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神话中表露的艺术魅力及其对西方文学史发展的影响

导语:希腊艺术的前提就是希腊神话。希腊神话经受了世界人民世世代代的审美检验,其永恒的魅力从未衰竭。同样的,希腊神话作为西方文明的源泉和宝贵遗产,折射了一个民族的艺术造诣和道德观念。

它展现了从创世神话时期的文明的缺失阶段,到新神谱形成初期道德文明的萌芽阶段,再到英雄传说时期艺术文明的发展过程。可以说,希腊神话的艺术魅力不仅在于其高超的表现手法,更是在于其内核的道德伦理精神。

一、希腊神话具有别具一格的艺术美

1、性格鲜明的形象塑造

古代希腊人把美集中到英雄人物身上,把他们塑造成凝聚着集体智意和力量的英雄形象。然而,古希腊人并不拘此一格,他们塑造的形象,不只是完善无缺的英雄形象给人以美感,复杂交错着各种不同品格的形象也同样给人以美感。古希腊人把英雄作为至高无上的权威者的形象来歌颂,却又敢于在他身上放进许多弱点和缺点,结果并不影响其形象之美,反而觉得性格多样,血肉丰满,真实亲切。

古希腊神话中表露的艺术魅力及其对西方文学史发展的影响

希腊神父宙斯

2、丰富新奇的想象力

在一切文学样式中,神话表现幻想是最充分、最活泼奔放的,而古希腊人的想象力更是新奇。整部希腊神话,以小寓大,以少胜多,富有神奇的想象力。可以说神话就是古希腊人共同谱写的一支畅想曲。宇宙世界的万千气象,人世生活的悲欢离合,天上的风云雷电,地上的飞禽走兽,一切的一切,都是构成这支畅想曲的音符。古希腊人就用这些具体可感的形象的音符,演唱着大自然的一切。

3、完整紧凑的结构

希腊神话看起来是一个个孤立的神话,却也以其散乱有致的特点显示出结构的完整性,希腊神话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在全希腊广阔的范围内,由无数代的希腊人陆续创造的,但它们很少重复,很少自相矛盾。希腊神话在内容上以众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为中心点,以时间的推移为经,以数量众多的神话故事内容为纬,织成了一个庞大的神话网。

古希腊神话中表露的艺术魅力及其对西方文学史发展的影响

奥林匹斯众神

纵向分析,它分为相对独立的两个阶段:前奥林匹斯神系阶段及后奥林匹斯神系阶段;横向分析,根据内容的不同分为两大类:解释自然、社会的原始神话及征服自然的英雄传说。各组神话在时间空间上相互联系,内容上相互补充衔接,常常是在一组神话中设有伏笔和悬念,却由另一组神话来解悬。如在宙斯严惩普罗米修斯这则神话中,就设有普罗米修斯预先知道宙斯的秘密这个悬念,而这个秘密的揭开,却是在后来的特洛伊的故事里面。这很有多部曲长篇小说的结构特点。尽管数百个神话看起来似乎零碎杂乱,实际上它们是一个连一个,一环套一环连缀起来的,显得那样完整紧凑。

二、希腊神话具有令人神往的人性美

希腊神话的产生和发展,并没有像某些民族的古代神话那样受到祭司阶层的影响而成为一种统一的宗教意识形态,这是希腊神话的特点,也是它的优点。文艺是要表现人的,希腊神话也充分具备,这是它的又一优点。希腊神话中的神都是人格化了的,即神人同形同性。那么多的神全都住在地上与人们共同生活,水乳交融,而不像宗教里的上帝住在所谓的"天堂"。

