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6 脑瘫患儿母亲的自救计划:医生说没救了,如今他能唱歌背诗,还会“见人下菜碟”

记者/张帆


脑瘫患儿母亲的自救计划:医生说没救了,如今他能唱歌背诗,还会“见人下菜碟”

脑瘫患儿们上台前彩排节目


“一会儿上了场,不许吃东西,不许脱裤子,大家记住了吗?”


11月24日下午两点,阳光洒进大厅,照在一群绿衣服孩子的身上。“发号施令”的是他们的化妆老师。

每个孩子的脸蛋都红扑扑的,要进场了,“绿衣服”分散开来,有人喊,“一起来拍张合影吧”。15个孩子,重新聚拢。有9个坐在轮椅上。


快门声响起,家长们小声提醒镜头里的孩子,“别老东张西望”、“向前看“、”笑一笑”。要所有人做到动作一致,真不容易。


两个小时后,孩子正式上场。坐在轮椅上的,歪着脑袋;唱“do re mi”的,跑了声调;男孩马晓天坐在正中间,神思像飘到了会场之外。


台下还是有观众看哭了。音乐声落下的时候,有孩子突然大声的喊了句“谢谢大家”,然后用尽力气为自己鼓起了掌。

这是一群特殊的孩子,因为“脑瘫”聚集在一起,这场“失控”的表演,在脑瘫患儿母亲眼中是个“小奇迹”。2015年,马晓天的母亲孙玥启动了一个名为“行者计划”的项目,出发点是联合境遇相似的家庭,一块对抗命运。

孙玥说“行者计划”是朋友之间互相搭把手的公益,四年间,这个计划靠志愿者的力量逐渐运转起来。孙玥承认自己的“私心”,她想给脑瘫患儿的母亲们找一条退路,“有一天我们走了,希望这个计划能替我继续护佑孩子”。


朋友说孙玥像个打不垮的女战士,孙玥说自己只是一个为了儿子“重出江湖”的普通母亲,帮助脑瘫的儿子“做个正常人”是孙玥的梦想,她家墙上贴着一句英文,翻译过来是一句很俗的句子,也是孙玥正在做的事情:“为了更好的未来去奋斗”。


以下是孙玥的自述。


脑瘫患儿母亲的自救计划:医生说没救了,如今他能唱歌背诗,还会“见人下菜碟”

行者计划启动四年的答谢会上,孙玥感概落泪

我的孩子是脑瘫患儿

我儿子叫马晓天,因为早产窒息导致脑瘫。


今年12月他就7岁了,已过了康复训练的黄金期。从他出生、抢救开始,我们一刻也没耽误,就想给他最好的治疗。


我们去过国外顶尖的康复机构,也试过中医的针灸按摩。每次听说新的疗法,我就去试,到现在,扔了140多万进去。

每个脑瘫孩子的患病程度都不一样,让他们在各方面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是不可能的。死亡的脑细胞不能再生,只能通过旁边新生的细胞做代偿,恢复部分功能。

我儿子的肢体、智力、语言都受到了脑瘫的影响,他还有斜视,算是脑瘫孩子中情况比较严重的。他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在他面前敲锣打鼓,他眼珠都不动一下。我跑了十几家医院,都说他没救了,可我从没放弃他。


从医学角度说,脑瘫儿童康复的黄金期是6岁之前,从他两个月开始,我就带着他往返各地的医院和康复中心治疗。


为了省钱,我坐地铁去医院。当时我家住通州,孩子在丰台治疗,来回要五个小时车程。


在地铁里抱着孩子很累,也会遇到没人让座的情况。有次实在扛不住,我“啪唧”就坐在了地上,反正地铁里谁也不认识谁!


