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神仙身份的，可能是衣服品味問題
電影《妖貓傳》海報
有人讀歷史，看的是大情節，有人則看中了那些小細節。今天推薦的文章作者就是個善於發現歷史趣味的人，古代傳說中的神仙都喜歡穿什麼衣服？皮草、羽衣、蓑衣是出鏡率最高的衣服，這又折射出大眾想象中的什麼心理？
小物件也能看出大學問，正如作者說，“紙上煙雲過眼多，姑妄看之姑妄說。莫道筆荒墨又唐，都是古人好文章。”
1
材質問題
神仙看凡人的衣服，第一感覺肯定是重，唐朝詩人賈至讚美薛瑤英（丞相元載的愛妾）“舞怯銖衣重，笑疑桃臉開”，說她身體輕盈得連六銖衣都嫌重，這分明就誇她是神仙了；接著又誇是“方知漢成帝，虛築避風臺”，這是將薛瑤英比作漢成帝的趙飛燕了。趙飛燕身體輕得可以在手掌上跳舞，輕得風都可以把她吹走，漢成帝為了保護她，專門修建了七寶避風臺。《聊齋志異·雲蘿公主》中，雲蘿公主說這趙飛燕不過是她九姐姐的一個婢女。一個婢女到了人間尚且這樣，雲蘿公主這樣的神仙就更輕盈了，她丈夫給她做了一件新衣服，她穿了一下就受不了，說：“塵濁之物，幾於壓骨成勞。”——壓得我都受不了。
19世紀末美國藝術家Bertha Lum根據東方神話創作的版畫
神仙的衣服款式我們無從得知，但從衣服材質上看，可以分為三種。
首先是皮草。這皮草不同於我們日常所穿的皮草，神仙要穿皮衣都是自己造，身體長出來的。東漢的仲長統說：“得道者生六翮於臂，長毛羽於腹，飛無階之蒼天，度無窮之世俗。”也就是說，當你得道，胳膊上就會長出翅膀，肚子上就會長出羽毛。
怎樣才能得道呢？曹丕有首 《折楊柳行》，開頭幾句是這麼寫的：“西山一何高，高高殊無極。上有兩仙童，不飲亦不食，賜我一丸藥，光耀有五色！ 服之四五日，身體生羽翼。”吃了仙藥，就能長出羽翼來。
神仙這種穿衣的方式十分流行，《論衡》說：“圖仙人之形，體生毛，臂變為翼……”說的就是漢代人畫的神仙，身上長毛，胳膊變成翅膀，可見這種形象深入人心。《山海經》寫過一個羽民國，這裡的人都長個大長臉（原文是長頭，然而頭長臉必長），國人遍體生羽毛，估計就是一個神仙國。張華在
《博物志》裡說，這裡的人都飛不遠，但吃了鸞鳥下的蛋，他們就可以飛行四萬三千裡。前秦的王嘉在他的筆記小說 《拾遺記》也連著寫了兩個羽人的國家，一個是勃鞮之國，一個是扶婁之國。勃鞮國裡的人“無翼而飛，日中無影，壽千歲”；扶婁國的人能變化萬端、興雲吐霧。雖然沒有明確說他們是神仙，但這種本領與神仙也相差無幾。王嘉在另一個故事裡寫昭王遇見的神仙就是一個遍體長滿羽毛的人，這個神仙為昭王做了一個換心的外科手術，幫助他成仙。
Bertha Lum 作品
正因為這種理念深入人心，羽衣成了那時凡人提升氣質的利器，其中又以鶴氅最多。最著名的如《世說新語》中，王恭在下雪的時候穿著仙鶴羽毛織成的大氅行走，被孟昶驚呼神仙中人。《三國演義》裡諸葛亮出場的時候也是“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態”，一下子就迷倒了劉備。
羽衣後來成了神仙的代名詞，例如
《西遊記》裡，孫悟空去蓬萊島請福祿壽三星為自己說情，雖然三星穿的是寬衣大袖之服，但形容他們的時候，吳承恩用詞也是“彩霧千條護羽衣，輕雲一朵擎仙足”。2
想象匱乏
屈原在《山鬼》裡寫到“被薜荔兮帶女蘿”，就是說山鬼穿著薜荔，繞著女蘿，她騎著豹子登上山巔，看腳下雲散雲湧，分明是一位女神。《聊齋志異》中有個《翩翩》的故事，主角羅子浮病中被一個仙女所救。仙女為他治病，還為他做衣服，所用材料就是芭蕉葉子。還有呂洞賓寫葛洪：“羅浮道士誰同流，草衣木食輕王侯。”在他的想象裡，葛洪就是穿的草衣。另一個邋遢道人張三丰，他在詩裡寫道：“醉跨蒼龍游玉宇，閒呼白鶴到瑤京。上天陪得高真坐，下地能隨丐者行。木葉做衣雲作笠，神通自在屬先生。”他都能騎著蒼龍駕著仙鶴四處旅遊，見識不可謂不廣，他說“木葉做衣”，可見神仙的確是“衣法自然”啊。
電影《妖貓傳》中白龍和丹龍幻化成人皆穿羽衣
