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梅貽琦誕辰130週年: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校長

梅貽琦誕辰130週年: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校長

梅貽琦(1889年-1962年),字月涵,第一批庚款留美學生。梅貽琦出任清華校長期間對師資人才進行嚴格遴選和延聘,推行一種集體領導的制度,奠定了清華的校格,為清華大學做出了不可泯滅的貢獻。他與葉企孫、潘光旦、陳寅恪一起被列為清華百年曆史上四大哲人。

梅貽琦認為: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梅貽琦誕辰130週年: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校長

01.求學不為國,求學何所用?

近代中國,清華北大都是各領風騷,大師輩出之時,能人異士甚囂塵上。梅貽琦是個例外,不爭不搶,不起鬨不喧譁,低調而乾淨,像陽光下的一縷春風。極少有人知道梅貽琦,但清華諸輩大才因他而出。

1889年12月29日,寒冬臘月,北風凜冽,一個男娃的哭聲打破天津港的沉寂,天津梅家的第五個孩子出生了,其父梅伯忱高興地替孩子取名:梅貽琦,字月涵。

梅貽琦出生時,家裡情況不是很好,“非甚寬裕”。但日子也過得下去,“諸兄姐每人都有一位奶媽”。

可是那個時節,局勢動盪不安,庚子之亂更是一夜之間令天津成為戰火綿延之地。

梅伯忱失業了,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斷了,梅家就此陷入最艱難的度日之期,“奶媽解聘,母親乳水不足,除去幾間舊房庇身以外,夠得上是標準的無產階級了。”

弟梅貽寶一直活到十幾歲才穿得上一件專門為他做的袍子。

然,固其生計也困厄,幸其父也辛勤而開明。

梅家歷代以詩書傳家,家風溫良。

梅伯忱中過秀才,對其子女均以詩書為第一要求,“人口雖然眾多,父親卻咬定牙,叫每個兒子受教育,後來天津開辦了女子學校,他叫兩個未出嫁的女兒亦受教育。”

這在當時,算得上極其開明。

他的兒子女兒們也頗為爭氣,梅貽琦成了清華校長,梅貽寶後來成了燕京大學校長,都是民國數一數二的國寶大師。

1904年,梅貽琦15歲,以“尋找現代社會文明之光”考入天津南開中學,這個15歲的少年,開始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外面隆隆炮火與自己肩上責任之間的關係。

“自此砥礪求學,日益精進。”

1908年,梅貽琦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從南開畢業,被保送至保定直隸高等學堂。親朋好友都勸他父親:“你家貽琦這麼出息,畢業之後,可以找個小職員——如洋行職員,中小學教員,替你分擔,了此一生。”

但梅貽琦又怎麼會甘心庸碌一生,“求學不為國,求學何所用?”

他決心考庚子賠款的留美學生名額。

這一考,就考上了,第六名。按規定,考上的學生,先要到當時的遊美學務處(即清華大學前身)學習,也許連梅貽琦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去,就出不來了,從此,梅貽琦這三個字和清華園這三字就再也分不開了,出國,留學,回清華;再出國,再遊美,回來,還是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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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一角

“三十二年間,從未間斷。”

後來,留美回來的梅貽琦在清華任教,向當時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抱怨:“我對教書沒什麼興趣,想換個工作。”

張伯苓勸他:“你才教書半年就不願意幹了,怎麼知道沒興趣?青年人要忍耐,回去教書。”

結果,“這一忍耐,幾十年,一輩子下來了”。

清華大學,包括後來的西南聯合大學,都成了梅貽琦求學報國之途徑。

教書匠也沒有其他的本事,多育出來幾個好學生,便是對國家,對民族最好的報答。

結果他育出整整一代的大師將才。

這樣一來,就苦了家人,尤其是父母,1929年,梅貽琦父親去世時,他在美國任清華大學留學生監督;1943年,他母親去世時,他在焦頭爛額地維護西南聯大的教學。他這一生,都撲在教育上,“吾於校事亦不擬請假,唯冀以工作之努力,邀吾親之靈鑑,而以告慰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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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1927年,蔣介石提出要實施“黨化教育”,要“以黨治國”,“以三民主義治國”。

