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和道之間

牛人往往是由牛人教出來的,李鴻章當年以“年家子”身份投帖拜在曾國藩門下時,曾國藩已位居兩江總督,文章也是公認的一流。

術和道之間

其實,李鴻章與曾國藩的緣分,在投帖之前就開始了。1843年,李鴻章的父親李文安從北京來函,讓其入京,準備來年的順天府鄉試。利用這個機會,李文安帶李鴻章拜見了曾國藩,算是認了門。1845年,李鴻章參加恩科會試,曾國藩是主考官,依科舉時代的規矩,曾可算是李的座師。考試失利,李鴻章正式拜曾國藩為師,學習如何寫詩作文,兩年後李鴻章金榜題名。曾國藩對李鴻章不僅在學問上循循善誘,在事業上也步步提攜。李鴻章在家鄉辦團練失敗,想投奔曾國藩,曾國藩滿口答應,並寄去三百兩銀子給他做安家費。李鴻章入幕,曾國藩又將自己的治軍心得一點一點教給他,希望培養其統兵之才。1860年,太平軍二破江南大營,劍指上海,曾國藩親擬奏稿,推薦李鴻章擔任江蘇巡撫,同時派他在合肥一帶招兵買馬,組建淮軍,援救上海,李鴻章自此平步青雲。

李鴻章沒有忘記老師的恩情。1864年,曾國藩與曾國荃包圍天京,久攻不下,李鴻章率領的淮軍時在常州,朝廷諭令淮軍會攻天京。李鴻章知道曾國荃想獨佔收復天京的頭功,於是致函曾國藩,稱自己的部隊想休整一下。朝廷見李鴻章按兵不動,下旨催其動兵。李鴻章先是謊稱生病去了蘇州,接著又提出部隊疲勞,需休息兩個月才能出戰;實在找不到理由了,就繞道浙江,說要從湖州對天京形成包圍。曾國藩明白李鴻章的良苦用心,湘軍攻克天京後,李鴻章去看老師,曾國藩出城迎接,拉著他的手動情地說:“我兄弟倆的一點面子,全是你給的。”曾國藩辭世,李鴻章寫了一副輓聯:“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築室忝為門生長;威名震九萬里,內安外攘,曠代難逢天下才”,表達了對老師的深深懷念。

術和道之間

然而,李鴻章的矛盾也正在這裡,一方面他非常尊敬自己的老師,另一方面他對老師傳授給他的東西,又更多地只是吸收其“術”(具體的技巧),不顧其“道”(做人處事的根本理念)。

曾國藩一生以誠為本,李鴻章則喜歡撒謊。在湘軍幕府時,某天李鴻章謊稱頭疼,不願參加曾國藩主持的早會(集早餐與議事於一體的聚會),曾國藩幾次派人去叫,說是“人不到齊不開飯”。看到老師生氣了,李鴻章只好披上衣服,匆匆前往。曾國藩板著臉沒說話,待李鴻章吃完飯,丟下一句“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處所尚,唯一誠字耳”,然後拂袖而去。

在用人上,李鴻章與曾國藩也有極大差異。曾國藩提拔將領,除了軍事素質,還很看重其操守和學問,湘軍的主要將領都是書生,有科名者竟達30多人。曾國藩曾得意地對別人說:“我的這些部下,可以白天打仗,晚上講學。”李鴻章用人只看打仗的能力,注重用利益籠絡人心。他覺得讀書人想法多,誰都不服誰,在戰場上很難協調,相反,那些四肢發達、大腦簡單的“武夫”卻可以唯主將之命是從。

術和道之間

曾國藩固守原則,李鴻章則看重權變。19世紀70年代初,天津發生搗毀教堂、殺害洋人的教案,曾國藩受命處理。曾國藩經過仔細調查,發現所謂洋人教士殺嬰兒的事,純屬謠傳,在談判中,他先是向洋人道歉,並當即決定將天津道、天津府、天津縣的官員全部撤換。洋人不同意,非要將這些官員殺了抵命。幾經協商,達成協議:判死刑20人,流放25人,天津知府、知縣革職並流放黑龍江,支付賠款49萬兩白銀,並派政府特使到法國賠禮道歉。協議一出,國內物議沸騰,有人甚至指責曾國藩是“賣國賊”。在此種情況下,朝廷只得命令李鴻章複查“天津教案”。李鴻章一接手,立即表現出了與乃師全然不同的做事風格。他一面與洋人討價還價,一面暗地裡與俄國溝通,因為俄國只要賠償“經濟損失”,不要求人命相抵。李鴻章趁機改動判決,將原來的20名死刑改為16名死刑、4名緩刑,又令丁日昌從監獄裡找來16名死刑犯殺了,忽悠外國人說已經行刑完畢。那些流放的官員,在避過風頭之後,李鴻章又將他們一一招了回來。

李鴻章只學老師的“術”,無視其“道”,並非學不到,而是不想學。曾國藩來自交通極不發達的湖南中部鄉下,他的價值觀是儒生的;李鴻章來自自古以經商著名的安徽,其價值觀是商人的。前者講精神堅守、講誠信、講名譽,後者講物質利益、講計謀、講機變。在正常時代,道可以戰勝術;在晚清那種非正常的時代,術往往打敗道。

從曾國藩與李鴻章身上,我們不難看出一個時代流變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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