正如髙尔基所说:所有的神都住在地上,和人相似,他们举动和人一样:宽待驯顺者,仇视忤逆者,而且他们也和人一样好妒忌,好报复,好功名。

古希腊神话中表露的艺术魅力及其对西方文学史发展的影响

古希腊神明绘画

在希腊神话里,众神都有人的衣食住行的生活需求,都有人的喜怒哀乐的思想感情,也都有正直、勇敢、残忍、嫉妒的人的品格,一切都赋予了人的形貌和生命。天神宙斯,身为威严的众神之父,却有那么多的恋爱故事。地母得墨忒耳,失去爱女时悲痛欲绝,连大地草木都枯萎了。天后赫拉、爱神阿芙洛逖忒、智慧女神雅典娜,会因为一个金苹果而互相嫉妒。这些神一个个都是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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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爱神丘比特

莱辛说得好:在行动上他们是超凡的人,在情感上他们却是真正的人。人间凡女可以无条件地与天神结婚,无须考虑门当户对。小酋长阿喀琉斯敢于在大会上公开批评全军统帅阿伽门农而无须顾忌。爱神阿芙洛逖忒和太阳神阿波罗都是宙斯的儿女,却可以违背父亲的意愿在特洛伊战争中支持特洛伊一方,而不会受到父亲的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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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漆盘艺术

希腊神话中有首脑,有英雄,但不搞个人崇拜;有音乐、舞蹈,却不奏"赞美诗"只颂个人之功德;勇敢、无私为公的集体主义精神则受到普遍的敬仰和推崇。赫拉克勒斯、普罗米修斯就是备受崇敬的英雄和圣者,就连部落的最高首领阿伽门农,为了全体希腊人的共同利益,宁可忍受失去女儿的痛苦,毫不犹豫地交出伊菲革尼亚去作为祭品。部落战争中,敌对双方也都能在表彰勇敢为公的集体主义精神上取得谅解。

神话就是这样以明朗生动的艺术形象把人的这些固有性格,即人的本性"赤裸裸地绝对真实地表现出来",从而给我们留下公正、刚强、勇敢的形象。

三、希腊神话是后世文学的源头

首先,希腊神话为后世文学源源不断地提供了题材。希腊文学本身,从史诗以后的悲、喜剧乃至各类瑰奇的造型艺术,大多是采用神话为题材。埃斯库罗斯把自己的悲剧称作"荷马伟大席上的残屑"。罗马文学中的神话完全继承了希腊的整套神话故事,只是把希腊神名换成了拉丁神名。罗马大诗人维吉尔的史诗《伊尼德》,前六卷与荷马史诗的《奥德赛》酷肖,后六卷又颇似《伊利亚特》。"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但丁的《神曲》,写的虽然是基督教道德主题,里边却用了不少的希腊神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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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战争

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文学,各个时代的资产阶级作家,也都注意从希腊神话中吸取养料,如文艺复兴时期乔叟的长诗《玛尔斯和维纳斯的怨言》、《特罗伊勒和克丽希达》,莎士比亚的长诗《维纳斯和阿多尼斯》。十七世纪古典主义作家的悲剧也大量地釆用希腊神话的材料,密尔顿《失乐园》,虽以圣经故事为主题,但诗中处处可见希腊神话的典故。十九世纪的积极浪漫主义作家,也以希腊神话中的艺术形象作为他们歌咏的对象,给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雪莱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甚至到了二十世纪初,法国象征派诗人梵乐希的《水仙辞》,都取材于希腊神话。至于普罗米修斯的题材,至今还被世界上一些国家的作家反复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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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木马)

其次,欧洲中世纪以后资产阶级发起的历次文学运动,除了其直接的政治经济原因外,在文艺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直接或间接地联系着古代文化——在希腊神话的基础上直接建立起来的古代希腊文学和以希腊神话为主要基础建立起来的古代罗马文学。十四——十六世纪,波及整个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径直"回到古代",从希腊罗马文学的宝库中发现了"人"的存在,并以之为武器,高举人文主义的旗帜,与扼杀人性的封建宗教的黑暗统治进行了长期不懈的斗争,竖立起了欧洲资产阶级文学史上第一个现实主义的文学髙峰。十七世纪,为巩固和加强王权、保护资本主义发展的古典主义文学运动,就是以古希腊罗马文学中优美的艺术形式为典范、以其文艺理论为最高法则而开展起来的。