這樣一來,每所大學被硬性規定要上黨課,學生不許自由集會和遊行,思想行動皆要受監督。

在《告誡全國學生書》裡,蔣介石甚至宣稱:“破壞法紀之學潮,自與反革命無異,政府自當嚴厲制止,如法懲處。”

當時的清華大學校長羅家倫積極配合國民政府,在清華實行嚴格的軍事化管理,還成立政治訓育部,鉗制學生言論。

清華大學的學生自由自在慣了,都是激進的自由主義擁躉,哪受得了這個。軍訓不去,上課不聽,連和那些上“黨課”的教師同桌吃飯都不幹。

羅家倫臉上掛不住了,向學校董事會提出辭職威脅學生,結果學生會放出話來:“無論國民政府批准與否,本校無人挽留。”

不僅如此,羅家倫走後,清華學生還列了一個五條選人標準給國民政府:

·無黨派色彩

·學識淵博

·人格高尚

·確實能發展清華

·聲望素著

足見當時清華學生之血氣方剛,力量之大,甚至可以左右校長之去留,和現代大部分中國大學生之渾渾噩噩,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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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校園景色

1931年,經過再三物色,蔣介石親自拍板,“電促月涵從速回國”。梅貽琦走馬上任。

1931年12月3日,大雪,清華園一片銀裝素裹,梅貽琦發表就職演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一開口,即明大學之宗義,闡學問之根基,震顫全場,千秋受用。

“一個大學之所以為大學,全在於有沒有好的教授。我們的智識,固有賴於教授的教導指點,就是我們的精神修養,亦全賴有教授的inspiration(啟迪)。”

梅貽琦還有著名的關於大學教育的“從遊論”:“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遊也。從遊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不求而至,不為而成。”

梅貽琦認為,大學對學生的教育,身教重於言教,關鍵在於教授之示範。

“吾認為教授責任不盡在指導學生如何讀書,如何研究學問。凡能領學生做學問的教授,必能指導學生如何做人。”

故而梅貽琦對於教授之選拔必有兩種標準,其一,必有精深學問,“以己之專長之特科知識為學生明晰講授”;其二,必有高尚人格,要為學生“自謀修養、意志鍛鍊和情緒裁節”樹立榜樣。

他希望清華的畢業生既有精深之學問才華,亦有足可垂世之高尚人格。

唯有如此,清華師生方可不僅在學術上有所造詣,且於國事,亦可救國救民於水火。

正如梁啟超所期盼:“崇德修學,勉為真君子。異日出膺大任,挽既倒之狂瀾,作中流之砥柱。”

漫天風雪中來此學界泰斗,一個全新的清華正在此蕩氣迴腸之氣勢中全面鋪開。

在“大師論”的原則指導下,梅貽琦挖空心思,遍地求賢,清華迎來了抗日戰爭前的黃金6年。

這一時期,吳晗、劉文典、潘光旦、聞一多、錢鍾書、華羅庚,紛紛趕赴而來,小小的清華園,一時間成為大師之淵藪,思想引領之源頭。

劉文典,學貫中西,精於國學,尤其是莊子,以煌煌大著《淮南子鴻烈集解》與《莊子補正》十卷本震撼文壇,一度被蔣介石抬舉為“國寶”。

為人狂妄之極,自稱“普天下真正懂莊子的只有兩個半人,一個是莊子本人,一個便是我,半個人天下共分之。”罵沈從文,不屑於馮友蘭,跟蔣介石都敢對著幹。可就這麼一個人,對梅貽琦硬是服服帖帖,盛讚他:“貞固足以幹事,明德足以服人。”