我坐在地上一边给儿子喂水,一边哭,旁边有俩提着大桶的农民工兄弟,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蹲在角落。见我在抹眼泪,他们把那个“好位置”让给了我,说那里不挤。接着,居然有人给我递钱,把我当成了乞丐。让人唏嘘的是,我以前的工作就是跟拍那些地铁乞讨的人。


那段时间,我回到家就躲在被窝里哭,第二天一睁眼,儿子冲我一乐,我又有了精神,为了这“小王八蛋儿”,还得咬着牙坚持。

脑瘫患儿母亲的自救计划:医生说没救了,如今他能唱歌背诗,还会“见人下菜碟”

孙玥家的墙上贴着一句勉励自己的话,提醒自己时时努力

被选中的妈妈

每个脑瘫患儿的妈妈都像一个苦行僧,带孩子走在康复的路上,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真经在哪儿,没有方向,我也因此有过抑郁情绪。


儿子出生后,我好几年没跟朋友联系。一是怕给朋友找麻烦,二是觉得丢不起那人。


我当过记者,曾去歌厅卧底暗访、跟拍流浪乞讨者、救助失学儿童,朋友们都说我像个“女侠”,2012年孩子出生后,我却成了无助的母亲。


生完孩子不久,我有了抑郁情绪。我做过几个月心理治疗,知道要给情绪找到出口,为了缓解心情,我去了一趟内蒙古散心。在那里,我遇到了一帮忘年交,我跟几个老爷子,喝着二锅头云山雾绕的瞎聊,聊完特开心,抑郁情况有所好转。


去年,我抑郁情绪较严重,想过跳楼。当时那个点,感觉必须跳下去,否则日子没法继续,有一股劲儿憋着出不来。最后,我去跳伞、蹦极、冲浪车。蹦完以后,感觉好像也没啥大不了的。


我相信很多的家长都有这个疑问:为什么会是我们?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我在网上看过这样一段话,是一个挺美丽的答案:孩子在出生之前,会选择妈妈,凡是他选中的,都是他认为能够用一生时间去爱他、陪伴他,保护他,为他拼尽最后一口气的人。所以这些孩子才选中了我们做他的妈妈,投胎到我们腹中来当我们的孩子。


我老公是东北人,他来北京奋斗快20年,终于有了车、有了房。两个多月前,他决定辞职,全职带儿子。

他跟我说,即使自己挣一座金山给儿子,如果儿子连爬都不会,等我们老了,谁能真心管他?老公也希望,趁现在还有精力,教给儿子自立的能力,这也是我们发起“行者计划”的初衷。


脑瘫患儿母亲的自救计划:医生说没救了,如今他能唱歌背诗,还会“见人下菜碟”

作为“行者计划”的发起人,孙玥在答谢会上发言

公益就是人与人搭把手


“行者计划”在我比较无助的时期诞生。我希望给脑瘫儿童打造一个公益平台,也给儿子找一条出路。


2015年10月“行者计划”正式启动,为像晓天这样的脑瘫孩子提供志愿服务。我们的服务内容做得很细,我有亲身经历,知道一个脑瘫患儿家庭会面对什么,“行者计划”希望为他们分担最实际的问题。

比如孩子看病,没有住院机会怎么办?很多外省来就医的孩子直接睡在医院的过道里,省钱,也为了早起排队挂号。

我们现在积累了一些医生资源,外地家长来了,我就托人帮忙,给孩子们加个号,在“行者计划”里这被称为“快捷就医服务”。很多人不知道,脑瘫的孩子耽误治疗很麻烦,比如,一个高烧的脑瘫患儿得不到及时救治,就容易引起癫痫,这意味着几个月的康复训练都白搭了。


我们还做远程诊疗。寻求帮助的脑瘫患儿,有很多来自贫困地区,最远有过藏区的牧民。家长想到北京给孩子康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租房、吃饭的花销很大,很多家庭负担不起。