古希腊神话中表露的艺术魅力及其对西方文学史发展的影响

荷马史诗作者荷马

古典主义文学推崇理性,要求学习古代文化,重视艺术技巧,又强调文学的教育作用,在这个意义上的"回到古代",也为欧洲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十八世纪,为资产阶级革命直接作了思想舆论准备并震撼全欧的启蒙运动,沿着人文主义的路径"回到古代",反神性,要理性,前承人文主义,后接浪漫主义,无情地鞭笞堕落为反现实主义的新古典主义理论,扭转了一代风气。

作家、文论家人才辈出,形成了资产阶级文学史上启蒙现实主义的文学高峰。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大师继承了这些积极浪漫主义文学巨匠的艺术经验,作为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借鉴。也就在此基础上,欧洲各国相继形成了一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运动,现实主义的文学大师纷纷涌现,在资产阶级文学史上又突起一座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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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文艺复兴

再次,希腊神话开拓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创作的先河。关于其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特色,意大利著名诗人塔索最早评述:英雄传说是对于光辉的、伟大的和完美的行为的模仿;它釆用卓绝的韵文描叙情节;借助惊奇来激动人的心灵。他既肯定了希腊神话中的现实主义因素又肯定了其中的浪漫主义。而发端于神话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则贯穿在此后的诸多文学创作中,如充分体现了文艺复兴时代精神的拉伯雷的《巨人传》和屹立在启蒙现实主义文学高峰上的宙斯——歌德的《浮士德》都贯穿了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精神。

四、莎士比亚对于希腊神话的理性运用

中世纪的欧洲,整个世界为上帝和宗教的世界。人是被压抑,被贬低的存在。上帝高高在上,人则谦卑地在下面,这就是一种等级。莎翁在喜剧中重新拾起古希腊神袛,对他们嬉笑怒骂,调侃他们的英雄事迹,以这样二种"狂欢",蔑视着中世纪遗留的神与人之间的等级理性的哲思。以希腊神话为蓝本再次创造一个新的文化体系。

古希腊神话中表露的艺术魅力及其对西方文学史发展的影响

莎士比亚画像

对人神的反思与失落在狂欢的同时,莎士比亚又保持着理智冷静的头脑,理性一方面体现为对人生诸多哲理问题进行思考,比如《皆大欢喜》中罗瑟琳描述婚前婚后男女态度的变化,她说"男人们在未婚的时候是四月天,结婚的时候是十二月天,姑娘们做姑娘的时候是五月天,一做了妻子,季候就变了。"(第四幕第一场)杰奎斯嘲笑世界上的一切,对人生的看法不乏独到的见解,认为"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概括

"人生七个时期"——婴孩、学童、情人、军人、法官、龙钟老叟、垂死,涵盖了人的一生,他放言"疯子、情人、诗人都是空想的产儿"(第二幕第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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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鬼做交易的浮士德

《仲夏夜之梦》中莱散特感叹到"在传说或历史中听到的,真正的爱情,所走的道路永远是崎岖多阻"(第一幕第一场),这句话完全可以作为莎士比亚所有戏剧中爱情戏的主调。

毫无疑问,这些精当的言论都是莎士比亚本人对世界的深刻思考,他的哲思巧妙地借人物的台词传达了出来。理性的哲思另一方面体现在:对人神的理想期望与人神的有限性的冲突导致莎士比亚对人神的双重失落。其实这种双重失落在古希腊神话中已初见端倪。古希腊神祗并不是万能的(这一点与基督教有明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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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神庙遗迹