梅貽琦在清華,他在清華;梅貽琦在西南聯大,他在西南聯大。華羅庚原本只是一個只有初中學歷的人,後來被招錄進入清華,從一位系資料員升為助教,又被推薦給“中英庚款委員會”,送到劍橋大學深造,再後來,跳過講師、副教授,直接被擢拔為正教授,這一路的“破格提拔”,都是梅貽琦打點完成的。

歷史學家吳晗投考北大,英文考得一塌糊塗,但中國文史成績極優,北大不要,清華破格要了,結果一入校便以其才華備受關注。唯才是舉,不拘一格降人才,清華因為這些大師而成一流之學府,而這些大師之所以選擇清華,也有賴梅貽琦精心維繫的民主氛圍與自由學術空間。

有人說,民國時期清華師生太過狂妄,趕校長,頂教授,見誰倒誰,可是梅貽琦一生侍於清華47年,誰也不敢“倒梅”。足見梅貽琦巨大之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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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

1936年2月26日,清華髮生大逮捕事件,3000名武裝軍警深夜闖入清華園抓人,全校領導層在梅貽琦家中緊急商討對策,大家情緒激動,每個人都說了很多,唯獨梅貽琦一人,默不發聲,“大家都等著他講話,足足有兩三分鐘之久”。

但他還是抽著煙,在煙霧繚繞中悶頭沉思。

最後馮友蘭實在忍不住,問他:“校長,你怎麼看?”

梅貽琦這才回答:“我在想,我們要阻止他們來是不可能了……”接著娓娓道出自己的應對措施。

梅貽琦多半給人的印象是“寡言”,甚至是“不言”。他的妻子韓詠華嫁給他時,就被人警告:

“你小心,梅貽琦可是個不怎麼說話的人。”

其謹言少語如斯。

但真正懂梅貽琦的人知道,他並不是不喜歡說話,只是認為,多說不如多做罷了。

“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

所以梅貽琦在校長任,很少下定決策,他最常說的話就是“吾從眾”。他認為,對學校有最高決策權的,應該是教授,而不是校長。

為了實現“教授治校”,梅貽琦成立了教授評議會,作為學校的最高權力決策機關,至於自己,“校長的任務就是給教授搬搬椅子,端端茶水的”。只要教授提出的建議有理有據,對學術、對學校有益,梅校長就會簡單地說一句:“吾從眾。”

教育界人士誇他:“梅校長治校有方啊。”

梅貽琦並不歡喜,只是淡淡地說:“就是有一些成績,也是各系主任領導有方。教授中愛看京戲的大概不少,你看戲裡的‘王帽’,他穿著龍袍,煞有介事地坐著,好像很威嚴,很有氣派,其實,他是擺給人看的,真正唱戲的可不是他。”

言下之意,他梅貽琦,不過就是那個“王帽”而已,

其謙虛溫良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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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貽琦雕像

1909年報考庚款留美學生放榜時,學者徐君陶在那看榜,看到一個少年,“不慌不忙,不喜不憂,也在那兒看榜。我當時看他那種從容不迫的態度,察覺不出他是否考取了。”

後來在船上相見,徐君陶這才知道,原來這少年就是梅貽琦。

學者楊錫仁是梅貽琦在美國留學時的室友,他從未見梅貽琦對誰急過臉,為人也寬厚。

“成績優異,性極溫和。從無怨懟,永遠輕聲細語。”

寬厚的梅校長治下的清華,自然也自由。

學生把梅校長的話編成打油詩:

“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校總認為,恐怕彷彿不見得。”

他從不明確命令學生要如何如何,也從不以校長之身份強壓學生務必如何如何,為校長几十載,從未見梅貽琦發過脾氣,只是有時閉門兩三日,有再大的爭執,也商量著來。

這便是梅貽琦的胸襟與氣度。

也正是這份胸襟與氣度,才有了瀰漫著自由與獨立的清華園以及後來的西南聯大。

朱自清曾寫過《清華的民主》一文:“在清華服務的同仁,感覺著一種自由氛圍,每人都有權利有機會對學校的事情說話。清華的民主制度……究竟還是很脆弱的,若沒有一位同情的校長的話。”

