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9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李敖先生寫的歷史小說《北京法源寺》,以北京法源寺為背景,描述了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大刀王五等一批仁人志士為民族振興所做的努力與犧牲。李敖對這本書非常得意,自我評價說:

以具象的、至今屹立的古廟為縱線,以抽象的、煙消雲散的歷朝各代的史事人物為橫剖,舉凡重要的主題:生死、鬼神、僧俗、出入……等等,都在論述之列。這種強烈表達思想的小說,內容豐富自是罕見的。

這本書引進內地出版時,書商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為噱頭進行炒作,在炒紅這部小說的同時,也讓北京法源寺聲名大增,引來大量遊客尋幽探古。

很多人以為是李敖帶火了法源寺。其實無需小說炒作,法源寺本來就是一個文化積澱豐富、歷史源遠流長的建築,其在佛學界的地位更是舉足輕重——中國佛學院和中國佛教圖書文物館就設立在這裡。法源寺在文化史上的地位也卓爾不凡。明清以來,圍繞著法源寺形成了體現北京地域特色的“宣南文化”。因此有人說:“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這樣說,是否誇大其詞呢?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法源寺山門

一、法源寺“四絕”:佛像、古籍、碑刻、古木

北京法源寺位於宣武門外教子衚衕南端東側,佔地面積為6700平方米。六進院落,坐北朝南,規模宏大,結構嚴謹,主體建築多為明建清修,整體採用中軸對稱格局,在230米長的中軸線上,由南至北分佈著山門、天王殿(韋馱殿)、大雄寶殿、憫忠閣(又名觀音閣、唸佛臺)、毗盧殿(又名淨業堂)、觀音殿(又名大悲壇)、藏經樓等建築。東西兩側,還有廊廡、庭院等。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在李敖書中所寫時代,法源寺是個寒酸沒落的寺院。今天,法源寺作為全國佛教圖書文物館,已成為藏品豐富的博物館。因技術所限,絕大多數都深藏閨中。但展示出來的一小部分,就足以令人歎為觀止了!筆者將法源寺的珍寶歸結為四類,姑且稱之為“四絕”。

第一絕:珍貴的佛教造像

法源寺保存了大量的佛教雕像。其來源,一部分是供奉在主體建築內的佛教造像,另一部分來自社會徵集與調撥。

法源寺供奉的佛像,主要是明清兩代建造的,本身都是珍貴文物。如天王殿內的明朝布袋和尚銅像、韋馱坐像,大雄寶殿的“華嚴三聖”像、十八羅漢坐像等。

最為獨特的是毗盧殿內供奉的明代銅鑄“五方佛”菩薩造像,高齊屋頂(4.58米),共三層:下層千葉蓮瓣巨座,每一蓮瓣上鏤一佛像;中層為四方佛,面向東、南、西、北;毗盧佛則居最高層。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1980年法源寺建立中國佛教圖書文物館後,向社會各界和相關部門徵集、商借了大量佛像雕刻文物,陳列在藏經樓和觀音殿等處。

法源寺的佛教雕像,從時代來看,覆蓋了東漢、三國、北魏、北齊、隋、唐、五代、宋、遼、金、元、明、清等朝代;從材料上看,銅、鐵、石、木、泥、磚、陶、瓷、牙、松石、琉璃等材質均有,琳琅滿目,以宋代羅漢、元代青銅自在觀音、明代法華三彩瓷觀音、鑄銅千手千眼觀音等最為名貴。藏經樓下層擺放的木雕臥佛,長達7.4米,是北京現存最大的明代木雕臥佛。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鑄銅千手千眼觀音

第二絕:珍稀的佛教典籍

法源寺藏經樓上層,是歷代佛經版本展室,陳列著唐人寫經、五代人寫經、宋版《開寶藏》《思溪藏》《磧砂藏》、金版《趙城藏》、元版《普寧藏》、明版《南藏》《北藏》《嘉興藏》、清版《龍藏》等經本,以及傳世唯一殘本《武林藏》。

此外,還藏有梵文貝葉經和西夏文、回鶻文、傣文、藏文、蒙文等少數民族文字的經本,以及全部房山石經的拓片,蔚為大觀。

據工作人員介紹,法源寺現存有佛經20萬冊,僅遼代珍稀版本就有2萬餘冊;所藏的遼代金屬活字印刷佛經,是世界上最早的金屬活字印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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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經樓不對外開放展覽;樓前有一棵數百年的銀杏樹

