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荷蘭第二大城市的鹿特丹，在20世紀初進入一個全新發展階段：在縱橫交錯的發達水網系統的見證下，這裡成為荷蘭第一大港，乃至世界上最好的港口之一。

然而時至1940年5月，這座伴水而生的城市卻不幸遭到烈焰的洗劫，德軍從空中對這裡實施打擊，先是空投傘兵，繼而投下炸彈，將這座城市的精華區域化為一片灰燼。

1940年5月10日，納粹德國入侵荷蘭

頑強設防的港城

當戰爭陰雲籠罩西歐上空時，中立國荷蘭並非全無準備，德軍1939年入侵波蘭後，荷蘭成為歐洲首批進行戰爭動員的國家之一，雖然其無意介入任何戰爭，但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從總體上看，採取守勢的荷蘭軍隊把力量分成了三部分：一是配置在國境線上的築壘地帶，二是集中主力於邊境之後的主防線上，三是把守“荷蘭要塞”，即包括鹿特丹、阿姆斯特丹、烏德勒支和首都海牙地區。此時所謂“要塞”並非人們印象中的類似一戰期間列日、凡爾登這樣的堅固工事群，而是比喻這裡獨特的地理條件——水網密佈、河汊縱橫。

不過處於“要塞”重要一環的鹿特丹總體形勢不利，雖享有“地利”，但欠缺“人和”：正因為有天然屏障可供利用，總數有限的荷軍也就沒有在這裡配置太多的兵力，把駐防的正規軍、訓練部隊乃至若干形形色色的二三線單位統統加起來，不過7000餘人。

雖然力量有限，但鹿特丹城防司令夏魯上校仍有信心一戰，這位57歲的資深軍人握有兩張“底牌”，其中之一是近千名荷蘭皇家海軍陸戰隊士兵。這支海軍陸戰隊始建於1665年，伴隨著荷蘭皇家海軍的興盛而生，在東印度群島戰爭和西班牙王位繼承權戰爭中逐步樹立起了“敢戰”名聲。當時在鹿特丹的海軍陸戰隊士兵是不久前剛從海外殖民地緊急抽調回來的，自然成為城防部隊當之無愧的中堅力量。

在荷蘭的德國傘兵的機槍小組

另一張“底牌”是從鹿特丹市區西面入城的新馬斯河（穿城而出後，成為馬斯河的支流），天然地將整個城區劃分為南北兩半，使得所有企圖奪取鹿特丹全城者必須盡力克服河流的阻礙。幾座橋樑跨於新馬斯河上，其中最重要的當數建於19世紀末的威廉姆斯橋——只有這裡才能通行大部隊和重型車輛。

夏魯上校就把司令部設在鹿特丹城北，其麾下主要兵力也集結在這一帶。在至關重要的新馬斯河河岸，荷蘭海軍陸戰隊構建了防禦陣地，還集中了主要火力——7個裝備重機槍或20毫米“厄利空”速射炮的輕型高炮排，外加1個重型高炮連。為這些部隊提供重火力支援的則是陣地位置更靠北的1個炮兵營，裝備12門105毫米榴彈炮，以當時的標準來看，屬於相當先進的武器，足以作為河岸守軍的有力支撐。

新馬斯河上的“來客”

面對著依託河流水網固守的荷軍，德軍精心選擇了作戰方式，以求將地形對本方的不利影響降到最低限度，那就是空降戰——從天而降的傘兵能夠在第一時間內奪取戰略要地，其實戰價值剛剛在丹麥和挪威得到證明。

德軍擬定的突擊計劃主要指向海牙和鹿特丹，其中對後者的攻擊將由堪稱“空降戰專家”的第7傘兵師師長斯圖登特指揮，他能直接調動的兵力包括本師的4個傘兵營和第22機降師的一部，主要目標便是鹿特丹城區新馬斯河上的大橋。

入侵荷蘭的德國士兵

作戰計劃的制定過程出現了一些波折。起初，德軍打算先以傘降突擊奪取鹿特丹南郊地區的瓦爾港軍用機場，然後在那裡等待機降部隊到達，接著合力攻擊城區。但是經過評估，這一方案被認為“風險過大且不易達成突然性”，便改為同時向城區和機場派出傘降和機降部隊，屆時傘降部隊將先行奪取大橋，待佔領機場的機降部隊到達後，合力肅清城區。