清華的民主能否發展起來,殊實難說,自1931年接管清華,幾經搬遷考驗與各種學潮風暴,他總是安詳靜肅,不聲不響地籌劃應付,在極其困難中謀求發展與壯大,即使與當局與學生意見相左,也絕不公開衝突,皆容忍之。

其雅量宏大如斯。

梅貽琦誕辰130週年: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校長

清華大學校園景色

04.他心中就只有聯大,沒有清華了

1937年,抗戰爆發,清華北大被佔,南開遭轟炸,近乎夷為平地。

為保絃歌不輟,在國民政府授意下,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南遷,始駐長沙,後留昆明,組成“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這所真正在戰火中綿延長存的大學,被國內外公認為中國教育史上幻境般短暫的奇蹟,而締造這個奇蹟的,正是梅貽琦。

當時,西南聯大由三所學校組成,所以有三位常委:張伯苓(南開校長)、蔣夢麟(北大校長)、梅貽琦(清華校長)。由於蔣夢麟和張伯苓在重慶政府都擔任要職,所以西南聯大的校務事實上都落在梅貽琦一個人身上。

西南聯大初創期,張伯苓曾把自己的表給梅貽琦:“我的表你戴著。”

言下之意,要梅貽琦代表他。

當時社會地位和政治聲望皆高於梅貽琦的北大校長蔣夢麟也是一樣:

“對聯大事務,不管即是管。”

這個時候,梅貽琦當仁不讓,被推上臺前。

清華嚴謹,北大自由,南開活潑,三所學校風格各異。其實清華和南開還好,有“通家之好”,南開校長張伯苓是清華大學的籌備顧問,問題是北大。要讓這所一直自詡為“最高學府”的大學沒有意見完全融合,是一件難事。

梅貽琦先是在資金上支持。

自1937年9月起,政府因抗戰縮減文教經費開支,全國各高校經費一律按7成撥給,北大南開經費捉襟見肘,都快揭不開鍋了,這麼大一個學校,平均每月只有3萬元,按照戰時物價水平,只夠吃個半飽,而上下各類設備等,例如圖書館實驗室,“政府則不予以解決”。

但堂堂一個國立大學,圖書館實驗室都沒有,那還叫大學嗎?

清華不同,清華的前身是留美預備處,有庚子賠款的資金支持,富裕一些。

故而清華的資金,除了負擔自己,還勻給聯大一些。

梅貽琦也四處奔走,為聯大籌措資金,經常往返重慶與昆明,“那時由昆明到重慶乘飛機是件難事,飛機說不定什麼時候起飛。”

有一次梅貽琦返途遇到日本飛機轟炸,在旅途中耽誤了近3個月才回到昆明。差點因此而喪命。

抗戰八年,梅貽琦與其說是西南聯大的校長,不如說是西南聯大後勤部長。讓學生安心學,讓老師安心教,他跑斷了腿。後來相繼從中英庚款董事會要來了25萬法幣,從中華文化教育基金會要來了15萬法幣,又去天天跑教育部,要錢要錢要錢,又從教育部要來了幾十萬美元,終於把實驗室、圖書館稀稀落落地建立了起來。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

當聯大師生從長沙長途跋涉到昆明之後,當時的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受梅貽琦之託為聯大設計校舍。

不到一個月,兩個人就拿出了一套設計方案,“一所中國一流的現代化大學躍然紙上”。

但梅貽琦苦笑了一聲,否決了他們的方案,原因很簡單,因為沒錢。

此後兩個月梁思成夫婦把設計稿改了一遍又一遍:

高樓變成了矮樓,矮樓變成了平房;磚牆變成了土牆,青瓦屋頂變成了鐵皮、茅草屋頂。

設計稿改到第五遍的時候,梅貽琦還不滿意,不滿意的原因還是沒錢,他希望設計方案能再簡單一些,再少花錢一些。

梁思成瞬間毛了,忍無可忍,衝到梅貽琦面前,咆哮道:

“改!改!改!還要我怎麼改?!茅草房?不是每一個農民都會蓋嗎?還要我梁思成幹什麼?好吧,茅草房就茅草房,但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們現在使用的木料,連蓋一棟標準的茅草房都不夠!”

