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登高望遠”詩詞的文化內涵:儒道思想的融合與碰撞

在中國古典文學的燦爛星空中,有一顆獨放異彩的璀璨恆星——登臨之作。它以其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光照百代、流傳千古,使“登高望遠”成為中國古典文學中一個永恆的母題。

最早對“登高望遠”文學類型進行系統而深入研究的,當數學界泰斗錢鍾書先生。錢先生統觀歷代登臨之作,以為“囊括古來眾作,團詞以弊,不外乎登高望遠,每足使有愁者添愁而無愁者生愁。”著名錢學研究專家臧克和先生亦認同此觀點,將登高望遠視為“永恆‘傷愁’之象”。

古代“登高望遠”詩詞的文化內涵:儒道思想的融合與碰撞

兩位大師均對此進行了旁徵博引、深挖力掘,立論深刻,令人歎服。此篇文章也談談對此問題的理解,並試陳一己淺見:登高望遠不獨為“悲音”,亦可為“壯詞”或“閒適之詞”。

“登臨”行為解析

登高望遠,又可稱為登臨。“登臨”的“臨”字當作何解?筆者以為有兩層涵義:既有“身臨其境”的“到達”義,又有“居高臨下”的“看”義。如此,則“登臨”實為“登高望遠”之同義詞。

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登臨”行為,實際上包含了三個方面的內容:(1)身臨。即“登高”之舉。(2)眼臨。即“望遠”之舉。(3)心臨。即“聯想”之舉。換言之,登臨者必然實“身到、眼到、心也到”——有所見,亦有所思。

古代“登高望遠”詩詞的文化內涵:儒道思想的融合與碰撞

與上述三種行為相對應的有三個因素:(1)“身臨”行為的主體———人(其無疑是帶著某種特定的情緒或者心境的);(2)“眼臨”行為的對象———景(包括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3)“心臨”行為的對象———事(本人之事或他人之事)。

一般而言,舉凡登臨之作,其抒寫的內容大抵不外乎此三者(當然,“心臨”的內容可能會被作者隱含而不直說,即“寓情於景”)。筆者以為可以從人、景、事三者之關係入手,探析“登臨”所包含的情感辯證法。

在這三者之中,居於主體地位的無疑是人、景和事只有進入了人的主體意識和審美體驗,才能獲得其藝術生命,否則毫無意義。但景和事也並非完全被動的,它們往往會反作用於人,強烈地衝擊人的情感體驗,引發登臨者內心巨大的波瀾,使人心無所適、神無所安——愁即因此滋生!即如唐人李嶠所言“思必深而深必怨,望必遠而遠必傷”者也。

古代“登高望遠”詩詞的文化內涵:儒道思想的融合與碰撞

不過,如果人能夠抵制住景和事所帶來的情感衝擊,甚至能反過來征服和駕馭它們,那麼情況就會有所不同了——非但不愁,反而豪邁;即便不能抵制這股衝擊力,假使能夠調適心態設法逃避其壓力,那麼也可能不會生愁而只是一種從容閒適的心態。

“登臨”情感分析

正是基於以上分析,筆者才認為登臨不獨為悲音,亦可為壯詞或閒適之詞。錢鍾書和臧克和論斷登臨之作皆為“永恆‘傷愁’之象”,似有偏頗。其疏忽在於:忽略了人所具有的主觀能動性——面對巨大的精神壓力和心靈重荷,並非所有的人都“支撐不住”而心生傷愁。那些剛毅的強者,能夠激發抗爭的力量駕馭傷愁,從而“登清檯以蕩志”;那些聰明的智者,亦能設法逃避之,從而“伏高軒以遊情”——兩者都實現了對傷愁的超越。

以曹操為例:魏武帝曹操為“一世之雄”、傑出的政治家,其胸懷氣度非常人可比。試觀其登臨佳作《觀滄海》“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海其廣矣!然而曹操是否就因此自慚形穢,自認為是“滄海一粟”了呢?否!大海雖無垠,但還是被這位雄才大略的文武全才“裝”在心裡,真可謂“氣吞宇宙”,何曾言“愁”?

古代“登高望遠”詩詞的文化內涵:儒道思想的融合與碰撞

事實上,總有一些人(主要是傑出的政治家、曠達的文人)、總有一些時候(主要是其人得志的時候),人能夠超越心靈之壓,登高而賦壯詞,留下“登高臺以蕩志”(曹植《感婚賦》)、 “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岳飛《滿江紅》)、“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嘆落暉”(杜牧《九日齊山登高》)、“笑拍洪崖詠新作”(張養浩《登泰山》)等等千古佳句,是為明證。

“登臨”心理剖析

以上筆者簡析了“登高望遠”所蘊涵的情感內容。要而言之即“傷愁”與“超越傷愁”兩個大類。那麼,這兩種情感何以能如此容易地在登臨之際被喚起呢?有必要探析其中的文化心理原因。

筆者將它歸納為一點:士大夫的文化心理。登臨者未必盡是士大夫,欣賞登臨之作的也未必全是士大夫,為什麼單提“士大夫的文化心理”呢?

理由有二:其一,士大夫的文化心理是古代中國人最為典型的“國民性”,國人的觀念判斷、價值取向和行為準則,深受其影響。其二,登臨之作的創作者絕大部分應是士大夫。

古代“登高望遠”詩詞的文化內涵:儒道思想的融合與碰撞

正如宋人韓元吉《虞美人·懷金華九日寄葉丞相》詞所云“登臨自古騷人事”是也。中國士大夫的文化心理,是在中國傳統文化浸淫之下形成的。傳統文化對士大夫影響最深的部分,莫過於儒家思想,其次為道家思想。先看士大夫的“出處”觀念。儒家提倡“入世”、“救世”;道家則主張“出世”、“遁世”。

但儒、道二者並非水火不容、不可調和的。恰恰相反,這兩種思想往往能經過“整合”而形成對立的統一。儒家提倡“君子之道,或出或處”、“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種二元價值取向,實際上促成了士大夫會在一定程度上接受道家的“遁世”思想影響和消極情緒,但其主流還是儒家的積極入世的思想。因而在絕大多數士大夫那裡,道家思想一般只是他們的一個“臨時避難所”—— 一種在失意時暫時緩解痛苦的麻醉劑和安慰劑。

古代“登高望遠”詩詞的文化內涵:儒道思想的融合與碰撞

儒、道思想的碰撞交織,一方面造成寄情山水、登高遣懷成為士大夫的經常之舉;另一方面造成抒寫愁苦、排遣鬱悶成為“登臨”之作的主要情感內容。

從以上簡單的疏證過程,我們不難看出:登臨之作之所以能源遠流長、傳唱千古,其原因就在於:登高望遠是最容易觸動人內心深處複雜情感的行為;登臨之作是最能表現這些複雜感情的文學載體。

因此,登臨之作就能在創作者與欣賞者之間形成強烈的共鳴——登臨之作的藝術魅力即在於此;“登高望遠”成為文學中一個博大、永恆母題的原因亦在於此。

參考文獻:

錢鍾書:《管錐編》。

臧克和:《錢鍾書與中國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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