5月10日清晨，奇怪的響聲自空中由遠而近，不免引得鹿特丹市民們引頸觀望。不一會兒，一群翼下帶著大號浮筒的飛機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只見它們逐漸降低高度，向新馬斯河的水面直落下去。

這是德軍奇襲鹿特丹的第一步，降落到河裡的是12架經過特別改裝的He59水上飛機，當它們泊定後，便有黑色的橡皮艇被放出，每艘艇上都坐著6名全副武裝的德軍突擊隊員。水上飛機一共運來了90人，受領任務就是奪取威廉姆斯橋，該橋北端通往新馬斯河北岸，南端處在一處名叫諾德列的河心島上，當日德軍就降落在這座河心島附近。

幾乎與90名突擊隊員衝上諾德列島和威廉姆斯橋的南端同時，另有36名德國傘兵掛在雪白的傘花之下，飄落到了不遠處的費耶諾德足球場。他們一經落地，便趕往大橋南端，增援那裡的同伴。

德軍的行動顯然達成了突然性，以小股力量異常順利地控制了大橋南端。在此過程中，這裡根本沒有軍隊守衛，倒是有幾名路過的荷蘭警察奮力抵抗，但很快就成為此役德軍的第一批俘虜。

1940年，鹿特丹在納粹轟炸機的狂轟濫炸下被夷為平地

爭奪“生命大樓”

德軍繼續按計劃展開攻勢，在第16機降團第3營營長迪特里希·馮·科爾蒂茨中校的帶領下，一支機降部隊在承受了相當輕微的損失後，控制了城南的瓦爾港機場。考慮到此前荷軍就在此地部署了2個重型高炮連和4個輕型高炮排，德國人應該為其成功感到慶幸。

等部下在機場收攏完畢後，科爾蒂茨立即帶著他們開赴鹿特丹城區，受領任務很明確：前往威廉姆斯橋區域，實施增援。

隨著入侵者的到來，此時鹿特丹市位於新馬斯河南岸的部分已經騷動起來，可惜在這片區域的荷軍數量有限——大約90名步兵、一支由屠夫和麵包師組成的義勇軍以及剛剛從機場方向敗退過來的散兵遊勇。

這批“烏合之眾”決心奮力保衛家園，他們躲進了通往大橋必經之路兩旁的房屋裡，等到德國兵趕來了，屋內的抵抗者立即用各色武器開火，使得遭到夾擊的德軍頗為狼狽。不過當科爾蒂茨將一門37毫米反坦克炮拉上來之後，荷蘭人的火力無法阻止兩股德軍會合了。

大約到了上午9點，科爾蒂茨趕到了威廉姆斯橋南端。出乎他意料的是，先期到達的德國傘兵們並沒有完全控制這座橋——他們控制了橋南端和江心島，但只在橋北端打進了一個小小的“楔子”，佔據了一座堅固的建築物，卻沒能進一步擴大勝利。現在荷蘭軍隊正在努力攻打這座建築物，導致德國人實際上根本無法使用大橋。

德國轟炸機

原來，城北的守軍也已經因德國飛機的引擎聲和槍聲而警醒，夏魯上校起初還不清楚敵人的主攻方向，所以向大小橋樑、火車站和沿岸多個地段分別派兵，但很快就明白了哪裡才是焦點所在——德軍在北岸佔據了高大堅固的荷蘭生命保險公司大樓，那裡是一處可以俯瞰周邊的制高點。要想擊退德軍，首先就得拿下大樓，為此，夏魯毫不猶豫地派出了部分荷蘭海軍陸戰隊。

激烈的交戰立刻在生命保險大樓周圍展開，生命就在此過程中流逝。荷軍佔有人數優勢，但卻缺乏有效的攻堅手段，周圍的鹿特丹市民開始從窗戶裡探出身來觀戰，為同胞喝彩，但是勇敢的荷蘭海軍陸戰隊卻難以取得切實進展。

海空聯合反擊

為了打破僵局，荷蘭海軍一艘老舊炮艇和一艘魚雷艇駛入市區河道，向被德國人佔據的江心島發起攻擊。

荷蘭炮艇打出了75發75毫米炮彈，卻未能有效壓制德軍火力。此時，德軍已經向島上調了若干門37毫米反坦克炮、80毫米迫擊炮和大口徑步兵炮，再加上原先由傘兵們攜帶的重機槍，僅僅一艘荷蘭炮艇實在無法佔得上風。在依託諾德列島北部民房構建的陣地裡，德軍成功逼退了荷蘭炮艇的進攻。荷蘭魚雷艇顯然不適合這種任務，自身很快就被德軍的炮火擊傷，不得不退出戰鬥。