第三絕:珍貴的歷史碑刻

法源寺還存有大量的歷史碑刻。有的是與法源寺自身相關的,如憫忠閣內陳列的關於法源寺的歷史碑刻、經幢等,以唐代《無垢淨光寶塔頌》《唐憫忠寺重藏舍利記》、金代的《北部令史題名記》等最為珍貴。《無垢淨光寶塔頌》碑是唐至德二年張不矜撰、李北海所書,原鑲嵌在唐至德二年(757年)建造的無垢淨光寶塔塔身上,後因地震,塔倒碑存。碑高1.20米,寬0.73米,是我國古代惟一的一塊從左至右書寫的碑。在憫忠閣外側牆壁上,鑲嵌著古人的一些碑刻。

法源寺也有大量商借來的碑刻,如著名的元代白話聖旨碑,原本屬於元大都福壽興元觀,上面刻的是元仁宗孛兒只斤·愛育黎拔力八達皇帝於延祐四年(公元1317年)所頒聖旨,要求官員、軍官、士兵、使臣們,不得依靠權勢和武力侵奪寺廟、基督堂、道觀的財產,不得向他們徵收稅賦。這塊碑在發掘元大都北土城遺址期間出土,被“借”到法源寺,再也不走了。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元代白話聖旨碑

第四絕:古木繁花“香雪海”

清代康、乾之後,法源寺以繁茂多樣的花草樹木名冠京華,至今寺內數百年樹齡的古木比比皆是。

乾隆初年,海棠最盛,洪亮吉有詩云:“法源寺近稱海棠,崇效寺遠繁丁香。”同治、光緒之後,法源寺以丁香名動京城。丁香開放時節,色彩繽紛,芬芳濃郁,人稱“香雪海”。至今,法源寺依然是京城四月賞丁香的首選去處。

丁香花開,還曾引得印度文學家泰戈爾光臨北京法源寺。1924年4月,泰戈爾應邀訪問中國。抵達北京後,泰戈爾在徐志摩、林徽因、梁思成等人陪同下,到法源寺賞丁香、談佛法,成為一時佳話。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泰戈爾和徐志摩、林徽因

文物是歷史留下的印記,是過去留給今天和未來的“文化密碼”。

法源寺裡大量的文物(古木),承載了豐富的歷史信息,等待今人去解碼。

二、“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法源寺見證的那些歷史大事件

歲月令人敬畏。成就法源寺的,絕不僅是以上“四絕”之珍,更重要的是源遠流長的歷史,和這裡發生的一幕幕歷史悲喜劇。

元代詩人張翥寫過一首詩《辛巳二月朔登憫忠閣》:

百級危梯溯碧空,憑闌浩浩納長風。金銀宮闕諸天上,錦繡山川一氣中。

事往前朝僧自老,魂來滄海鬼猶雄。只憐春色城南苑,寂寞餘花落舊紅。

其中“魂來滄海鬼猶雄”,說的就是法源寺修建的緣起。據《元一統志》記載,貞觀十九年(645年),唐太宗李世民為哀悼北征遼東陣亡的將士,下令在幽州鎮東南建寺紀念。他生前未能建完,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696年)才最後建成,賜名“憫忠寺”。

安史之亂時,憫忠寺一度改稱“順天寺”,安祿山部下在寺內建了座無垢淨光寶塔,刻碑歌頌安祿山(就是上文所說《無垢淨光寶塔頌》碑)。平亂後,恢復“憫忠寺”舊稱。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憫忠閣

唐末景福年間(892—893年),幽州盧龍軍節度使李匡威重建憫忠寺,增建“憫忠閣”。閣甚雄偉,有“憫忠高閣,去天一握”的讚語。

遼清寧三年 (1057年),幽州大地震,憫忠寺被毀。遼鹹雍六年(1070年)修復後,改稱“大憫忠寺”,形成今天的規模和格局。

明朝正統三年 (1438年),司禮太監宋文毅等出資重建寺院,明英宗題名“崇福寺”。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該寺被定為律宗寺廟,傳戒法事,正式改為今名“法源寺”。乾隆皇帝曾來上香,寫下“最古燕京寺,由來稱憫忠”的詩句;寺內有塊“法海真源”的匾,也是乾隆御筆。