梅貽琦懇切地解釋道:“大家都在共赴國難,思成,以你的大度,最後諒解我們一次,行嗎?等抗戰勝利回到北平,我一定請你建一個世界一流的清華園,算是我還給你的,行嗎?”

梁思成咬著牙,又去改設計方案,是啊,大家都在共赴國難。半年後,梁思成的設計方案落地了,一棟棟低矮簡陋的茅草房從西南聯大的校園稀稀落落地建起來了,看著根本不像一所大學,倒像是偏僻農村的一個小村子,更不用講這是一個世界級的建築師設計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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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清華園

除了校舍簡陋,西南聯大諸師生的日常生活更是慘淡,1937年起,教師的基本工資就按照原先的7成發給,還要承擔各類稅負。

隨著戰爭越大越久,物價越來越高,而教授們的工資,也越來越少。有人算過,1941年,教授們所領的工資,只相當於戰前三十分之一。

到1943年,則百分之一都不到。梅貽琦的妻子韓詠華當時沒有工作,全家都靠梅貽琦微薄的薪水支撐,其他教授都是如此。

於是韓詠華便聯合潘光旦、袁復禮等教授們的妻子一起做米糕,還特地取名叫“定勝糕”。

寓意抗戰定勝。

為了多賺些錢,夫人們分頭行動,揹著籃子,直接在昆明街頭叫賣。

有一次,一個穿著旗袍,手提精緻小包的婦人前來購買,得知韓詠華竟然是大名鼎鼎梅貽琦的夫人,驚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清華大學校長的夫人站在街頭叫賣糕點,這可真是曠了古絕了今。學生們的日子更不好過,工學院的學生,住的是草頂泥牆宿舍,也住過“暗無天日”的鹽庫。

有時候下雨,屋頂根本不防雨,於是同學們便只能撐著傘睡覺。寢室裡沒有燈光,大家就只能幾十個人擠在走廊上少有的燈光面前看書。戰爭打到後面,連昆明都變成了前線,

經常被轟炸,校舍、圖書館均被損壞,聯大師生誦書之聲不絕,撐著傘在圖書館裡看書。

絃歌不輟,詩書傳道,雖國難家貧,而奮發之志愈甚,震撼人心。

然而,正是在這些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裡,正是在這群飯都吃不飽,覺都睡不好,還打著傘一心一意求學的人中,走出了一群穿著破衣服破鞋的少年。

他們登上了諾貝爾獎的領獎臺,引爆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製造了中國第一臺億萬次銀河計算機。

中華文脈於此得以保存及發展,梅貽琦居功至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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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一角

05.學術獨立

和同時期師生們鬧分裂打破頭的西北聯大不同,西南聯大雖三校有不同之歷史,各異之學風,但八年之久,合作無間,“以其兼容幷包之精神,轉社會一時之風氣,內樹學術自由之規模,外來民主堡壘之稱號,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之諤諤。”

特別是在學生方面,“正課之餘,講演會、討論會、戲劇、歌劇、壁報、集體旅行學習蓬勃一時。”你很難把這所洋溢這青春自由民主氛圍的大學同戰爭聯繫起來。這一切,胥賴梅貽琦嘔心瀝血營造的“學術獨立自由”的環境。

1939年,國民政府大力推行“黨化教育”:公開反對當時知識界一致認為的教育與學術獨立:“應使教育和軍事、政治、社會、經濟一切事業的貫通。”要“齊一趨向,集中目標”。