为了让他们在当地就能接受好的康复训练,我们在北京联系到一些专家,通过视频远程指导,教他们一些康复动作。

我家有间屋子长期空着,外省来京看病的孩子,只要不是传染病,很多住在我家,尤其是脑瘫儿童,最多住过十几个人。


现在,我们的网站有近100位公益律师,家长如遇到与孩子自身权益相关的法律问题,直接把问题发给我,我转给律师。

“行者计划”还聚集着一批志愿者,他们教孩子练习武术。我们这些孩子,面对校园霸凌,是弱势中的弱势。肢体条件好一点的孩子有必要学习防身。我那些开武馆的哥儿们给了几个免费名额,一星期给我们的孩子上一次课。


我们也在考虑和网约车平台合作。公交车上人多拥挤,孩子容易交叉感染,最好打车去做康复。我每个月打车费要2000元左右,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其他家庭也一样。


我的想法很简单,共享出行的平台上只需要对接一个“脑瘫孩子”的出口,被认证为脑瘫的患儿打车,就有人免费接单。全国那么多司机?如果他们一天为脑瘫患儿服务一次,几十块钱谁都能负担得起,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儿,我们还在洽谈,好饭不怕晚,要做,就把这事做扎实了。“行者计划”,不是说开个会就完了,我得落实到线下,真给孩子们干活去。

今年,“行者计划”启动满四年,我们举办了一个感恩答谢会,为了准备大会,我每天凌晨三四点睡,八九点又被电话吵醒,一忙一整天。我有个“秘书”,是一个网络小说作家,平常有什么事,我总让别人找秘书,整的煞有其事,其实她是志愿者。

做公益,我没养过专职的团队,都是志愿者,总有一些人愿意和你一起走这条路。


我们有一个家长群。所有的求助问题都要过我手。我来帮他们找相应的志愿者和资源:医院资源、法律团队、爱心车队……

我们这种模式,靠的是积累人脉,没有那么高大上,说简单点,不就是人与人间互相搭把手、帮帮忙嘛。

脑瘫患儿母亲的自救计划:医生说没救了,如今他能唱歌背诗,还会“见人下菜碟”

马晓天给康复训练中心捐赠了训练用的捆绑绳,他拿到证书很高兴


他学会了“溜须拍马”


我们这种家长很敏感,孩子受到外界一丁点欺负,都能激起全身的战斗力。

我家小区有个滑梯,我曾推着儿子去玩,别的孩子都占着滑梯不让他玩,旁边的家长又不太好相处,只看着不说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儿子是一个特别好糊弄的人。(笑)


为了鼓励孩子做康复训练,我每周都会带他去外面吃一顿。有一次,他训练后提议去吃巴西烤肉。

我跟他商量,200块钱只能吃一次烤肉,如果去吃驴肉火烧,俩人能吃5回。最后,我们吃了仨火烧,一瓶北冰洋,再加一碗小米粥,一共花了三十多。


他不是那种特别嘴馋的孩子。小时候,带他做完康复,我累的没有力气做饭,他就着白开水,自己咬几口干馒头对付,我就在旁边睡觉。


康复对孩子来说很辛苦,俯卧撑,一天要做1000个。拉腿、练腰,每项都上千个。小家伙刚去的时候累到哭,现在嘻嘻哈哈的,跟玩似的,小胳膊上的肌肉都练出来了。

开始,他腿都掰不开,现在他能扶着助行器行走了。恢复的这么好,算是个小奇迹了。


老师给我讲了一件事儿,前几天,马晓天练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训练时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一直忍着不哭,嘴里一直念叨:“不能哭不能哭,爸爸妈妈看见该心疼了”。


他有时候会故意在我面前哭。我想,咱们大人受了委屈,也会在妈妈面前表现出来。但我不愿意把他当成儿子看,我更愿意我们俩之间处的像哥们一样。


马晓天康复后进步很多,他是一个有语言障碍的孩子,现在能把整本《大学》、《论语》背下来。


通过电视,他能获取讯息,然后告诉别人出了什么状况、怎么解决。比如他看到路上堵车的新闻,就会告诉我早点打车出发,很有条理。

他的进步还体现在逐渐懂得了规矩。吃完饭,他会说,“妈妈我吃好了,您请慢用”,然后再爬去玩。

他还学会了分享,以前,他像小狗护食一样,不准别人碰自己的东西。现在,他看到哪里遭灾,会主动让我把玩具送给受灾的人,他眼里没有捐钱捐物的概念,只是觉得,把自己最喜欢、最重要的东西给别的小朋友。


