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花園≠御花園:美國與加勒比海沿岸各國間的恩怨情仇

從殖民時代說起

1492年,哥倫布抵達加勒比海地區,西班牙隨即展開了對新大陸的經營,先後消滅了阿茲特克文明和印加帝國,用高壓手段逼迫印第安人屈服。在此期間,未來的美國本土和加勒比海域,與美洲其他地區並無太大區別,同樣面臨著悲慘的考驗。

加勒比海域在殖民時代被稱為新格拉納達總督轄區。西班牙人跟隨哥倫布的腳步進入這裡後,最初只想經營礦山,但成果並不顯著,隨後改為發展甘蔗種植業,生產砂糖。惡劣的勞動條件,再加上統治者從歐洲帶來了黑死病和流感,讓印第安人苦不堪言,有些島嶼的印第安人甚至因此滅絕。

隨著印第安人數量的銳減,西班牙人為補充勞動力才想到從非洲販賣黑奴。從17世紀到19世紀,超過1500萬非洲黑人被強制賣到美洲做奴隸。西班牙、葡萄牙、英國、荷蘭等歐洲列強,無不借奴隸貿易獲得了巨大利益。

有利益就會有人為之鋌而走險,到17世紀,加勒比海域海盜肆虐。只要西班牙船隻裝載金銀珠寶或者歐洲貨物出航,經常會遭遇英、荷等國的海盜襲擊。其中得到了國家授權的“私掠船”,更是肆無忌憚地攻擊西班牙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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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下的海盜船

17世紀到18世紀,英、法之間為爭奪海地與牙買加的殖民地戰爭,將西班牙也捲入其中,進而波及了西班牙的殖民地,這意味著波及美洲的大部分地區。

為提升控制力,西班牙派總督擔任殖民地最高指揮官,任命當地人出任官員,聯合掌控當地的統治權。在持續發展經濟的同時,加勒比海地區出生的法國、西班牙早期移民的後代克里奧人逐漸掌握了經濟與軍事實權,影響力隨之提高。其中一些人遠渡法國,帶回了啟蒙思想。

法國大革命爆發後不久,拿破崙入侵西班牙,這對美洲殖民地也產生了極大影響。西班牙的國力遭受了沉重打擊,使其對美洲殖民地的控制力因而大為削弱,進而導致拉美各國的獨立運動如雨後春筍般此起彼伏。

到19世紀中葉,加勒比海域幾乎所有地區都完成了獨立,包括西班牙治下的古巴和波多黎各。但局勢並沒太大變化,只是統治者換成了因既得利益而持保守立場的地主與軍人的聯盟。即使在法國大革命中遭受批判的貴族和神職人員,在原殖民地依然握有極大的權力。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難以期望社會體制發生根本改觀。這為拉美世界的局勢此後持續動盪埋下了伏筆,也給了美國人可乘之機。

金元加大棒

美國獨立後不久就發表了門羅主義。要求歐洲列強停止殖民美洲,不得涉足美國與墨西哥等美洲國家的主權相關事務。而對於歐洲各國間的爭端,或各國與其美洲殖民地之間的戰事,美國保持中立,但相關戰事若發生於美洲,美國將視之為對美國懷有敵意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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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漫畫形象地詮釋了門羅主義的意圖

門羅主義的目的在於牽制歐洲列強對新大陸的干涉,這可以視作美國的權利,但作為美國義務的部分,即美國同樣不得干涉歐洲各國間的爭端,以及各國與其美洲殖民地之間的戰事,美國自己就沒有履行,一直都在積極地向歐洲拓展勢力。可見,美國人從建國之初就帶有雙重標準。

19世紀40年代,美墨戰爭爆發,結果是美國獲得加利福尼亞,成為連貫太平洋和大西洋的美洲強權。這場戰爭,也使門羅主義昇華為美國當時的基本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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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墨戰爭

到南北戰爭結束,北方產業資本主義掌握了經濟大權,美國政府隨即將矛頭指向拉丁美洲。拉美各國以種植業為主,而美國正是這些穀物、糧食的主要輸出國,因此希望加強與拉美的聯繫。19世紀後期,美國在拉美的農場注入了龐大的資本,使雙方的關係越來越密切。

當時,古巴正在策劃獨立運動,美國站在古巴的立場上與西班牙開戰。古巴成功建國後,美國迫使古巴在憲法中增訂了一條《普拉特修正案》,承認美國有權干涉古巴內政,古巴實際上成了美國的從屬國。同時,美國還取得了位於太平洋另一側的菲律賓和關島。

