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黑漆漆的，現在大約是黎明前，一天中最黑暗的時間段。月亮躲到了烏雲後面，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些樹木和山峰的輪廓，鬼影幢幢，偶爾有鳥兒發出的怪叫聲，很瘮人，我的手臂豎起密密麻麻的汗毛。
我完全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慌不擇路，只知道悶頭朝前跑。突然腳下被絆到，重重地摔一跤，腳踝被扭傷了。
這時天色一點點亮起來，我看清自己摔在什麼地方了。
那是一堆死人的骨頭。
我的右手正壓著一隻白花花的頭骨，它的眼眶正向上對著我，眼眶裡有隻大飛蛾飛進飛出。四周圍都是豎立的墓碑，就像一隻只鬼眼，冰冷冷地瞧著我。
我的視覺神經受到了一萬噸的傷害，嚇得尖聲大叫，不斷地後退。可是頭骨太多，不管我退到哪個角落，都避不開。
其實那只是一堆不會說話的骨頭，我卻嚇得魂飛魄散，居然有那麼一點點後悔自己逃了出來。就算買我來的是人販子，但好歹是個活生生的大帥哥啊。
我連滾帶爬地遠離骨頭堆，跌跌撞撞朝前面奔跑，突然迎而走過來一個人，驚訝地問：“小丫頭，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竟然是那個缺了顆門牙的猥瑣老傢伙！
看清來人，我從喉嚨發出新一輪的驚恐慘叫聲，轉身朝來時的路跑回去。
在我看來，這個人販子比那些人骨可怕多了。
“別跑啊！”老傢伙追著我，一邊著急地喊到：“小丫頭，你不認識村子裡的路，不能到處亂跑。”
我聞言跑到更歡了。
可是我太累了，又餓，不小心從一個小陡坡滾下去，再次扭到腳踝，痛到爬都爬不起來。
老傢伙衝到我面前，很誠懇地說：“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我沒有抵抗的能力，只能乖乖被他帶回家裡。擦了他遞過來的傷藥，我就開始警惕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孩端來一杯水，一碗麵，溫柔地對我說：“老爹說你餓好幾天了，吃點東西吧。”
這女孩長得面目清秀，光看側臉就覺得挺漂亮的，居然管那人販子喊“老爹”？是領養的還是拐來的？
我沒有多問，端起面就吃。
“我抓你來這裡其實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沒有你，我的女兒會很慘。”老傢伙突然說：“你別怪我。”
我抬頭看向他，又看看那個漂亮的女孩，突然腦洞大開地問：“難道那些人原本看上你家女兒，你為了不讓女兒進火坑，所以來害我？”
老傢伙有些羞愧地低頭，算是默認了。
我氣昏了頭，一摔筷子憤怒地指責：“你捨不得自己的女兒，怎麼不想想，別人也會捨不得。”
老傢伙抓抓灰白的頭髮，嘿嘿地笑了，“是你父母把你買給我的。”
聽到這話我更憋火，被自己的親爹媽賣給人販子，這種事怎麼想都不是愉快的回憶。我氣得面部肌肉都在抖，“我是姥姥養大的，他們沒資格賣我！還有，你把我交給他們後，還倒賺了兩萬塊。”
“行裡的規矩，這樣才能兩清。”老傢伙繼續不好意思地賠著笑，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憨厚，和第一眼看見的兇悍猥瑣判若兩人。
我拿起筷子，繼續吃麵。
不管發生什麼事，先填飽肚子再說，免得呆會逃跑又沒有力氣。
吃完，那清秀女孩過來收碗。這回，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邊臉，居然有一大塊黑色的胎記，非常影響美觀。
許是我的表情很驚訝，老傢伙告訴我，“那天來談價錢的中年人叫鍾仁海，有點本事，自封外號叫半仙，村裡的人都不敢得罪他。幾個月前他找到我，說他家老闆要找一個臉上有胎記，體質陰寒的女孩結婚沖喜。正好我家閨女臉上就有胎記，雖然體質不夠陰寒，但體質這種東西是可以改變的。我嚇得哀求他，一定會替他找一個更符合條件的女娃。”
原來真的是沖喜啊。
“我在江城找了三個多月，才找到你。”老傢伙接說：“結果上前一問，你父母居然很爽快地把你賣了給我。”
我聽得有些莫明其妙，指著自己的臉接話，“可我臉上乾乾淨淨的，沒有胎記啊。”
“我的左眼能看到一些人類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本來我早就收山不幹了，他們知道我有這本事，才拿我女兒威脅我出山。”老傢伙說：“你臉上有胎記的，只不過被人用某種厲害的道術遮住了。”
