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蕭梁時，曾有一位皇子名叫蕭綜（501年/502年—531年）。最初，他表面上自承是梁武帝蕭衍的兒子，但暗地裡卻一直自認為是南齊第六位皇帝蕭寶卷的遺腹子。為辨明自己與蕭寶卷之間是否真有血緣關係，他還偷偷挖掘開蕭寶卷的墳墓，將自刺流出來的鮮血，滴到蕭寶卷遺骨上，看血液是否會滲透進骨骸中。為了驗證這種說法是否確鑿，蕭綜甚至還殺死自己的一個兒子，用滴血的方法，來進行確證。多次驗證無誤後，蕭綜設法逃亡到北魏，改易姓名，以蕭寶卷之子，南齊嫡傳正統的身份，尋求政治庇護，以與蕭梁抗衡。不過，無論是在蕭梁，還是在北魏，他都鬱郁不得志。最終憂鬱而亡，葬於洛陽。悲催的是，梁朝人竟然想方設法，盜掘了他的墳墓，把他的遺骸偷運回梁朝。這件在當時頗為轟動，在今天也不難衝上熱搜頭條的事件，究竟有何細節內幕呢？今天，我們就來細細地說道說道。

一、本文所述諸事的“罪魁禍首”—蕭寶卷

在蕭綜自疑自己的真實身份，多次驗證，並最終叛逃北魏，引起蕭衍暴怒，將蕭綜生母賜死，及隨後一系列事件中，有一個“幽靈”其實始終縈繞其中。他就是南齊第六位皇帝蕭寶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死了10多年的南齊昏庸暴虐之君蕭寶卷，應是釀成這一系列“鬧劇”的“罪魁禍首”。

蕭寶卷（生卒年：483—501年。在位年：498—501年），字智藏，齊明帝蕭鸞次子。蕭鸞因長子蕭寶義庶出，且身體殘疾，難以承繼帝位。因此，於建武元年（494年），冊立蕭寶卷為皇太子。

蕭寶卷自幼口吃，又不喜歡讀書，整天嬉戲無度，尤其喜歡和東宮侍衛們一起挖老鼠洞，捉老鼠，通宵達旦，樂此不疲。作為父親，蕭鸞對此只是一笑置之，並不嚴加管束。

蕭鸞本來就是靠陰謀手段，篡奪了帝位。為消除宗室對他的威脅，疑心重重的蕭鸞大肆屠殺齊高帝蕭道成、齊武帝蕭賾的子孫殆盡。蕭鸞臨終時，擔心兒子蕭寶卷重蹈前人，尤其是齊武帝蕭賾的孫子，即位後，被蕭鸞廢黜、殺害的鬱林王蕭昭業的覆轍，告誡蕭寶卷“做事不可在人後”，要先下手為強、果於誅殺。蕭寶卷對父親用無情屠殺無數宗室，由屍山血海凝聚而成的經驗教訓，深信不疑，銘記在心。

齊明帝蕭鸞興安陵石刻

齊明帝永泰元年七月己酉（498年9月1日），蕭鸞去世，蕭寶卷繼位。即位後的蕭寶卷，玩性不改，常出宮閒逛。每次出遊，途徑民居皆要拆毀，驅逐居民。“從萬春門由東宮以東至於郊外，數十百里，皆空家盡室。”嗜好錢財的蕭寶卷，大肆擄掠百姓財物，“入富室取物，無不蕩盡”。又好大興土木，修建宮殿，勞民傷財。

單純驅逐百姓，擄掠財物，百姓們或許不過是埋怨、嗟嘆，自認倒黴。但蕭寶卷還視百姓性命如草芥，隨心所欲，殺戮無度。有一次，他帶隨從們出遊時，一即將臨產的孕婦因行走不便，躲避不及，被隨從們擒拿。蕭寶卷突發異想，要玩個新鮮的。於是，他讓隨從們猜測此孕婦所孕胎兒的性別。眾隨從或說是男，或說是女，爭執不下。為驗證誰猜得對，蕭寶卷竟然用劍將孕婦的肚子剖開，一看究竟。僅僅為自己的嬉笑，竟致一屍二命。其暴虐本性，於此可見一斑。