於是,“國民黨直屬支部”“三青團直屬分團部”“訓導處”等機構都在聯大成立了,學生們還要上“三民主義”即“黨義”等課。結果,“功課表成了法令”;“訓導處成了統治思想的工具”;“學校教育不但成了統治教育,簡直是特務教育”;師生們一致抵制,學生黨課不去,教授黨課也不上,許多教授被要求加入國民黨,有的草草填了個入黨申請就不管,有的硬是拒絕加入。

學生甚至還自發成立“反總考委員會”,把反對黨化教育直接演變成遊行示威活動。

梅貽琦則堅定站在師生這一邊,給教育部發文:“大學為最高教育學術機關。教育部可視大學研究,教學之成績,以為賞罰殷最,但如何研究、教育,則宜予大學以迴旋之自由。”

申文浩然,立場高遠。

這篇發文甚至被視為梅貽琦“民主教育”與“專治教育”的公開決裂。

儘管作為校長,梅貽琦不得不加入國民黨,並升補為國民黨中央委員,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精心呵護西南聯大自由之學風,有人說,在當時的聯大,中國有多少政治流派,聯大的師生中就有多少政治流派。

典型的例子是聞一多,聞一多傾向於共產黨,經常在課堂上謾罵國民黨腐朽無能,後來甚至公開在操場上擺講演臺,直接面對芸芸師生髮表演講,大肆批判國民黨。

梅貽琦呢,也不管,任他去。

國民黨當局授意梅貽琦,要他開除聞一多,梅貽琦只當沒有聽見。

很多教育部制定的規章制度,在梅貽琦看來不合理的,都被他“變通執行”,只是單純的流於形式。

政治領域尚且如斯,其他方面更不用講。聯大教授劉文典和吳宓都是研究紅樓夢(紅學)的大家,劉文典在課堂上講紅樓夢,“凡是別人講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說過。”

吳宓聞言,經常跑到劉文典的課堂上聽課。

劉文典呢,也不管他,自顧自的講,每講到得意處,就抬頭張目向後望,然後問道:“雨僧兄(吳宓的字)以為如何?”每當這時,吳教授照例起立,恭恭敬敬地一面點頭一面回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

學生們在課堂上鬨然大笑。這還算和諧的,聯大有些教授,乾脆兩個人上同一堂課,不管信仰的流派和政治背景是否相同,

大家就事論事,公開在課堂上就某一觀點進行爭辯,學生們彷彿不是在上課,是在看一場辯論賽。

至於上下課時間,更是沒有規定,劉文典上課就經常遲到,還經常上課上到一半就走。有一次,劉文典上課只上了半個小時不到就走了,學生們很訝異。

他卻說,把課程改在下星期三晚上,原來那天是陰曆五月十五,月圓之時,他要在月光下講《月賦》一篇。有學生追憶:“屆時,他老人家坐在中間,當著一輪皓月,大講其《月賦》。”

儼如《世說新語》中的魏晉人物。

這就是西南聯大,梅貽琦領導下的西南聯大:上課自由,講課自由;學生自由,教師自由;梅貽琦嘔心瀝血地在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營造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大學校園。

而他交出的成績單,也異常亮麗:聯大師生中擔任中央研究院首屆院士27人,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154人,鄧稼先等8人獲得“兩彈一星”功勳獎,黃昆等4人是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楊振寧李政道獲得諾貝爾獎。

群星璀璨,大師輩出。

梅貽琦誕辰130週年: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校長

前排左起第五梅貽琦

06.永遠的校長:“生斯長斯,吾愛吾廬”

抗戰勝利後,清華大學遷回北平,直到1948年12月清華園解放前夕,梅貽琦連任清華大學校長17載。

正是在他手上,清華大學從一所留美預備學校,發展成為一所世界一流的大學。那是個“清華校史上名家輩出的黃金時代”。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也是在他的掌舵中,“始嘆南遷流離之苦辛,中頌師不屈之壯志,終寄最後勝利之期望。”梅貽琦並不為世人所熟知,但清華及西南聯大諸輩師生因他為名揚天下。