古希腊的神在人神同形同性以及有着人类的性格弱点等方面,与人类有着极度贴近的一面,他们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有限性,生来就被命运规约。例如乌拉诺斯将会被儿子克洛诺斯推翻,克洛诺斯将会被儿子宙斯推翻,而宙斯的秘密则掌握在普罗米修斯的手中,阿波罗的儿子巴野顿自负、傲慢,被宙斯用可怕的雷霆闪电击中,这一切也是命运使然,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似乎神袛的世界之上,还有另一种超能的力量在主宰着他们的命运,与人类的命运定数一样。从这个角度看,神祗只是超能一级的人类而已,他们在有限性方面,与人类处于相同的位置,同样是无法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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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神庙遗址

莎士比亚通过对希腊神话的再次借鉴,进而在自己的作品中体现对人的失落之感。对人的失落来自于社会的衰落和人性的堕落。伊丽莎白女王后期,英国不断在海外扩张,战争不断,面临西班牙和其他国家的威胁。国内也一片混乱,女王统治专制残忍,对内要求臣民无条件地服从,当时的英国社会矛盾突出,平民百姓被战争的危险和权贵们的内讧折磨。同时,"圈地运动"侵占农民土地,许多人背井离乡,四处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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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中世纪欧洲

1601年埃塞克斯伯爵发动叛乱,虽未成功,但对社会安定造成巨大影响。底层人们生活困苦不堪,甚至饿死街头,而上层贵族则道德沦丧,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莎士比亚目睹英国当时混乱黑暗的社会现状,加上对人类有限性的认识,渐渐对人的世界产生一种失望情绪,内心的纠结与痛苦在三部问题喜剧中表露无遗。《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描绘了一群荒淫无度、尔虞我诈的懦弱"英雄";《终成眷属》中波特拉姆对新婚妻子提出无理要求;《一报还一报》中的安哲鲁道貌岸然,兽性勃发,亵渎正义与公平,卑鄙无耻。这三部喜剧反映的黑暗面已经不像前期喜剧中人物的一些小毛病,而是深藏在人性中的罪恶。

莎士比亚面对社会的罪恶、底层人们的苦难以及社会普遍存在的弊端,乐观情绪渐渐被磨灭。在狂欢的行事背后,是对社会、人生的理性思考,是对社会黑暗现实以及世俗束缚的批判。当然,莎士比亚一面提出问题,一面探索拯救的方式。

神的救赎意味常常出现在剧中以解决某些困难。但是,所有这些神力的东西也都是依附于人本身的力量而实现的。因此,神的救赎仅仅以某种隐形的偶然和巧合出现,并不是真正作用的力量。

古希腊神话中表露的艺术魅力及其对西方文学史发展的影响

欧洲各国海外殖民

莎士比亚的任何一部喜剧之所以能够得到一个完满的结果,其中都有大量的巧合和偶然。对于这些巧合和偶然,我们是否也可以将它们看成是隐性神的存在?倘若海丽娜没有碰巧遇见朱丽叶和她母亲,以偷梁换柱之法怀孕,倘若公爵并未留下勘察安哲鲁的罪行,倘若薇奥拉的弟弟已葬身大海,这些喜剧最后还能成为喜剧么?如果仅仅靠人自身的力量,这些问题能否顺利解决呢?这种艺术呈现方式有些谨慎。

谨慎的背后是莎士比亚并不真正地将救赎全然放于神祗的身上。因为莎士比亚深知,现实世界并未因为神的救赎真正得到改变,如果真的有神力,人世间必然不会出现那么多的苦难和悲剧。

结束语:综上观之,后世各代作家源源不断地从希腊神话借取创作题材,一次又一次的文学运动"回到古代"去寻找武器,一代又一代的文学巨匠沿着史诗开辟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道路向前发展,从而出现一个又一个文学高峰。因此,希腊神话在后世文学中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是它具有永久魅力的一个有力的确证。

参考文献:

高乐田.神话之光与神话之境

郭琰.荣誉与德性:希腊英雄社会的伦理意蕴

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

辛雅敏.希腊神话中死亡意识的演变

楚金波.希腊神话研究

李俊梅.希腊罗马神话

温珏、李昌其.希腊神话中女神神格的变形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文献批评方法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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