南北戰爭後,美國開通了橫貫大陸的鐵路。雖然鐵路運輸比船舶節省時間,但海運的成本卻更具優勢,於是巴拿馬運河的建設計劃就此展開。歷經了十年的艱辛困苦,1913年,巴拿馬運河終於完工。

美國人向來都有兩手準備,除了以上提到的,利用資本優勢展開的“金元外交”外,在不得不使用武力的時候,施展“大棒外交”也從不手軟。1915年,美國派海軍直接佔領了海地,直到羅斯福實行睦鄰外交,才於1934年撤出。

在打出了“金元加大棒”的這套組合拳後,從某種程度上說,拉美各國在確實臣服在了美國的統治之下。尤其二戰期間,美國總統羅斯福以友好的姿態實行睦鄰外交,藉機讓美國更深地介入到中美洲各國政局之中。

對美國而言,加勒比海就像後花園,美國一直希望能夠加強彼此的經濟合作。可讓美國人沒想到的是,這片後花園竟會出現反美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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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洲(加勒比海地區)

魔爪橫跨大洋

在拉美世界投入資本的美國企業,與當地政府勾結的事例不勝枚舉。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尼加拉瓜。

尼加拉瓜在獨立初期,因為獲得美國的支援,佔領了有“蚊子海岸”之稱的中美洲東海岸地區,這裡過去曾是英國保護區。尼加拉瓜與美國還協議在該地區建設一條連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運河,雖然最後並未實現,但可見兩國的關係非常密切。

美國政府持續干涉尼加拉瓜的政局,1937年,美方支持的索摩查將軍成為尼加拉瓜總統,其後索摩查家族便一直統治著尼加拉瓜。1979年,尼加拉瓜出現了反對美國干預的勢力,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桑地諾將軍,可惜他不久就遭到了索摩查的暗殺。

在清除障礙後,索摩查家族進一步採取更高壓的統治手段,尼加拉瓜的經濟也完全掌控在該家族手中。此舉導致尼加拉瓜人對索摩查家族愈加不滿,1961年,民眾以桑地諾將軍為名,組成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並於1979年將索摩查家族驅逐出境,奪得了尼加拉瓜的實權。

不過,新政權內部也是派系林立,並沒有穩定住尼加拉瓜的局勢。因為它與蘇聯、古巴關係密切,於是後來又出現了親美勢力組成的反政府軍。這支反政府武裝以洪都拉斯為據點,與桑地諾政權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內戰,到20世紀90年代,經雙方相互妥協後,局面才漸趨穩定。

尼加拉瓜內戰期間,美國除了在當地推波助瀾外,在大洋另一邊製造的大丑聞也直接關係到了尼加拉瓜局勢的演變。

1979年,伊朗爆發了伊斯蘭革命,導致美國與伊朗斷交。同時,美國在黎巴嫩開展的軍事行動,有些美軍被支持伊朗的伊斯蘭教什葉派分支真主黨俘虜囚禁。為解決這件事,美國開始與伊朗交涉。當時,兩伊正在作戰,伊朗處於劣勢,便要求美軍提供武器,作為釋放人質的條件。美國竟將販賣武器的部分獲利,用來協助尼加拉瓜反政府軍。這就是震驚世界的伊朗門事件。

而當時負責與伊朗及尼加拉瓜反政府軍交涉的官員,正是日後成為美國總統的老布什,真相至今也尚未解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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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前總統老布什

巴拿馬運河紛爭

在整個19世紀,巴拿馬都是哥倫比亞的領土。最早提議建造運河的,是完成了蘇伊士運河並因為這項功績聲名遠播的法國人雷賽布。但美洲大陸的自然環境和風土民情與埃及大不相同,再加上美國與英國從中阻撓,最後使巴拿馬運河的開鑿計劃擱淺。

直到20世紀,美國以金元外交和大棒外交雙管齊下,在拉美世界毫不掩飾地落實帝國主義政策,重啟巴拿馬運河建設計劃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哥倫比亞始終反對美國的計劃,霸道的美國索性繞開哥倫比亞,促使巴拿馬獨立。

