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9 大夢春秋079|“苟利國家,死生以之”,這句話原來是子產說的

儘管子產只用了幾年時間,就使鄭國面貌煥然一新,但無數的問題仍在源源不斷湧來。

最大的問題,依然是幾大家族間的鬥爭,這是鄭國久治不愈的頑疾。

公元前541年,為了爭奪一個美女,駟氏的子晳(即公孫黑)和遊氏的子南(即公孫楚)爆發了激烈衝突。

那個美女是鄭大夫徐吾犯的妹妹,她本來已和子南訂了婚約,但是子晳也看上了她,不管不顧派人去送聘禮,強迫她嫁給自己。徐吾犯兩邊都不敢招惹,很是害怕,只好跑去問子產該怎麼辦。子產說:國家政事不順才導致了這種情況,這是國家的事,你沒什麼可擔憂的,讓你妹妹自己決定就行了。有了執政這句話,徐吾犯寬心不少,便向子南和子晳提出請求,由自己的妹妹來決定嫁給誰。兩人都答應了。

擇婿當日,子晳盛服而至,裝扮得華美異常,將聘禮放下後就走了。子南則身著戎裝,在院子裡左右開弓,而後跨出院門,躍上馬車離去。那女子在室內把一切看得清楚,對徐吾犯說:子晳確實很漂亮,但子南更有大丈夫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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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新鄭,鄭韓故城遺址

她嫁給了子南。

這段姻緣沒有給子南帶來好運。

某一天,心懷殺機的子晳在外衣下穿了鎧甲,前往子南家中拜訪。他想殺子南而奪其妻。子南察覺到了子晳的陰謀,操起戈來,將子晳趕了出去。行人往來的大街上,兩人一個跑一個追,令人瞠目。最終子晳躲閃不及,被子南狠狠敲了一下。子晳帶傷狼狽不堪地逃走,四處宣揚:我好心好意去拜訪他,誰知道他有別的想法,竟然打傷了我!

此事轟動一時,國內輿論紛紛。子產深知子晳為人,也明白駟氏勢大,如果不能妥善解決,禍亂將起,而受害的只能是勢力較弱的遊氏。

子產把大夫們召集在一起開會,宣佈了自己對此事的看法——罪在子南:其一,國君在國都之中,而子南擅動兵器,此乃無視國君威嚴;其二,子南觸犯國家法度,屬於不聽政令;其三,子南身為下大夫,公然侵犯上大夫子晳,有不尊貴人之罪;其四,年紀小而不恭敬,子南不知事奉長者;其五,以兵器對付堂兄,子南有不奉養親屬之罪。

有此五罪,足以置子南於死地,但子產不會讓子南死,因為是非曲直,黑白分明,子南無罪,罪在子晳。可是子產不能治子晳的罪,否則實力雄厚的駟氏極可能發起叛亂,那樣,不僅子南會死,子產自己也將面臨巨大的危險。

子產內心被痛苦和矛盾所充溢,他違心地、一五一十地羅列子南的罪過,從某種角度講,無異於犧牲了子南,保全了自己。可是,這並非子產的初衷,子產是想保護子南,用一種極端的方式把子南從險境中拖出來。

子產當著眾人之面,對已經被捉起來的子南說,國君不忍殺你,赦免你流亡吳國。

子產還說:快點走吧,越快越好!

是年五月二日,子南臨行前,子產去見遊氏宗主子太叔,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子太叔難以掩飾內心的無奈與哀傷,同時也表現出對子產的理解,他說: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何談保護整個遊氏呢?只是子南的事情是國家的事情,並非單純的家族之難,您身為鄭國執政,只要對國家有利,就放心去做吧,不要擔憂疑惑;周公殺管叔而流放蔡叔,豈是因為不憐愛兄弟之故?不過是為王室基業著想而已;如果我有什麼罪過,您也一樣懲罰就是了,不必為遊氏顧慮太多。

子南背井離鄉,從此去了遙遠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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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代筒瓦

