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南宋紹興三十一年。濟南府境內,一個和尚快馬加鞭在趕路,臉上有幾分慌亂又有幾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和尚回身一望,面色大驚!

只見在如火的驕陽中一個單身獨劍的青年男子縱馬而來,殺氣騰騰,氣場七米三。片刻之間,青年男子便追將上來,猛地將和尚擒下馬來,自己也縱身躍下。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和尚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幾番,目光落在對方手中那把寒光閃閃的長劍上,不由簌簌發抖,跪地求饒:“兄弟,我知道你乃神獸轉世,力大無窮,求你看在往日情面上,饒我一命啊!”

男子目光似刀,一語不發,從其身上搜出義軍大印後,手起劍落便結果了和尚性命。然後提著人頭和軍印,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你已不是我辛棄疾的兄弟,也不配我和你再說一句話。沒錯,此人正是辛棄疾,字幼安,山東濟南人,時年21歲。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天哪!辛棄疾不是個愛國詞人嘛,居然會武功?

對,後世之人,提起他時第一反應都是偉大的愛國詞人——一個文人的定位。

辛棄疾如果泉下有知,估計要氣得冒煙了:“你才是文人,你全家都是文人!哥的夢想可不是什麼諾貝爾文學獎,而是衝鋒陷陣,沙場秋點兵啊!文學嘛,只是哥的業餘愛好而已。”

好好的一個青年才俊,怎麼是這樣的呢?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燻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宋.林升《題林安邸》

公元1140年,距離北宋掛掉的“靖康之恥”已經14年了。

這一年,金國和南宋又幹了一仗,而明明佔了上風的南宋,卻像個被欺負慣了的小媳婦一樣,在渣人秦檜的主持下主動要求議和:割地、賠款、稱臣。

這還嫌不夠,又額外奉上了一份超級大禮:那就是喊著“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的岳飛父子的性命。

金主子,您看我們這誠意還夠吧?

就這樣都城臨安又討來了暫時的安寧,西湖又開始了歌舞昇平。

同年五月,在山東濟南一個叫四鳳閘的地方,英雄辛棄疾迎來了自己人生的起點。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一出生就在淪陷區,本該是大宋子民,如今卻是金國人。從小更是目睹了廣大同胞在金人統治下的屈辱生活,爺爺沒事還帶著他登山望遠,指畫山河:“孩子,長大了,別忘了滅了這些金國鬼子,收復我齊魯大地啊!”

因此,從小揹負國仇家恨的辛同學不僅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還熱衷於練習武藝、研究兵法。我猜“十五好劍術”的李太白應該也不是辛同學的對手。

每一個舞劍的清晨,每一個開卷的黃昏,他的心中一直有同一個聲音在迴響:總有一天,我要馳騁沙場,收復河山。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落日塞塵起,胡騎獵清秋。

很多年以後,辛棄疾的眼前還是能清晰的浮現出1161年秋天落日之下金人鐵騎捲起的滾滾煙塵——金國又找茬和南宋開打了。

21歲的辛棄疾覺得時機已到,拉了兩千多人舉起了大旗。

自古這都是陳勝吳廣這種吃不上飯的草根農民的事兒,像辛棄疾這種吃得飽,穿得暖,還有書可以讀的地主家的寶寶出身,那是不多見的。

這是英雄的選擇——有勇氣去走一條少有人走的路。

不久後,眼光長遠的他帶著兄弟們加盟了山東境內規模最大的一支愛國軍隊。作為其中少有的知識分子,加上智勇雙全,很快辛同學就成為軍中的先鋒人物,還曾有過“斬寇取城”的壯舉。

本著人多力量大的初衷,他還把一個帶有一千多人的和尚也拉入了隊伍,這個和尚就是一開始出場的那個炮灰,名叫義端。

此人是個投機分子,在義軍待了一陣後覺得依附於人沒有前途,就偷了辛棄疾負責保管的義軍大印,想去獻給金人,以求富貴。

義軍首領發現後,一怒之下,要砍了辛棄疾(一沒保管好大印,二叛徒是他介紹進來的),辛棄疾鎮定以對,立下軍令狀,承諾三天之內追回帥印。

他推斷和尚偷了軍印必去投靠金人,便順著金營方向晝夜狂追,於是就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這還不算厲害,之後他還有一次升級版的叛徒追逃記錄。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那是次年,他作為義軍代表渡江南下與南宋政府洽談合作,結果起義軍裡又出叛徒了,還把叫耿京的義軍統帥給殺了!

辛棄疾返程的半路得到消息,怒髮衝冠:我這手裡還拿著南宋皇帝發的獎狀呢,老大死了,隊伍散了,我這獎狀發給誰?

叛徒,必須受到懲罰!

二號炮灰名叫張安國,投奔金人被賞了官職,此刻正飄飄然也,完全沒想到自己馬上就要下線領盒飯。

辛棄疾率領五十人的敢死隊,馬不停蹄回到山東,直奔五萬人之眾的敵營,將正在與金人將領“五魁首呀,六六六”的張安國五花大綁,奔突千里押解至臨安正法。

當時辛同學22歲。

“赤手領五十騎,縛取於五萬眾中,如挾狡兔。束馬銜枚,間關西走淮,至通晝夜不粒食。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聖天子一見三嘆息。”

以五十對五萬,毫髮無損全身而退,這不是武俠片,這簡直是魔幻片啊!