1903年,在美國的支持與推動下,巴拿馬脫離哥倫比亞,成為獨立國家,隨即與美國簽訂了《巴拿馬運河條約》,運河動工。1931年,運河終於建造完成。

這條運河不僅對發展經濟十分有利,在政治上也發揮了極大作用。美國以安全考量為由,認可軍隊在此擁有自由行動的權力,這條運河的管理權實際上掌握在美國人手中。

巴拿馬國民對美國這種肆無忌憚的行動自然很不滿,最後發起暴動試圖反抗,但隨即遭到美軍鎮壓。1956年,埃及總統納賽爾將蘇伊士運河收歸國有。這件事刺激了巴拿馬國民,國內的反美意識也隨之高漲。1977年,雙方簽訂了新的運河條約,約定在1999年將運河及其區域施政權歸還巴拿馬。這回,美國人總算履行了承諾,或許他們已從巴拿馬運河攫取到了足夠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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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拿馬運河

最激進的反美鬥士

委內瑞拉雖然位於南美洲大陸,但就地理位置來看,也屬於加勒比海沿岸國家。

如同拉丁美洲其他國家一樣,委內瑞拉的政治也很混亂。從前的委內瑞拉是大哥倫比亞共和國的成員,1821年脫離西班牙殖民統治宣告獨立,國內分成聯邦派和集權派兩股勢力,其後又分裂成哥倫比亞、厄瓜多爾和今天的委內瑞拉三個國家。

20世紀,在發現大油田後,原本貧窮的委內瑞拉一舉成為富饒的國家。但是政治形勢並無太大改觀,獨裁統治仍是常態,軍事政變也時常上演,持續著一貫的混亂狀態。石油資源帶來的巨大利益,也並未反饋到國民身上,社會中的不滿情緒日益高漲。

在混亂的政局與國民的不滿中,1999年,查維斯就任總統。他在位期間,讓美國人相當頭痛,美國人甚至覺得,這個人比古巴的卡斯特羅更難對付。他在上任初期就受到美方施壓,因此對當時的美國總統布什滿懷敵意。後來,他又與古巴、玻利維亞、尼加拉瓜、厄瓜多爾、俄羅斯、伊朗等反美國家維持著密切聯繫,經常聯手批判美國。

查維斯十分尊崇西蒙·玻利瓦爾和卡斯特羅,甚至一度將國名改為委內瑞拉·玻利瓦爾共和國。

在查維斯的領導下,雖然有效隔絕了美國勢力對國家的滲透,卻並未解決國內的貧困問題。2013年,查維斯因病去世。他一輩子都在傾力打造全新的委內瑞拉,雖然在有生之年未能實現理想,這種精神卻讓人非常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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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旗下的查維斯

美古關係演變

古巴獨立後,政局仍持續動盪,20世紀40年代以來,巴蒂斯塔擔任古巴總統,才為國內帶來了安定。過去因武裝起義被捕的卡斯特羅,獲得巴蒂斯塔特赦後,聯合切·格瓦拉再次發動古巴革命,最終獲得農民的普遍支持,於1959年成功推翻了巴蒂斯塔政權。

長久以來古巴都很依賴美國資本,實際上從未擺脫殖民地的地位,只不過殖民者由西班牙變成了美國,巴蒂斯塔政府就是不折不扣的親美政權。1959年古巴革命,還讓美古兩國斷絕邦交。

對於這種轉變,美國當然持續施加壓力。肯尼迪就任總統後,甚至策動流亡到美國的反古巴革命軍攻打古巴西南海岸的豬灣,結果慘遭失敗,美國為此顏面盡失。其後,美國對古巴展開了經濟制裁,而蘇聯則趁機加強對古巴的援助。三年後,美國發現古巴不僅接受了蘇聯的援助,甚至已開始建設導彈基地。肯尼迪立刻要求蘇聯撤回對古巴的援助,並且針對蘇聯船隻進行嚴格的海上封鎖。這件事,幾乎引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後來蘇聯作出讓步才使緊張局勢得以緩和。這就是震動世界的“古巴導彈危機”。

在肯尼迪的強硬施壓下,時任蘇聯領導人的赫魯曉夫雖然答應撤掉導彈基地,以免衝突升級,然而此時美國與古巴的關係已完全破裂。為避免古巴革命波及更大區域,肯尼迪還出臺了“爭取進步聯盟”計劃,藉以推動拉美世界的民主化與經濟發展。可繼任的美國總統無心跟進,這項政策最終半途而廢。

事實上,美國就是拉美世界的亂源之一。已被殖民了幾百年的拉美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別國在本國的領土上指手畫腳。“爭取進步聯盟”計劃對拉美國家提供經濟援助,伴隨的是美國勢力的滲透,美國從來不會做賠本買賣。