跟羽衣一樣，凡人對植物的衣服也跟風。《東坡志林》中說有個醫生善於開一道著名的藥方：服絹方。就是吃絹，號稱神仙藥。蘇東坡打趣說，這衣物本是禦寒，卻要拿來吃，那冷了就只能穿稻草了，常言道吃飯穿衣，變成吃衣穿飯了。
蘇東坡說穿稻草，其實用草編織而成的衣服不就是蓑衣嗎？柳宗元最著名的那句詩“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其中讓人為之一凜的就是蓑笠翁，後代武俠片就常用這樣的鏡頭表現世外高人。唐朝的張志和也寫過一首非常有名的蓑衣詩，“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形象太有仙人範兒了，他本人就是個道士，
《續仙傳》乾脆就說他成仙了。但張志和可不是穿著蓑衣成仙的，他跟顏真卿等在平望喝酒，喝到興處，就把坐席鋪在水上，他上去如同坐船，在水上飄忽一陣，來了一隻仙鶴把他接走了。
還有好多想象力豐富的名家寫到神仙衣服的時候，不由自主就會用一個詞——“不可名狀”。例如《漢武故事》中，上元夫人的衣服“非錦非繡，不可名字”，葛洪在《神仙傳》裡寫麻姑的衣服最多也是“其衣有文章而非錦綺，光彩耀日”，再往下寫就是四個字“不可名字”。唐朝的牛僧孺當過丞相，見多識廣，在神怪方面他還有一本“專著”《玄怪錄》，寫起神仙的衣服也是這個套路，提到楊敬真的故事，寫她的衣服就是“非綺非羅……珍華香潔，不可名狀”，《麒麟客》一文裡寫神仙的衣服也是“衣服鮮華，不可名狀”。
牛僧孺倘若早生百十年，他就會生活在李隆基的朝堂上，在唐玄宗的手下當丞相，他一定就會知道神仙衣服什麼樣子。
因為李隆基見過神仙的衣服。
《妖貓傳》中楊貴妃借鑑了神仙衣服
3
全靠織女
《杜陽雜編》寫道，一個軫國使者上貢給唐玄宗李隆基一匹神錦，神錦雖然圖案精美，卻只有嬰兒服大小。這匹錦的神奇之處在於，用水一噴立刻變大，有兩丈見方，遇火則回縮，有點“冷脹熱縮”的道理。據軫國使者所講，織成神錦的蠶絲叫水蠶絲，養在用五色石砌成的池塘裡，一開始，這種蠶只有人的睫毛大小，但長得非常快，半個月就能長到五六寸長，它們在荷葉上結繭，自帶五色光華。唐明皇驚得十分感嘆。
後來李隆基在方士羅公遠的帶領下步入月宮觀賞歌舞，才真正見識了天上的衣物，他所看見的仙女穿著便是霓裳羽衣，也就是以用雲霞做裙子，用羽毛做上衣。天上雲霞絢爛多彩，是做衣服的上好布料。
而天上的雲霞，正是織女織出來的布匹。
宋徽宗摹張萱搗練圖（局部）
《殷芸小說》上記載織女傳說，便說：“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女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既然是紡織，那就少不了蠶桑。東方朔在
《神異經》裡說得很明確，東方有一棵大桑樹，八十丈高。樹枝全都張開，自相輔助。樹葉長一丈，寬六七尺。樹名叫桑。樹上自然生長著蠶。此蠶作出來的繭，長三尺。只繰一個繭，就可以繰出一斤絲來。織女大概就是用這種絲來紡織的。織女織出布匹，鋪在空中裝飾天庭，需要用的時候就裁剪衣服。
清 費丹旭《織女》
明代的《剪燈新話》 上則有個故事，一個叫成令言的人無意中到了天上，見到織女，織女卻說：“我本是一個清白女子，從來沒有跟牛郎談過戀愛，下界的人們胡亂毀我的清白。”最後請成令言回到下界為她正名，還送他兩匹錦緞作為報答。成令言帶著錦緞回來，看著並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就一直在箱子裡扔著，後來遇見了一個波斯商人，才知道了錦緞的好處，“文順而不亂，色純而不雜。日光所照，升起蔥蔥瑞氣，灰塵難近，冬暖夏涼，用做帳幄，蚊蟲不入；用做衣服，雨雪不溼”，真是絕妙非常。
本文選自
《紙上尋仙記》
錦翼/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8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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