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9 格非《月落荒寺》:存在是我們的職責,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格非《月落荒寺》:存在是我們的職責,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因妻子出軌而離婚的大學教授林宜生,四年後遇見年輕美麗的女子楚雲。楚雲和他精神上十分契合,很快順利地進入了他的生活圈子,並與他和前妻的兒子毫無阻礙地溝通。宜生的生活似乎在朝著一個美好的方向前行,楚雲的身世之謎卻逐漸顯現,令宜生困惑不解。終有一天,楚雲失蹤,離奇的故事背景最終浮上水面。楚雲遭遇了何種殘酷的對待?而宜生又如何面對這無法掌控的命運?

《月落荒寺》:少數人文化與審美烏托邦之外

文 | 王子瓜

首發 | 《收穫》雜誌

表面上看,《月落荒寺》所講述的故事似乎並不奇特,圍繞著高校教師林宜生及其朋友圈子的事業、家庭、愛情,格非講述了城市中產階級中年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妻子的背叛、離婚、新戀情的美好和曲折、兒子的成長、朋友各自的成就和困境……在這樣的框架下去理解,很容易將小說中最特殊的裝置——古典音樂——簡單地視為一種從屬於中產階級的文化現實,它僅僅是一種調劑,是複雜而平庸的都市生活的短暫停頓,根本談不上構成一股強大的否定性力量以對抗墮落的現實。如此,

貫穿格非個人寫作史的重要主題,即對烏托邦可能性的歷史性探索,其進展似乎正是倒退的:暗合著20世紀的歷史經驗,人類建造烏托邦的努力正不斷地從行動退回觀念,再從觀念退回到虛無之中。

經由《人面桃花》、《山河入夢》中烏托邦原始的(王觀澄與路秀米的花家舍)和政治制度性的(郭從年的花家舍)建設與失敗,到《春盡江南》中烏托邦徹底的破滅(資本主宰的花家舍),再到《隱身衣》、《月落荒寺》烏托邦衝動在文本表層的退場和《望春風》中美好卻岌岌可危的二人世界,格非似乎陷入了某種絕望的困境,那條將家家戶戶聯繫在一起、再也不會有人淋雨的“風雨長廊”,難道真的只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話?

格非《月落荒寺》:存在是我们的职责,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點擊上圖即為購書頁面)

直觀地看,《月落荒寺》中的音樂絕不可能成為一把解決一切的萬能鑰匙,小說最後那些陶醉在《月光》中的人們,在音樂會結束之後顯然仍會回到各自此前的生活。音樂在這裡很像是利維斯所說的“少數人文化”,但是利維斯沒有預料到,少數人文化表面上仍堅守著最後一座堡壘,事實上卻早已被現代世界(他所說的“大眾文明”)所滲透和同化,從資本邏輯的抵抗者叛變為了狂熱的支持者。

格非的困境類似於雷蒙德·威廉斯從歐洲科幻與烏托邦小說的發展脈絡中所發現的問題:在《美麗新世界》1946年新增的序言中,赫胥黎構想著書中並未寫出的第三條救贖之路,但威廉斯指出這時的烏托邦構想已經徹底從共同體的伊甸園轉變為了少數人的“藏身之處”。(Utopia and Science Fiction)這是否就是讀者從《月落荒寺》能夠看到的一切呢?

讀到林宜生觀看楚雲電腦中的音樂視頻那一段時我意識到並非如此。小說這樣寫著:

鋼琴家米開朗基利端坐在鋼琴前……林宜生注意到,在彈琴時,他的雙手很少抬起。彷彿他不是在彈琴,而是在撫慰一個迷失的靈魂。

必須看到《月落荒寺》在格非小說的譜系中發生了質變,這是因為小說所立足的問題發生了隱秘的變化。如果說“江南三部曲”、《望春風》等小說中仍然縈繞著客體世界、政治現實的救贖希望,在其與主體意識的拯救之間徘徊不定,《月落荒寺》則事實上縮小了自己的野心,將其關心的問題具體到主體意識的現實層面,並給出了有力的回應

從這個意義上說,前妻白薇所遇到的問題並非財產、離婚、事業等客體世界的現實問題,而是觀念的錯位和混亂——主體意識層面的現實問題;陳渺兒與老宋丈夫的衝突,也並非因為一條寵物狗的死亡,而是二者所代表的“城裡人”同“鄉下人”之間關於“狗”的理解上存在巨大的鴻溝;李紹基在長期的仕途低迷之後迎來了高升,而他本人立刻一改萎靡不振的面目,給林宜生和周德坤支了兩個狠招,此中所反諷的仍然是一種自我認知的異化,一種事實上極其脆弱的主體性。

如此,《月落荒寺》所給出的回應已然不是傳統意義上所謂的“審美烏托邦”,儘管小說的結尾德彪西的《月光》使得“眼前這些素不相識的人,眉宇之間儼然透著寂然忘世的專注與恬靜,且充滿善意,帶給林宜生一種從未有過的親近之感”,在這樣片刻的救贖之外仍然留下了一些不易磨滅的東西。

宜生想起“歌德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存在是我們的職責,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音樂所帶來假如並非某種簡單的感動和安慰,而是同存在對視的經驗,是否能夠形成某種真正的救贖?這很難說,不必過分誇大審美對主體意識的作用,也不必誇大意識對客體現實的作用,但小說無疑恰如其分地揭示出了主體意識的光輝。這最鮮明地體現在伯遠身上,伯遠同父親宜生之間的關係從最初的不和甚至對立慢慢建立起了信任和愛,這些變化是實在的,而一切的轉變開始於楚雲同時參與到同伯遠與宜生的意識交流之中。後來,伯遠在加拿大為楚雲準備的禮物,正是楚雲喜愛的音樂CD。音樂、繡球花……這些物件就像《春盡江南》中的鸚鵡那樣為主體的成長提供了重要的契機。在這個意義上說,主體意識層面的展開、審美教育的無聲潤物,或許並不能直接帶來某個“最好”的世界,但至少會帶來一個“更好”的世界,像宜生看見伯遠和女友遠遠走來時所希望的那樣。這正是《月落荒寺》較“江南三部曲”而言的進展所在。

*本文作者:王子瓜,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青年詩人,兼做翻譯和評論。

格非《月落荒寺》:存在是我们的职责,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即為購書頁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