其後,古巴與美國斷絕了一切往來,並在蘇聯的經濟援助下,及卡斯特羅的領導下,推動農業集團化等各項社會主義改革。這些政策,雖然肅清了美國在古巴的殘餘勢力,使許多資本家逃往美國,但也沉重打擊了古巴的經濟,最後不得不依靠蘇聯的援助來渡過危機。

同時,古巴以第三世界領頭羊自居,派遣軍事顧問團到世界各地支援革命勢力。當非洲安哥拉解放運動爆發時,古巴甚至直接派兵支援。古巴的軍事顧問團與美國情報機構在世界各地持續交鋒,使兩國關係更趨緊張。然而,隨著冷戰結束,古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蘇聯的解體使古巴失去了依靠,到20世紀末,國內經濟狀況陷入極度困頓的窘境,大批難民逃往佛羅里達半島。此外,古巴國內承認美元是法定貨幣,這導致持有美元的國民與未持有美元的國民間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對立。內外交困的古巴不得不有所改變,土地私有與信仰自由逐漸開放,原本倡導的“絕對平等”體制也逐漸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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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拿國旗的卡斯特羅

另一方面,古巴“出產”了大批優秀的棒球選手,他們在美國大聯盟的表現十分出色,所以兩國在對立的同時又有著難以割捨的情感。很快,美國開始對古巴祭出懷柔政策,首先解除了、部分經濟制裁,隨後開放美國人前往古巴。透過放寬各種限制,兩國關係逐漸回暖。

2015年7月20日,美國與古巴在斷交54年後再度恢復邦交。從2014年末開始,世界各大媒體已就兩國關係走向進行了大量報道,是以這則消息在當時引起了世界各國的廣泛關注。

後花園永遠不會成為御花園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美國調整其“金元加大棒”的軍事外交政策,變成以金元扶植為主,以大棒威嚇為輔,以符合新時代的局勢變化。這種調整,也應用於拉美世界,尤其是在飽嘗越戰的苦果後。

不過,美國對拉美國家和對世界其他國家的干涉手法仍有明顯不同。對世界其他國家,在明白自身態度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強硬後,美國開始拉攏盟國參與區域事務,是以幾次軍事行動,比如朝鮮戰爭、越南戰爭、中東戰爭,多以“盟軍”或“多國聯軍”的名義出兵。但對於拉美國家,美國卻從未讓盟友插過手,或許正是因為美國將這一地區當作自家後花園的緣故,絕不允許任何勢力染指。

但不管美國對拉美世界的策略如何調整,終究無法跳脫“我是老大”的霸權主義思維。美國不可能與任何國家持平等態度地坐到談判桌上,面對一貫敵視的中國、俄羅斯等大國如此,面對他自己的盟邦英、法等國亦如是,更別談其一向瞧不上眼的拉美國家。

尊重是相互的,拉美國家也絕不會向美國推心置腹。不僅如此,美國在當地通過激化矛盾來達到其控制目的之做法,也越來越讓拉美人民反感,進而持續對其進行批判。在矛盾尤為尖銳的地區,更會出現像委內瑞拉和從前的古巴那樣激進的反美勢力。

時至今天,除委內瑞拉外,古巴、海地、玻利維亞、尼加拉瓜、厄瓜多爾、哥倫比亞、巴拿馬的國民,大多數仍不同程度地厭惡美國。美國想要將在這裡打造成御花園,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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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取代美國,成為推動全球化進程的領導者

值得肯定的是,美國在戰後推動的全球化進程,確實開創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國際關係,可惜的是其不能堅持下去。

戰後七十多年間,國際關係已發生了巨大變化。從獨立戰爭開始的兩百年間,美國從未打過敗仗,直到越戰初嘗敗績並因此陷入戰爭的泥潭無法自拔。蘇聯也在阿富汗陷入僵局,最後導致解體。另一方面,中國在改革開放後實現了經濟的騰飛,綜合國力與日俱增。三強鼎力的世界格局,已取代了原來的兩極對立。

不僅如此,中國正取代美國,在推動全球化的過程中扮演領導者的角色。美國應再次調整軍事外交政策以順應時代趨勢了,尤其應該摒棄霸權、冷戰思維,這樣,加勒比海地區才會成為美國真正的後花園。甚至整個世界都會成為美國的後花園,成為任何國家美麗的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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