我一驚，想起村裡關於我出生的謠傳，說我的前世被閻羅王扇過巴掌，所以帶著巴掌印轉世……
作為一個新時代的知識女青年，我從來都不信神鬼亂力這種事。可是對於某種未知的神秘能力，我卻保持著高度的敬畏感。況且老傢伙故意壓低聲音搞氣氛，還有他說他看得到我臉上不存在的胎記，一股毛骨悚然的冰寒由腳底冒出來，直衝腦門。
我只覺得後背涼颼颼，心裡發毛。
好半天緩過神來，我連忙問：“那個新買主，為什麼要找個臉上有胎記的女孩？他有什麼怪癖嗎？”
“你是外村人，我不能對你說太多。”老傢伙一臉的諱莫如深，“總之，吃飽之後你就趕緊離開這裡，我只能幫你到這裡。”
“大叔，要不我們報警吧。”我說：“他們發現我跑了之後，萬一又上門要你的女兒怎麼辦？”
“不能報警不能報警！”老傢伙滿臉驚恐，連連擺手：“小丫頭，你離開這裡後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些人，誰都得罪不得。”
怎麼可能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老孃我都被一隻病鬼破了身，如果是心理素質差的只怕都已經尋短見了。
我表面上答應老傢伙不報警，心裡卻暗暗地計劃著：只要能成功離開這條村子，我一定報警，讓正義的警察叔叔把你們這些可惡的人販子一鍋端了！
老傢伙還算有點良心，把我的揹包還給我，又指明逃跑路線，我沒花多少時間就跑到了村口。
村口有條河，河兩邊有成排的柳樹。
我聽姥姥說過，栽種柳樹可以改變一方風水。傳說中觀世音手持柳條蘸水普度眾生，後世人認為柳條能驅鬼避邪。
村口種那麼多柳樹，難道這條村子有不乾淨的東西？
老傢伙的女兒在這時追上我，塞給我一杳黃色的符紙，告訴我：“你之所以能逃出來，可能因為現在正好是他們的虛弱期。你把這些貼在柳樹身上，那些人會晚一點發現你，你也可以爭取更多的逃跑時間。”
我剛想說聲謝謝，突然聽到一聲厲喝聲傳來，“你怎麼到處亂跑？快跟我回去！”
扭頭，看到老傢伙面色陰沉地走過來，警告地瞪了他女兒一眼，拉著她就走。
我好不容易才逃到村口，哪有心思去理會他們？隨手把那些紙符裝進揹包，也顧不上貼什麼柳樹了，繼續朝外面跑。
村子外面就是馬路，我沿著馬路一直往前面走，終於碰到一部四個輪的車，搭上了順風車。
到達車站，我買了回城鎮的車票。回到江城的時候天早就已經黑透了，但是燈火通明的城市，讓我異常安心。
一下車我就打電話報警，可是“110”居然會佔線？要不要這麼背？我連打出十幾個電話，不通。
無奈之下，我只好先打車回宿舍。
我住在江城市一個魚龍混雜的小區裡，位於東翠區，宿舍所在的巷子叫看娥巷。傳說有人在這裡看到過嫦娥仙子，因而得名。
走進東翠區後左拐的路邊上有棵神奇的龍爪槐，一年四季都常綠。據說已經有上百年的高齡，長相怪異樹身粗壯，五六個成年人都抱不過來。
平時，夏天的傍晚有很多老人在樹底下襬棋局或聊人生。我今天回來得晚，樹下不見半個人影。
空曠的路上除了我的腳步聲，連鳥兒跟蟲子都不叫。經過樹旁，突然聽到“沙沙沙”的響聲，樹枝很用力地搖晃著。
周圍沒有起風，這麼突兀的現象讓我覺得奇怪，不由抬頭朝上看。
樹身有六七米高，路燈照不到那麼高的位置，我只看到一團黑烏烏的樹影。剛要轉身要走人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低低的哭泣聲。那聲音斷斷續續的，也聽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在哭。
我壯著膽子問了句：“誰在那裡？”
沒人回應我，哭聲反而越來越大。我繞著樹身轉一圈，半個人影都沒見著。
嗚嗚嗚……
那哭聲很真確，就像貼在耳朵旁邊哭一樣，我只覺得一股寒氣直往喉嚨竄。
“真是活見鬼。”
我知道髒東西其實也是期軟怕硬的主，惡狠狠地朝樹身呸一聲，趕忙溜之大吉。
跑回宿舍上樓梯的時候，聲控鎢絲燈發出“絲絲”的聲響，閃啊閃的，就像下一秒鐘就會滅掉。我被剛剛那些古怪的哭聲搞得有些神經質，害怕得不得了。
“上個月這燈就壞了，可惡的房東居然拖到現在還不來修，收房租的時候倒是來得比老鼠都跑得快。保佑你下輩子投胎做老鼠。”
我一邊小心翼翼地踩著階梯，一邊痛罵房東給自己壯膽。
好不容易爬到四樓，走到自己的宿舍前，剛拿出鑰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隻手慢慢搭到我的肩膀上。
我屏住呼吸，聽到身後的人沙啞著聲音說：“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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