蕭寶卷不僅視百姓性命如草芥，對王公貴族大臣們，也秉承父親的遺訓，動輒殺戮毆捶，無所不用其極。他即位後不久，就將勸諫他的輔政大臣之一、表叔江袥，司空徐孝嗣等，盡行殺害。堂兄始安王蕭遙光孩童時，與蕭寶卷感情甚篤，蕭寶卷往往很親熱的稱呼他“安兄”。因江袥、徐孝嗣等鑑於蕭寶卷不會改過自新，謀劃立蕭遙光為帝，取而代之。江袥等被殺後，蕭遙光畏懼，起兵作亂，以求自衛，兵敗被殺。事後，蕭寶卷登上舊宮土山，眺望東府，愴然流淚，輕呼“安兄”。

不過，蕭寶卷內心殘存的一絲親情友情，並沒有阻止他濫殺的步伐。他越發的疑心，越發的濫殺。不久，平叛有功的蕭坦之、劉暄等，相繼被殺。至此，蕭鸞臨終前安排的六位輔政大臣，已屠殺殆盡。已經殺紅眼的蕭寶卷，依然意猶未盡，緊緊地盯著其他噤若寒蟬的王公大臣們。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永元元年（499年）十一月，太尉陳顯達在尋陽（今江西九江）起兵。次年三月，平西將軍崔慧景起兵。在尚書僕射蕭懿一力主持下，陳顯達、崔慧景先後兵敗被殺。功高震主的蕭懿多次苦心勸諫蕭寶卷，要細心革面；猜忌成性的蕭寶卷用毒藥，結束了蕭懿的性命。

蕭懿的弟弟，時任雍州刺史的蕭衍得知哥哥被害後，迅即在襄陽（今湖北襄樊）起兵。他擁立蕭寶融稱帝，進兵建康。蕭衍軍勢如破竹，迅速逼近建康。蕭寶卷卻如事不關己一樣，依然整日嬉戲不已。拱衛建康的將士早已不堪蕭寶卷暴虐，與蕭衍軍聯合起來，攻進皇宮。宦官黃泰平等在張稷等將領的指使下，用刀砍殺蕭寶卷。一代暴君，就此殞命。

除了暴虐成性，蕭寶卷還非常寵愛妃子潘玉兒，可謂情有獨鍾。他讓人用黃金雕成蓮花，鋪在地上，讓潘妃在上面行走，稱讚道“此步步生蓮華也”。後世即以此凝練出成語“步步蓮花”、“步步生蓮”，形容女子儀態美麗、步態輕盈。

2018年熱播的清宮劇《延禧攻略》的編劇，就借用過這個“梗”：魏瓔珞在得罪她的烏雅氏雕有蓮花的鞋底，加上玫瑰花粉。這樣，烏雅氏行走時，就會留下蓮花印。魏瓔珞告訴烏雅氏：南齊的潘妃，就是因“步步生蓮”，獲得了皇帝蕭寶卷的專寵。烏雅氏滿心歡喜去面見皇帝，稟知此事，卻遭乾隆重責。

原來，烏雅氏只顧著自己能象潘妃那樣，得到皇帝的專寵。卻忘記了此舉，實際上也有諷喻乾隆皇帝是象蕭寶卷那樣的昏君，且身首異處，不得善終的寓意。難怪會引起自視為千古明君的乾隆的雷霆震怒。魏瓔珞就這樣，不動聲色，不露痕跡地借皇帝的手，重懲了烏雅氏。由此可見，學好歷史多麼重要！混職場的朋友們，當以此為鑑啊！

二、蕭寶卷陰影下的蕭綜“走火入魔”

蕭寶卷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幽靈，卻似乎一直在蕭梁皇宮上盤旋，不願離去。對他念念不忘地，有兩個人：一是一名姓吳的女子，一是她的親生兒子蕭綜。

吳氏本是蕭寶卷的宮人。蕭寶卷被殺前，曾臨幸過吳氏。吳氏也就因此珠胎暗結，但她沒有聲張。蕭衍控制南齊朝政後，將年輕貌美的吳氏也納為己有。七個月後，蕭綜誕生了。不過，蕭衍對此並沒有絲毫疑心。估計當時嬰兒早產，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吧。不過，宮中的流言蜚語，卻自蕭綜降生後，一直沒有停歇。