自以為沒人敢奈何自己的子晳,在第二年秋天準備發動叛亂,滅掉遊氏,取代子太叔的卿位。起事前夕,舊傷發作,子晳只能推遲了計劃。但是消息已然傳出,子晳頓成眾矢之的,不僅別的家族想殺了他,駟氏內部的大夫們也無法再容忍這個害群之馬。那時子產正在鄭國邊境,聽聞新鄭城內有變,而子晳正遭眾人圍攻,立即快馬加鞭趕回,歷數子晳之罪,促其速死。七月初一,再也無人施以援手的子晳上吊自殺。他的屍體被陳放在行人熙攘的大街上,任憑烈日暴曬,眾人唾棄。

屍體上還放著一塊木牌,刻寫著他的罪惡。

子晳既死,子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子產的幸運之處在於,在他執政生涯的大部分時間,北方的國際形勢是安穩的。第二次弭兵之盟換來了寶貴的四十年和平時光,中原列國干戈止息,鄭國雖然要向楚、晉兩個大國朝見納貢,可謂負擔沉重,但終究勝過南北兩個霸主輪番來討,而鄭國只能“犧牲玉帛,待於兩境”的悽慘境地。

有人說,宋左師向戌善守先代之禮儀,而鄭執政子產善於輔佐小國。其實,向戌所守的禮儀,更多是儀節,是揖讓、周旋的儀式和技巧,而子產能夠在與大國的交往中游刃有餘,秉承的卻是真正的禮。對於禮,子產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

禮在子產的執政理念中佔據至高無上的地位。在子產看來,禮是上天的規範,大地的準則,更是生於天地之間的人類一切行動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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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代最大的一堆矛盾:國王與諸侯

從本質上而言,禮是一種道德規範,而這種規範,就是嚴格的、不容逾越的等級制。晏嬰曾說過,禮可以使“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君臣、父子、兄弟、夫妻、姑婦,這五對關係是整個貴族階層的濃縮與概括,每一對關係之間都壁壘森嚴,後面的一個要對前面的一個保持絕對的服從和尊重。禮就是通過這種嚴格區分的上下尊卑的關係,滲透國家、社會的各個層面,從而保證國家的和諧運行。

但是子產並沒有把自己禁錮在抽象的道德規約中,因為道德不是萬能解藥,它只能在某些層面發揮作用。倘若道德具有足夠強大的、覆蓋一切的約束力,那麼春秋幾百年來,各國層出不窮的弒君、篡權、亂倫、殺戮就不該出現。

人是有缺陷的存在,人性中也總會有黑暗的部分。

子產曾說過,人都是有慾望的,人帶著這些慾望去做事,就容易成功。

但是子產也一定明白,慾望過度,就會轉為禍患。

所以,子產相信禮的道德約束作用,相信人性中的善,但同時,他也對人性中的惡保持著足夠的警惕。他要抑制惡,就必須在尊禮的基礎上,藉助規則、制度、法律的的力量,而這些力量,必定損害某些人的利益,從而招致他們的反對甚至仇恨。

公元前538年,子產進行軍賦改革,訂立“丘賦”制度,以丘為單位,每丘徵收軍賦(包括甲士車馬等)若干。由於這個制度增加了軍賦,國內抱怨之聲頗多,有些話十分惡毒:他爹被人殺死在大路上,現在他又要做蠍子尾巴,想毒害國人,鄭國該怎麼辦呢?

說出這些話的人,當年或許也曾滿懷感激地四處傳誦“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大夫渾罕(字子寬)把國人的咒罵轉告子產,請其三思而後行。

子產說:苟利國家,死生以之——如果對國家有利,生死都由他去吧!禮義禮義上沒有過失,就不怕別人說什麼;眾人的慾望不能放縱,法度也決不可更改!

子產的腳步不會就此停止,兩年後,他做出了更加令人驚訝的舉動——把刑法鑄在了鼎上。

這不僅是子產一生中的重大事件之一,在中國歷史上也具有重要意義。

(《大夢春秋》079,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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