由此可見,此次捉拿叛徒,必為智取。而這五萬之眾極大可能都是起義軍中人,被叛徒裹挾投降,心中本就未必情願,面對從天而降的辛棄疾大家都是看呆了的份兒。

就這樣,辛棄疾獨入虎穴智取叛徒的英雄壯舉一時間上了南宋各大報刊的頭版頭條:《武林高手辛棄疾:叛徒追逃專業戶》,《愛國青年抗金歸宋,背後有哪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連南宋皇帝都被他的能力震驚了。

辛棄疾:“呵呵,不要崇拜哥,哥只是個傳說。”

此時,被鮮花和掌聲重重包圍的辛棄疾豪情萬丈,意氣風發:山東的父老鄉親們,很快我就會帶著南宋大軍打回去,等著我!

然而,很快他就會發現,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歸附南宋之後,怯懦的南宋王朝對金人執行了求和政策,辛棄疾被彈劾罷官了。

南宋政府將他一閒就是十年。後啟用三五載,繼而又是屢遭彈劾,再次去官,一閒又是八年……

“君恩重,且教種芙蓉!”

怕我太辛苦,讓我到鄉下養花種菜,真是皇恩浩蕩啊,哈哈哈哈…(笑著笑著我怎麼哭了……)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哎,想當年帥過喬峰段譽,如今春風染綠了草木,卻染不黑我這灰白的鬚髮,案頭那萬字的軍事論文早都換成鄰居家的《蔬菜種植大全》了。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十八載年華閒居江西鄉下,熱血英雄空蹉跎。

無法縱橫沙場,那我就去詞壇上開疆拓土吧。

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皇帝不急臣子急,滿腔壯志無處使力,只能在夕陽之下噼裡啪啦痛拍欄杆,這次第,怎一個急字了得!

來到南宋,簡直比在淪陷區更愁腸百結——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最著名的還是那首刀劍生輝的《破陣子》: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做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多少唐詩中的邊塞詩對此黯然失色?又有幾個詩人像辛同學一樣親身在刀刃劍尖上摸爬滾打過?

六十六歲時寫就的《永遇樂》,也是千古一絕: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一直夢想自己可以成為像曹操孫權一樣的英雄人物,南下四十三年了,當年揚州戰火紛飛的情景歷歷在目,如今自己垂垂老矣,山河卻依然破碎……嘆嘆嘆!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既然志在沙場,縱橫豪邁的詞自然不在話下,然而,你能想象金戈鐵馬的山東大漢,寫起柔媚的婉約詞來也是高手一枚嗎?

比如廣為傳頌的《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其清新婉約,恐怕只有賀鑄的《青玉案·橫塘路》方可一比。

不僅豪放詞、婉約詞不在話下,鄉村田園風也是信手拈來,水平高得不像話。

《清平樂·村居》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好一幅恬靜閒適,惹人喜愛的農村風俗畫,妙哉!

類似的還有一首《西江月》: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詞境清新,朗朗上口,明月、清風、稻香、蛙聲,一個感官信息豐富的鄉村夏夜撲面而來。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偶爾竟然也賣萌: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好一個醉態橫斜,可愛至極。不僅賣萌,傲嬌和自戀指數也不低。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我見不到古人沒啥遺憾的,古人沒見過牛逼的我可就虧大了。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青山:嗯嗯,就咱倆最美,其他人靠邊站。

這哪裡是什麼業餘愛好,簡直就是一枚多才多藝的全能型寫手嘛!

嘖嘖,看看後世的辛粉評價:

“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唯幼安為首。”(與李清照合稱“濟南二安”)

“詞至稼軒(號稼軒),縱橫博大,痛快淋漓,風雨紛飛,魚龍百變,真詞壇飛將軍也。”

“宋詞之有辛稼軒,幾如唐詩之有杜甫。”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也說南宋可與北宋PK較量的詞人唯有辛稼軒一人……

辛棄疾:“呵呵,武功高的沒我文采好,文采好的沒我武功高,這就是複合型人才的優勢,耶!”

沒能實現自己人生抱負的辛棄疾,最終卻在詞的世界裡留下了不朽的身影。

光陰似箭,一轉眼間,已到了南宋的緊急時刻。兵敗如山倒,南宋又想起了辛棄疾同志。

不管怎樣,南歸四十多年了,他終於第一次有了指揮南宋正規軍對金作戰的機會,第一次距離一個運籌帷幄、決勝沙場的大將軍那麼近,那麼近。

辛棄疾:文能提筆書千古,武能上馬斬敵酋

然而,命運再次開了一次玩笑。

任命到達時,辛棄疾早已老病在床。就算南宋再有誠意,他也沒有力量去完成這個使命了。

1207年九月初十,已經昏睡了很久的辛棄疾忽然睜開了眼睛,大喊了幾聲“殺賊!殺賊!”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終究,他沒能當上將軍,沒能戎馬疆場,榮歸故里。

歷史之中的辛棄疾就這樣帶著無盡的悲憤遠去了,而文學中的辛棄疾卻像一座不老的青山,永遠豪邁,永遠嫵媚。

每當仰讀這座青山,我們總是能真真切切地聽到一個初心不改的英雄,一遍一遍地吶喊,一次一次地表白,總可以看到他在夕陽中痛拍欄杆、望眼欲穿的身影。

朋友朱熹去世時,辛棄疾為其寫過一篇悼詞,其中有幾句我覺得同樣適合他自己:

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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