蕭綜一天天長大了。蕭衍遂於天監三年（504年），封2/3歲的蕭綜為豫章王。此後，蕭綜的官職，也和其他皇子一樣，步步擢升。他因才華出眾，擅長作文，也很受父親蕭衍的寵愛。但宮廷中的風言風語，卻讓逐漸長大懂事的兄弟們慢慢地疏遠、排斥蕭綜。加之宮廷中后妃們彼此間的爭風吃醋，皇子們彼此間的明爭暗鬥，更使蕭綜形孤影單，處處受氣。現存蕭綜兩首詩《聽鐘鳴》、《悲落葉》，其中濃濃的孤獨、淒涼，乃至絕望的心緒，或許就是此時蕭綜心情的真實寫照。

不明所以的蕭綜，內心的孤苦、委屈，只能向母親傾訴了。

因色衰而失去蕭衍寵愛的吳氏，不知出於何目的，竟將這樁隱秘告訴了兒子。也有文獻記載，說蕭綜14、15歲時，睡覺時，經常會夢見一肥壯無頭的少年，手中提著自己血淋淋的腦袋，死死地盯著自己。屢屢被噩夢驚醒的蕭綜，多次問母親，為何自己會作這樣奇怪的噩夢？那個少年，究竟是誰？吳氏詢問蕭綜，夢中所見少年的相貌。根據蕭綜的描述，吳氏認為，那個少年，很象蕭寶卷。於是就把當年自己得到蕭寶卷臨幸，懷孕七月而生蕭綜等往事，宮中的流言蜚語，其她后妃、皇子們的冷眼的緣由，一一告訴了蕭綜。

我們能夠想象出一個14、15歲的少年，在聽到這些讓他感到五雷轟頂的秘史後的反應嗎？相信？還是不信？還是就當這一切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孤僻、倔強的蕭綜，為求得真相，他決定採用當時流行的“滴血認親”的方法。他暗地裡挖開蕭寶卷的墳墓，取出蕭寶卷的遺骨，再將自己的手臂割破，將血滴到遺骨上。他驚異地發現，自己的鮮血竟然滲進了蕭寶卷的遺骨裡！

為確認“滴血認親”的方法是否可靠，蕭綜還偷偷地殺死了自己的一個兒子，再用同樣的方法加以檢驗，果然無誤。蕭綜由此確信，自己確實是蕭寶卷的遺腹子！

在確認了自己的“身份”後，蕭綜決定要為自己的“親生父親”做點什麼，以報答生育之恩。素有遠大抱負的蕭綜，最後選擇了一條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世看來都無比艱難的道路：要想少康、光武帝那樣，不避艱難險阻，復興蕭齊！

為實現這一遠大抱負，蕭綜象以往那樣，白天在“父皇”身邊盡孝，和兄弟、大臣們談笑風生；夜晚則號哭不止。他偷偷修建了蕭齊宗廟，還暗中微服去拜謁爺爺齊明帝蕭鸞的陵墓。為磨礪自己的意志，實現復國大業，他在屋內地上灑滿沙子，整天光著腳在沙子上行走。時間一長，蕭綜腳板下摩出一層厚厚的老繭。據說蕭綜還能日行三百里。一切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三、叛逃北魏，意圖復國中興

蕭綜的復國計劃很明確，也很簡單：逃到足以與蕭梁抗衡的北魏，聯絡此前流亡至北魏的蕭齊貴族，藉助北魏的力量，推翻蕭梁，復興蕭齊。為達此目的，他一直在尋找機會。

523年，蕭綜轉任使持節、都督南兗、兗、青、徐、冀五州諸軍事、平北將軍、南兗州刺史職。次年，又被封為鎮北將軍。與北魏的聯絡，方便了不少。蕭綜得知叔父蕭寶夤（蕭鸞第六子）在北魏，便派人多次與其暗中聯絡。

525年正月，72歲的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利用朝廷內訌，無暇外顧之際，在彭城稱帝，國號“宋”。北魏朝廷詔令安樂王元鑑率大軍殺奔徐州，元法僧決定以徐州所轄7郡、24縣，投降蕭梁。蕭衍命早先投降蕭梁的北魏宗室元略為大都督，率武威將軍陳慶之等部，援應元法僧。元法僧和梁軍雖擊敗北魏軍，但元法僧卻不願再待在因處於梁、魏交界，而征戰頻繁的徐州，要求遷到江南，安享晚年。蕭衍答應了他的請求，令蕭綜都督眾軍，鎮守彭城。