1948年清華園解放之後,梅貽琦帶著庚款賬目乘專機離開北京。

1949年,60歲的梅貽琦到達美國,管理清華在美的庚款基金。

他只有一間辦公室,聘以為兼職助理,自己給自己定薪300元。

臺灣當局過意不去,堂堂一位前清華校長,到如今,居然只有區區300元薪水,太寒酸。臺灣當局給他把薪水改成1500元,臺灣早期財政情況非常困窘,不少人打庚子賠款這筆錢的主意,都被梅貽琦一一踢走,為此,不少人叫他“守財奴”。

但極少有人明白他,他守住的不是錢財,而是清華的未來。

梅貽琦的廉潔清白是出了名的。

當上清華大學校長之後,立即主動放棄了校長所享有的幾項“特權”,家裡僕人的工資自己付,電話費自己交,不要學校無償供應的每月兩噸煤。

這樣做,“雖然節約的款項有限,但這是個觀念和制度問題”。

與此同時,大刀闊斧改革清華的財政制度,首當其衝,裁撤行政人員,儘量少設辦事機構,把必要的辦事員減到最低限度,這樣一來,節約出來的資金才能供給給教育教學,把錢花在刀刃上。

到了西南聯大,財政更加緊張,所以絕大多數系都沒有辦公室,大家開會就碰頭。

當時梅貽琦還設置了兩條規定:

1、包括校長在內,一律夫妻不同校,父子不同校(節約校費);

2、不論教職員工,除了規定的例假之外,一律不得請假,請假就要扣工資。

這在當時,算是非常的嚴苛。

1955年後,梅貽琦回到臺灣重辦臺灣國立清華大學,廉潔之風一如往常,為了避免過多動用校方資源,梅貽琦還把家眷留在了美國,自己隻身在臺灣做事,他掙的是臺幣,但他太太在美國用的是美元,無法兼顧兩地開銷。

於是太太韓詠華不得不在美國自謀生計。62歲的她,在衣帽廠裡打過工,在首飾店裡賣過貨,一直工作到66歲,按照制度必須退休才罷,完全不像一個國立頂級大學校長夫人的樣子。

臺灣清華大學覆校之初,錢財緊張。梅貽琦在臺北市租了一間房子作為辦公室,後來買了房地,卻始終不肯買一套沙發,只肯用矮藤椅。直到1957年清華大學移往新竹,辦公室用的還是藤椅。

臺灣教育部門勸他門面還是要裝飾一下。

梅貽琦說:“清華有點錢,但撙節著用在圖書、儀器、請教授上。”

堂堂大學校長、國民黨中央委員,其生活節儉如斯。

我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孔子,飽受波折,東奔西跑,棲棲惶惶,被困於蔡,絕糧於陳,但對教育事業,始終如一。

梅貽琦誕辰130週年: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校長

1962年2月23日,梅貽琦的終身摯友胡適溘然長逝,貽琦自廣播聞之大悲,5月4日,突然病倒,高燒不退,任何抗生素皆難控制,醫藥失靈。

5月19日,梅貽琦在臺灣溘然長逝,終年73。

蔣介石特頒“勳昭作育”之匾額,以敬梅貽琦先生高雅至純之教育人格。

墓地是他自己選的,位於臺灣新竹清華大學十八尖山,這樣,在過世之後,仍然能日夜守望著北京的清華校園。

其實,將墓園放進校園之內,古今罕見,只有當一個校長的畢生事業和這所學校的生命完全融為一體時,這樣做才是最得體的,也是對這位教育者最高的尊敬。

他這一生只完成了一件事情——呵護這所大學。

“生斯長斯,吾愛吾廬。”

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先生高度盛讚梅貽琦:“一生盡瘁學術,垂五十年,對於國家服務之久,貢獻之多,於此可見。其學養毅力,尤足為後生學子楷模。”

嗚呼,胡奪我先生之速,豈天之將喪斯文!

我彷彿聽到幾百年前,范仲淹的慨嘆:“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梅貽琦誕辰130週年: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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