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2 藏地祕境:囊謙的謎底

博林是帶著思考來到囊謙的,一邊缺氧一邊想:我該如何呈現這個美麗的所在,又該如何穿透美麗之外?這很難得,在囊謙掛職一年,關於囊謙的散文,我沒看過幾篇,博林的散文,卻反過來給了我一種新的囊謙印象。我希望更多懷有真誠之心的人去囊謙看看。(編輯小笑俠)

囊謙的謎底

博林

藏地秘境:囊謙的謎底

路過山口 蔣新軍攝


從北京飛到西寧,路程才去了一半。兩千多米的海拔,已足夠讓人體會何謂天乾物燥。高原的陽光火辣而驕橫,我不禁疑惑,3000多米高的玉樹會是什麼樣?  玉樹是青海最南端的一個州,以舉世著稱的三江源而聞名。數千年的中華文明從這裡汩汩流出,賦予此地“天地玄黃”的縹渺迴響。在玉樹機場下了飛機,舉目所見,果然四極杳渺,天寬地闊。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於是路程就只剩下一半的一半。

接我的人名叫更恰尼瑪,是一位“90”後的藏族小夥,皮膚黝黑,輪廓分明。在不大的巴塘機場裡,他開了一爿自己的電商店面,圖的是“好風憑藉力”,把家鄉的特產推銷到山的彼端。他來自囊謙,玉樹最南端的一個縣——要送我去的地方也正是囊謙。

“從玉樹機場去囊謙,要翻越3座山頭,而且一座高過一座。”行車路上,九曲迴腸,更恰告訴我,挺過了這3座高山,就算是接住了高原的“見面禮”。在4504米的尕拉尕山埡口,我們下車暫駐。群巒映日,天罡振袖,不遠處的五彩經幡迎風招搖。山頂之上,沒有想象中的眩暈,反覺更加耳清目明。


離開的時候,身邊的更恰唸唸有詞,他說,這是當地藏人的習俗,在途經每一座山峰之際,招徠天地間的好運。無知者無畏,我也亦步亦趨地學著唸誦,心想:囊謙的見面禮,就算這樣收下了。

永恆的迷思

藏地秘境:囊謙的謎底

乃嘉瑪神山 蔣新軍攝

囊謙的海拔其實比玉樹州府更低。翻過大山,一路向下盤旋,直到一處山谷所在,就是囊謙縣所在香達鎮的地界了。蜷身在高原峽谷裡,被雄渾挺拔的大山包裹,囊謙一如高天下的赤子,於群山的襁褓內,化成一片生機盎然的“秘境”。

在偌大的藏區,囊謙是出了名的佛教重鎮,可謂“五步一塔,十步一廟”。也許是得益於數百年前唐蕃古道的蔭庇,和身為玉樹文化中心的遺贈,藏傳佛教在這裡蔚為大觀。上百的寺院佛塔、活佛和堪布,近萬的入寺僧尼,幾乎佔到全民的十分之一。隨意與一人攀談,都可能與古老的信仰不期而遇。

藏地秘境:囊謙的謎底

法會念誦 蔣新軍攝

“這裡是蓮花生大師降妖伏魔的傳道之地。”到囊謙的第一天,同行者告訴我,“誰會不信佛呢?”  據當地人說,安多和康巴藏區25座神山,就有8座在囊謙。聖山遍地,神湖綿延,於是有了“聖地之宗”的美譽。據香達鎮不遠,便有一座乃嘉瑪神山,傳說蓮花生在這裡降服了蛇妖,蛇頭化作山石,作仰天懺悔之狀。神山四周,不時會見轉山之人,三步一拜,五體投地,就這麼從容地跋涉在屬於自己的朝聖之路上。

在那一刻,恍然會有種錯覺,以為千百年流淌的時間倏爾凝結,成為一尊靜穆的神像。

在囊謙,你很難不被這股靜穆的力量所感染。經久不息的天風之下,高原上的經幡飄動不落,似乎在遵循一道永恆的契約。越壘越高的瑪尼石碓,風化瓦解與添磚加瓦相伴,如子子孫孫無窮匱矣。就連高山草甸上的犛牛和牧草,隨著四季的更迭,也有規律地遷徙來去,緩慢地咀嚼,緩慢地行走,彷彿陷入了旁若無物的“禪定”。在無限的靜穆中,“永恆”瀰漫天地間,充塞在時間的罅隙裡。

只是,“永恆”似乎只能是一個神話。就像歷史上所有的農牧文明,都不免禱告上天以求永恆不變的秩序,然而改變卻難遂人意,不請自來。在時間之潮的席捲下,沒有人可以逃遁。飄動了千年的經幡,終將面臨整個世界都在經歷的風雲變幻。

