句說。
母親站在雨裡，我坐在車上，她示意我走，我等她轉身。其實我想看看她不再年輕的背影，我不忍心一次次讓她的目光追著我。
曾經我和她是怎樣的親密？一條臍帶連繫著我和她，她給我血、她給我肉，她給我一間無風也無雨的房子。她帶我到這世間看雲捲雲舒、看花開花落；她帶我看世情百態……
一次次我離她愈來愈遠；一次次我回家看她相隔的日期越來越久；每一次她送我總是看著我上車、走遠然後離開她的視線……
我打開車窗衝母親揮手示意她回家，母親倔強地搖頭。這麼多年她習慣了，習慣了看著我走遠，習慣了讓她的牽掛追著我。
我說:媽，下雨呢，小心淋感冒了，你先走，我看著你!
母親極不情願地轉身然後走在人世的風雨裡。我想:她一直記得我八歲那年她送我時的情景，在她心底我還是那個依賴她的孩子。
在母親的眼裡心裡我還是個孩子。看著母親的背影我的眼淚瞬時奔潰，我願歲月可緩讓我化作母親身邊的一棵樹，晴天為她撒落陰涼，雨天為她遮雨。
我願歲月可緩，讓我生命中至親至愛的人一直年輕而我願做她（他）們身邊的樹，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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