反映德國轟炸荷蘭鹿特丹的郵票

與此同時，雙方在保險大樓周邊的戰鬥仍然處於膠著狀態，荷軍固然使南岸的德國人無法過橋，但佔據大樓的德軍傘兵也阻止了荷軍取得任何實質性的突破。

這天夜裡，夏魯上校開始把更多的部隊派往河岸方向，但卻無法在這輪調動裡集中兵力，因為各個街區的市民不斷地報告“發現德國傘兵”，迫使他繼續分兵到城市的北部、東部和西部，其結果就是荷軍原定於晚上對保險大樓發起的總攻被取消了。

11日凌晨4點過後，圍繞小小“橋頭堡”的爭奪戰再度爆發，約50名德國傘兵困守大樓，一心盼望著友軍來援。在橋南，焦急的科爾蒂茨中校組織了多次衝鋒，試圖殺過橋去，甚至還派人開著繳獲的荷蘭汽車上橋，但陸續都被擊退了。一時間，兩軍的機槍從兩個方向上同時壓制著橋面，使這裡成了無人區。

到了白天，荷蘭皇家空軍趕來參戰。2架福克T-V中型轟炸機約10點30分開始對威廉姆斯橋投彈，但未命中，下午又有3架福克D-XXI戰鬥機和2架福克T-V企圖徹底毀掉大橋，這時德國空軍已有所準備，12架Bf110戰鬥機迅速到場，一場空戰開始了。

以少鬥多的荷蘭飛行員勇敢迎戰，戰鬥機迎向敵機，轟炸機努力投彈，可惜投下的50千克炸彈都沒能炸中大橋，不過也摧毀了幾處德軍機槍陣地。這場空戰的結果是3架荷蘭飛機被擊落，Bf110則損失了5架，荷軍佔優，只可惜小小的荷蘭空軍已經難以為繼，這也是他們在鹿特丹上空的最後一次露面。

德國Bf110戰鬥機

最後通牒

傘兵將軍斯圖登特開始焦急起來，他麾下的500多名傘兵在鹿特丹城區內仍無進展，只能等待德國地面部隊儘快推進到這裡了。另一方面，荷蘭人也知道德軍大部隊遲早會趕到的，因此在13日又加大了攻擊力度。

荷蘭海軍陸戰隊德拉貝上校接受的命令是：無論如何，都要拿下保險大樓！他挑選了200餘名最富經驗的士兵，配備6門迫擊炮，企圖畢其功於一役，而且得到了2輛M39裝甲車和105毫米火炮的支援。

荷軍在清晨展開行動，但一開始就遭到了橋南德軍的火力壓制，偏偏荷軍的火炮彈著點總是太遠，沒有起到什麼實質性的支援作用，2輛裝甲車雖然各自配有一門37毫米炮和3挺機槍，但很快就被擊毀了1輛，倖存那輛不得不退回出發位置。

儘管如此，德拉貝的手下還是奮不顧身地衝鋒，儘管不時有人被打倒在保險大樓門邊，但其餘的人仍不管不顧地繼續戰鬥。在大樓裡，能夠射擊的德國傘兵只剩下20餘人了，而且精疲力竭，彈藥也將耗盡，有一名傘兵後來回憶道：“我們已經到了投降的邊緣。”同時，在橋南督戰的科爾蒂茨也從斯圖登特將軍那裡得到了許可：如果確信有必要，可以放棄保險大樓……

但在這個緊要時刻，荷蘭海軍陸戰隊卻後撤了——在蒙受了超乎預計的傷亡之後，德拉貝在猶豫中下令停止進攻。

下午，局面開始對荷蘭守軍不利：第一輛德國坦克出現了！這是第39裝甲軍麾下的第9裝甲師前鋒，但就在德國傘兵們期待著坦克衝過橋去的時候，坦克卻同樣選擇了停頓。

德國“斯圖卡”俯衝轟炸機

原來，這支裝甲部隊在此前的戰鬥中很是吃了些河流地形的虧，在埋伏於河對岸的荷蘭炮口下損失不小。為此，軍長施密特下令“謹慎行事”——在此前的戰鬥中，曾有1門荷軍反坦克炮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敲掉”4輛德軍坦克，自然令他印象深刻，而情報表明，河對岸就部署著不少荷軍的野戰炮和反坦克炮。