他恢复的程度,已经超乎我们的预想。他甚至学会“溜须拍马”,说话“见人下菜碟儿”。去年还是老实憨厚的一个孩子,今年就开始变得油嘴滑舌了。(笑)。


今年,他在康复中心训练时和一位老师调侃,他说:李老师,我现在就要开始做康复了,你没事的话,搬个板凳过来,咱俩聊聊”。

他说这句话的口气跟我一模一样,他很多东西是在复制我。我们北京人开玩笑会说“你大爷”,我儿子也学着说,后来,我们在他面前说话会尽量注意,他学的太快了。

儿子晚上跟我们一个床睡。今年五六月份的一天,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背后儿子在动,我假装睡着,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听到儿子压低声音对我说,“妈妈你把被子盖上,别着凉”。他帮我盖好被子,又小声说,“妈妈你睡吧,我也睡了,我爱你”。然后还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那眼泪就哗哗哗地流。

还有一次,我跟他爸爸吵架。半夜儿子被我的哭声吵醒,他就把那小胳膊伸过来,让我枕在小肩膀上,他摸着我脑袋说,“妈妈别哭啦,快睡”。

这种感觉只有当了妈妈才能体会。当我抱住儿子,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你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什么功名利禄,都可以不要。

脑瘫患儿母亲的自救计划:医生说没救了,如今他能唱歌背诗,还会“见人下菜碟”

孙玥和儿子在答谢会上互动,她说愿做儿子一辈子的超级英雄

母亲的“私心”


诊断出脑瘫之前,我们对儿子期望很高。我想让他当个律师,结果我儿子想当厨师。一个律师一个厨师,差哪去了?后来我想,当厨师也挺好,将来我和他爸老了,照顾不了他,他自己噼里啪啦炒几个菜,最起码饿不着。


上文化课,可以往后放个两三年。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能达到上大学的条件,我一定会去供他。目前,他必须趁着年纪小,全力以赴去康复。将来能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上不上大学,有啥?


现实很残酷,将来晓天长大了,要面临的还有很多。比如说,青春期叛逆期,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可能把所有的都设想全。

有个从事就业培训的朋友曾做了一个小实验,给这些男孩、女孩们租一个房子,让他们离开爸妈、独立生活。我们把所有问题都想到了,工作给孩子们找了,上下班出行也没问题,唯独没想到,这个青春期的女孩居然谈恋爱了。


将来马晓天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会不会有姑娘真心实意的爱上他?他娶了媳妇,会不会被骗钱?结了婚,会不会离婚?有很多未知的情况。


有一次,晓天跟我去吃自助餐,这家伙趁我去拿东西,偷吃了一片生肉。等我回来,邻桌的人告诉我,说你们孩子今天晚上可能会拉肚子。我气的火冒三丈,直接对儿子爆了粗口说:“带你吃了多少次烤肉,你居然还他妈的吃生肉”。骂了一通以后,我就搂着儿子委屈的哭了,想他以后可咋整。虽然我有很多关于孩子的欢乐记忆,但不得不承认,他和正常孩子有很大的区别。

对于正常孩子的家长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的一个悲剧,但对我们这些家长来说,有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它是一种幸福,因为我这辈子最牵挂的就是他,我们拼尽全力陪孩子走到了最后。

说实话,做”行者计划“,我有私心,我想让身边这些资源有效地调动起来,将来在我没了的时候,它能继续运转,代替我继续护佑着我儿子。

如果,我儿子将来愿意接手行者计划,我相信他会带着这份责任心继续做下去,而不只是吃吃喝喝,在家里领着残疾金。这样我觉得他下半辈子活的才算有意义,他不白活这一次,你说是不是?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北青深一度】创作,在今日头条独家首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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