六月，正當梁軍與魏軍在彭城緊張對峙之際，蕭綜於六月庚辰（7月12日），率親信連夜偷逃到北魏軍營中。消息傳開後，梁軍士氣大挫。魏軍趁機攻佔彭城。

蕭綜到北魏京師洛陽後，拜見北魏孝明帝元詡，被封為司空、高平郡公、丹陽王。回到館舍後，他宣佈為生父蕭寶卷舉哀，服喪三年。北魏太后、王公、高官紛紛到館舍，憑弔慰問。為表示與蕭梁徹底決裂，蕭綜將名、字改成蕭讚，字德文。梁武帝的兒子，如編纂《文選》的昭明太子蕭統、後來的梁簡文帝蕭綱、梁元帝蕭繹，名字都是絞絲旁；而蕭寶卷的太子名蕭誦，是言字旁。所以，蕭綜改名蕭讚，其用意不言而喻。

蕭綜叛逃，在蕭梁引起了極大震動。蕭衍調查得知真相後，暴跳如雷，下詔廢吳氏為庶人，後來又將她毒死。蕭衍還決定除去蕭綜的“屬籍”，將蕭綜留在江南，未來得及帶走的兒子蕭直的姓氏改為“悖”。不到十天，蕭衍又下詔，恢復蕭綜的皇族宗籍，封蕭直為永新侯。恢復吳氏的封號，追諡“敬”，讓蕭直主持辦理她的喪事。

蕭讚到北魏兩年後，就被捲入權爭漩渦中。527年冬，蕭寶夤[yín]為攫取權力，舉兵謀反。蕭讚擔心牽連自己，慌忙逃竄，卻被擒捉。幸好，北魏朝廷認為蕭讚與蕭寶夤謀反不相干，赦免了他。

528年，蕭讚先後被任命司徒、太尉，還娶了北魏孝莊帝的姐姐壽陽長公主為妻。不久，又被任命為都督齊、濟、西兗三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齊州刺史。政權、兵權都有了，復國的夢想，似乎即將實現。

四、復國夢幻滅，顛沛流離而死

可惜，此時的北魏，已自顧不暇了。北魏統治集團內部爭權奪利，內訌不已；北方柔然等遊牧民族，不斷侵擾；北方沿邊為防禦柔然而設置的六個軍鎮的鎮兵、鎮民，接連叛亂。更要命的是，528年農曆四月十三日，權臣爾朱榮竟在河陰陶渚（今河南洛陽孟津縣東），預先埋伏鐵騎2000，將誆來的2000餘名北魏王公官員，誅殺殆盡。史稱“河陰之變”。

北魏的統治，基本陷入癱瘓。530年，齊州人趙洛周據城叛亂，刺史蕭讚被驅逐流亡，他的妻子壽陽長公主也被亂兵擄掠到京城，後來慘遭殺害。蕭讚被驅逐後，無處可去，只好暫時到廟宇中棲身。心灰意冷的他最終削髮為僧，先後逃往長白山等地。逃到陽平時，患病歿，終年30歲

531年末，北魏以王爵禮，將蕭讚與壽陽長公主合葬於嵩山。元象（東魏孝靜帝第二個年號，538年1月—539年11月）初，梁朝人竟盜挖蕭讚的墳墓，偷偷將他的屍骨運回蕭梁。或許能令蕭讚亡靈稍感安慰的是，他的“父親”蕭衍不僅沒有將他的遺骸挫骨揚灰，還按照皇子禮儀，將他安葬在皇家陵墓中。

文史君說

蕭綜/讚究竟是蕭寶卷的兒子？還是蕭衍的兒子？這個問題，無論是蕭寶卷，還是蕭衍，甚至吳氏，都沒有辦法做出準確的判斷了。不過，蕭綜/讚在“認定”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沒有貪戀蕭梁皇家赫赫權勢和享受，而是毅然以復興蕭齊為己任，走上一條坎坷曲折的復國之路。雖說最後的結果是以悲劇收場了，不過這份選擇的勇氣，想來還是讓人十分感慨的。

參考文獻

1. （北齊）魏收：《魏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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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白壽彝總主編、何茲全主編：《中國通史》（第五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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