格薩爾的遺產

藏地秘境:囊謙的謎底

格薩爾王法舞 蔣新軍攝


不過,在囊謙印象頗深的,竟是一場高原上的足球賽。

多昌村開闊的草地,圍成一片天然的球場,四周停滿攢聚而來的汽車。領我去看球的人名叫歐金丁桑,烈日底下,我見他立於場邊,身著球衣,也躍躍欲試。  “這不算什麼,倒是你來晚了幾天,沒能親眼看看賽馬會的盛況。”歐金告訴我,球類運動儘管為年輕人所愛,但賽馬才是高原的正統。這一切,都源於對格薩爾王的紀念。

在囊謙,格薩爾的名字婦孺皆知,他是上天派來拯救黑髮藏人的神子崔巴噶瓦,是有萬千神佛加持且天生神力的非凡英雄,也是南征北戰建立了地域遼闊的嶺國的聖王。史詩中的格薩爾從天降世,靠賽馬贏得了王位。他四方征伐,所討皆是妖魔鬼怪,只為重整人間的秩序。

“格薩爾化作金眼魚,鑽進魔王五臟宮,化為一隻千幅輪,運用神力轉如風,只可憐那薩丹王,心肝腸肺爛如粥。”賽馬會上,唱誦史詩《格薩爾王傳》素來是藏區的保留曲目,囊謙也不例外。傳說中格薩爾王與嶺國的遺存更是遍佈縣域:格薩爾王母親的孃家,就在境內的娘拉鄉;吉尼賽鄉的達那寺則以嶺國的國寺稱名於世,且保有格薩爾三十大將的靈塔群。此外,與格薩爾相關的城堡、宮殿、墓葬等古蹟數不勝數。  當地人虔信,千百年前,這樣一位聖王就真實地活躍於囊謙遼闊的土地上。

“格薩爾王有大慈大悲之心,但同時,他還有強大的力量。”對於傳說,歐金往往有自己的理解。他信佛,卻頗有獨立的見地。對他來說,善心是行事的根本,但缺少力量,殊難成事。

在縣城一處僻靜的角落,歐金辦了一座愛心圖書館。在更熱鬧的街市,他參與經營的文化傳播公司開張不誤。有“上層建築”,更要有“經濟基礎”,這是歐金一代不同於父輩之處。他扶持過諸多貧寒的學子,唯一的要求是:學成歸來,以新世界的識見,改變囊謙的面目。

古道新生

藏地秘境:囊謙的謎底

街舞少年 蔣新軍攝

歲月的長河中,囊謙曾作為唐蕃古道的中轉站,促成了兩大文明茶馬互市的昌盛。就在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的馬隊踏上古道,遠嫁吐蕃,而隨她一同入藏的,還有一尊十二歲等身釋迦牟尼像——佛教的種子,亦是經囊謙的大道撒向了高原。

難以想象,時至今日,交通竟成為囊謙的大問題。除了近些年修通的縣際公路還可行車,許多路都是砂石鋪就,行路艱難,無人知曉下一個岔路平坦還是崎嶇。

從縣城驅車去遠近聞名的尕爾寺。一路上松林溪水,如在畫中,只是顛簸難耐,近乎眩暈。同行者感慨之餘,卻有不同的看法。“把砂石路變成水泥路,走是好走,可會不會太違和?”  一時間,我無言以對。我想,當代囊謙人所面臨的窘境概莫如是。  坐擁神山聖水的高原人,在現代化浪潮的席捲下有些茫然失措。曾以為永恆的寧靜被打破,於是開發還是守護,成為人們躑躅的戰場。漫步城鎮周邊,可以看到一座又一座採石場。轟鳴的挖土機掏空大山,也撞擊著人們的內心,讓他們備感焦慮。長久以來,習慣了寧靜中棲居的囊謙,又該何去何從?

在更恰和歐金這樣的年輕人身上,問題的答案似乎初露端倪。不同於他們的祖輩,這些時尚、多元、開放的後生們,和大山外的同齡人看上去無甚差別。許多人依然潛心向佛,卻能夠把古老的信仰融入現代的理念,不冒進,不盲從,在對自然與生命懷抱敬畏之際,不乏開拓世界的雄心。

藏地秘境:囊謙的謎底

傳統賽馬 蔣新軍攝

在歐金的圖書館裡,我遇見一位叫沐光的詩人。他二十多歲,眉清目秀,不大的年紀,卻思考著諸多父輩鮮少涉足的命題。有時,他感到與古老文化的隔閡;有時,則義無反顧愛著故土。在一首名為《獨傲的海馬》的詩中,他奮力寫道:那帶血的山岡上一匹揚風的駿馬/不以馳騁,不以奔騰/那一匹帶著夢的海,那一步渡著河的馬/淚痕乾澀,卻依舊不斷溼潤的泥土  千百年來,駿馬是高原不變的心像。如今,它卻要翻江過海,萬里泅渡,帶著淚痕與夢想跋涉新的疆土。

我想,囊謙的謎底,也許就隱伏在古道兩旁,在這新生的溼潤的泥土與聲聲馬蹄之中。

藏地秘境:囊謙的謎底

原載《光明日報》( 2016年09月09日 14版)

(攥住你流失的靈感 ©有個藝萃 A-yic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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