這位將軍打算先要求抵抗者投降，如果被拒絕，他就將在14日發起全面進攻，那將由坦克、步兵、傘兵和配備火焰噴射器的工兵聯合實施，而進攻的前提是必須先由空軍朝河對岸實施精確打擊。他估算這次行動需要25架“斯圖卡”俯衝轟炸機到場，於是便將這一請求逐級上呈。很快，德國空軍第2航空隊司令部同意出動“斯圖卡”。

14日清晨，施密特的3名代表走過威廉姆斯橋，將一份用荷蘭語寫成的最後通牒交給夏魯上校：“如果不停止抵抗，德軍將摧毀全城。”夏魯報告了荷蘭陸軍總司令部，稍後得到了肯定的指示——鑑於荷軍損失慘重，荷蘭女王和政府要員都已經在前一天撤往英國，陸軍總司令部接受在鹿特丹停火，但條件是德軍必須提交正式文件，上面要標明其指揮官的姓名和軍銜。

中午，夏魯派出副官貝克上尉，向德國人傳遞了這一信息。於是施密特和翻譯起草了一份正式文件，規定的最後答覆時間是16點20分。施密特在通牒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軍銜和職務，然後派科爾蒂茨陪同貝克，走上威廉姆斯橋。

重建後的威廉姆斯橋

悲劇時刻

一切看起來都將結束，衝突和流血也不再有必要了。可是，就在科爾蒂茨和貝克踏上橋面的剎那，空中傳來了低沉的發動機轟嗚聲——德軍轟炸機群來了！

那是第2航空隊派出的飛機，不是25架“斯圖卡”，而是其麾下KG54聯隊的81架He111轟炸機！原來，希特勒要求“迅速地粉碎抵抗”，空軍司令戈林為此親自修訂了鹿特丹空襲方案，結果就是聯隊長弗雷德里希·霍內親自帶領54架He111從東北撲向城區，另外27架從南面殺來。

下午13點20分，南面的機群率先抵達。施密特抬頭看著友軍飛機，不禁失聲叫道：“上帝，這是一場災難！”地面部隊立即嘗試著通過無線電要求中止轟炸，卻無法讓飛機上的聯隊長收到。

據守在江心島上的德國人也驚恐萬狀，他們拼命打出紅色的信號彈，示意不要投彈。但是南面機群打頭的3架He111轟炸機依舊投下了炸彈，幸運的是，後繼的24架看到了紅色信號彈，於是向西飛離。

然而，當霍內帶領的大機群到場時，此前3架轟炸機投彈導致的煙霧已經遮蔽了地面的一切，包括地面的德軍還在發射的紅色信號彈。很快，霍內帶隊降低高度至700米，然後開始投彈……54架He111投下了1150枚50千克炸彈和158枚250千克炸彈，彈著點大都集中在歷史悠久的古老城區中心，易燃的建築結構加上猛烈的風勢，使這場空襲釀成了巨大災難，城區內25000幢建築化為烏有，官方統計有近千人身亡，超過8萬人無家可歸。

反映鹿特丹大轟炸的電影

18點，德軍開始向燃燒的鹿特丹市中心推進，在此情況下，荷軍繼續抵抗顯然已經毫無意義。而在當晚舉行的正式投降談判中，夏魯上校派副官貝克上尉出席，他本人則拒絕和“背信棄義”的德國人再做任何交談。

即使在象徵性的停火談判階段，侵略者還遭受了額外的損失：當一批荷蘭士兵按要求在城市廣場上集合時，一支路過的納粹黨衛軍“感到莫名的惶恐”，不問青紅皂白就向荷軍開槍。這時，正在附近樓裡主持談判的斯圖登特奔到窗邊查看究竟，卻被流彈打中頭部，萬幸一名荷蘭外科醫生救了他的命，不過也使這位傘兵將軍在醫院裡待到1941年1月。德國人稱是“荷蘭士兵的暴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顆德國子彈。

5月14日晚，海牙荷軍總司令部宣佈停止抵抗，結束了這個國家以弱抗強的5天戰鬥。鹿特丹空襲則成為一場悲劇，令德國的形象嚴重受損，人們傳言稱，至少炸死了3萬人！

不過，本無必要的鹿特丹空襲卻也帶來了令德軍“驚喜”的作用：很快，戰火蔓延到比利時，許多城市的居民卻自發地阻止盟軍開進城市或在城市裡佈置工事，自然給盟軍的作戰造成了極大不便。而居民們這樣做的原因很“樸素”：這些城市不想成為第二個鹿特丹……（特約：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