屢毀屢建中,法源寺見證了許多興衰往事。

北宋欽宗趙桓晚年曾在憫忠寺居住數年。大約在1156年,金主完顏亮強迫趙桓和遼天祚帝耶律延禧參加馬球比賽,趙桓跌下戰馬被踐踏而死,81歲的耶律延禧被亂箭射死。

元朝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宋遺臣榭枋得抗元失敗,被俘至大都,囚禁在法源寺,看到曹娥碑後,感慨萬分,絕食身亡。

明末名將袁崇煥被凌遲處死,行刑之地在離法源寺不遠的菜市口。袁崇煥的遺骸被他的隨從、佘氏義僕偷走,存放在法源寺,輾轉下葬,佘氏後人世代守墓至今。

清末維新變法失敗後,譚嗣同被斬首於菜市口,遺體同樣被存放到法源寺後,又轉運到家鄉。

古寺經歷千年風雪,閱盡人間悲歡,被歷史刻上了深深的悲愴印記。佇立在歷史長河中的法源寺,令李敖深深感慨:

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我們不配向你再會,是你向我們道別、向我們一代一代道別。我們一代一代都傾倒了,只有你佇立。不過,我們樂見你的佇立,我們一代一代,把中國人民的血淚寄存在你那裡——你的生命,就是我們的。

——李敖《北京法源寺》

三、法源寺是北京城的地理座標,也是一個文化座標,以之為核心形成燦爛的宣南文化

法源寺從修建伊始就坐落在今天的位置,而北京城的輪廓則代有不同。據考證,北京城市輪廓只能追溯到十世紀的遼朝。

遼朝在北京蓋了新城(即遼南京城),憫忠寺被新城圍住,位置在新城的東方。十二世紀的時候,金朝滅了遼朝,擴建北京城,這時憫忠寺就在金朝北京城東南部。十三世紀,元滅金,新建大都。元大都朝北移動,憫忠寺被拋在城外的西南角。十五世紀,明成祖朱棣重建北京城,把元大都朝南移了一點,但憫忠寺還是在城外西南角。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北京法源寺真有這麼重要?

北京城輪廓圖(摘自張妙弟主編《圖說北京城》)

到十六世紀,大臣告訴嘉靖皇帝,城外面的百姓比城裡面的多一倍了,不能不保護他們。嘉靖皇帝任命嚴嵩主持加蓋北京外城,設“七坊”,其中正西坊、正南坊、宣南坊、宣北坊、白紙坊等就在原宣武區內,“宣南”一詞由此而來,並逐漸成為明清時期人們對宣武門以南、前門以西這一區域的泛稱。此時,法源寺再次被圈入內城。

北京城的位置漂移不定,法源寺卻始終矗立在那裡,成為北京城的一個座標。它不僅是一個地理座標,也是一個文化座標。

明成祖遷都北京後,全國各地士人進京趕考,大多聚集在宣武門一帶,圍繞著法源寺形成了一個繁華生活區。清代實行“滿漢分居”政策,京城的漢官、漢民皆寓居在外城,宣南一帶更加繁華。

官員階層、平民大眾,還有來自全國各地赴京趕考的文人舉子匯聚於此,他們所代表的皇家、士人、平民三個層面的文化,也在這裡融匯,就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宣南文化。

不同於紫禁城所代表的宮廷文化,宣南文化集通俗、儒雅、華麗於一身,是北京歷史文化的一個重要源頭,也是一個縮影和精華。在宣南地帶生活過的歷史文化名人,有據可考的達700多人。他們在這裡所取得的文化成就,在中國文化和思想歷史發展進程中產生過重大影響。

著名清史專家戴逸認為,宣南雖沒有皇城內的宮殿樓閣,西郊的水木清幽園林秀色,但薈萃了明清以來大批的文化精英,留下了大量可資觀覽、可資紀念的歷史遺蹟,真正稱得上是“京師文化之精華”。

而法源寺,正是宣南文化命脈所繫,精華中的精華。近年來,當地政府設立法源寺文化保護區,作為傳承、揚宣南文化的一個重要載體進行改造。

現在你該知道,“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國史”的說法,並非全然誇大: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奠定了法源寺的重要文化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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