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谭小小
谢书言是广州市的一名业主，由于所在小区物管不好，大部分业主都想成立业委会换掉物管，热心的她很快参与到业委员的筹备工作中。没想到，这成为她人生中的一次惨痛教训。
本文为采访所得，以第一人称写成。
一
我叫谢书言，2011年从广州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广州，进入一家事业单位工作。
工作三年后，我与同是湖南老乡、现在广汽当技术工程师的男友谈婚论嫁，很快结婚。2015年，一向省吃俭用的我们决定买下位于海珠区、离地铁口仅有几百米的一个旧小区里的三房作为婚房。
虽然我们对于小区环境不太认可，但对于它的地理位置以及房子的布局很满意。我和老公都来自农村，三四十万的首付能买到位于地铁商圈里的房子，我们颇为自豪。
小区的一楼是暂未营业的商铺，每天都有“铁将军”看守；二楼是停车场；三楼以上才是十来栋住宅楼，楼高9层，我们家就位于其中一栋的6楼。
我们的物管是从一手业主开始就在管理这个小区，到现在已经管理了二十多年。但业主们对物管很不满，因为一楼陌生人随意进出，卫生管理也差，他们推托说，一楼是商铺业主所有，而物业公司只受聘于三楼以上的业主，以无权越界为由不作为。
不满累积多了，便有业主提出干脆把物管给换掉吧。而换物管，则要先成立业委会。
2015年年底，小区的热心业主赵达波最先站了出来。35岁的赵达波在一家建材公司工作，颇有些仗义，他不停地在邻里之间奔走，联合了大部分业主，决定筹备成立业委会。
与此同时，波哥还提出，附近的楼盘升值很快，翻了两三番，只有我们小区的楼价上不来，这与一楼环境不佳有关。波哥提出，正好他朋友开的公司承接装修工程，可以友情价来替我们把一楼重新装修，整个费用不过三十万出头。
为了顺利推进此事，波哥私下联系了几个表现得比较热心的业主组成了业主筹委会，我的性格直爽，经常在群里发表看法，波哥就自然找到了我。
二
波哥把我们五个热心的业主召集到一起，强调在推进业委会成立的过程中，一定要把一楼改造工程落实下来！我向波哥提出了异议：这一楼的改造是否有必要？毕竟大部分业主并没有表态支持。按照业委会成立的初衷，我们是为业主办事，理应顺应民意，很多人并不愿意交这个钱。
波哥并没有当面反驳我，反而说我们这些学历高的人就是不一样，考虑得比他周到一些。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波哥到我们家坐了一会，在得知我准备重新装修时，他告诉我说：“我这有渠道搞到一批非常便宜的实木地板，你帮我做好业主的工作，将来我保证你进业委会。咱们一起把小区管理好。”接着，他还一五一十地向我安利了改造以后的好处。
在此前一周，我因为在原单位里干得很不顺心，辞职在家准备装修。波哥说的地板，我知道市场上的价格，而波哥说的价格几乎相当于白送，我立马动了心。
收了波哥的地板，我得帮波哥做事，更何况做好了我也能进业委会。
一楼改造工程最大的问题来自于钱，我想了想，向波哥建议每单元推选出一位楼长，由楼长向邻居收钱。而我就负责我这个单元。
我们单元有些业主不配合，说物管都不管一楼的，那我们这些三楼以上的住宅业主又是否有权对它进行改造呢？这样的疑问让我隐约有些不安，我问波哥，波哥一再保证没有问题。并且，他悄悄跟我说，我的那份集资款他私下会返还给我，我一分钱也不用出。
“这样好么？”我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利益的诱惑，让我在波哥说没事后，也不再坚持了。
一想到我自己不用花钱，楼价还能升值，我还有好处，我决心把这个事办成。我发挥出自己的口才，极力劝说邻居。我说，每户人家出一千来块的集资款，就能让房子升值一半，这投资绝对值！
一周后，还有一部分人在犹豫。我向他们亮出自己的研究生身份，并且说自己一个月工资也有差不多两万块，你们集资款加起来还不够我的工资，难道我会为了这点小钱骗你们吗？
我们单元第一个收齐，等交钱的户数超过小区的80%时，波哥引进了建筑施工队，对一楼开始装修施工。对于那仍不肯交钱的邻居，波哥领着几个人，采取换大门锁匙、不让住户进门、在大门上张贴未交款人房号姓氏以激起已交钱业主的群愤等办法，来逼对方就范。
有一些业主看不下去了，说业主筹委会引进施工队是暗箱操作；不让进门，这是强权行为。我劝波哥不要使用这些过激手段办事，波哥冷冷一笑，说我这是妇人之仁：“我们又不是狗，不能他们说一句，我们就吠一声！我们是业委会，凡事得我们说了算！”波哥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让我瞠目结舌，业委会还没成立，他的权力感就已经膨胀到这程度，那以后业委会还有民主可言吗？
可能是波哥看到我对他这种家长制的作风不太认可，这之后筹委会有什么事情要办要商议，波哥都不再通知我。
装修工程结束的同时，业委会也顺利成立。我却在告示上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我做了那么多工作，为什么卸磨杀驴？我直接跑到业委会办公室询问，波哥轻描淡写地说：“你的申请表我们并没有收到，不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没申请还是我们这边弄丢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把候选人的表格弄丢？我气愤地离开了办公室，正好碰到几个邻居在凉亭里聊天，她们一看到我过去就噤了声。
我回到家里打开微信，才发现业主群里有邻居在质疑波哥朋友的公司是否具备施工资质，甚至是不是皮包公司；还有人直接指出，新成立的业委会如此急着大包大揽一楼的工程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因为他们得到了消息，一楼已经被新业主买下了，不日将要重新装修。这意味着业主们对一楼改造工程投入的30多万打了水漂！
另外那些被波哥逼着交了工程款的人也在群里爆料，说我们一楼改造工程里用的地板以及大门等材料都是以次充好，与波哥当时拿出来给大家看的样板并不一样。他们敢这样糊弄大家，无非是知道一楼很快就出售，要重新进行装修，到时业主们就死无对证。
大家群情汹涌，很多邻居都叫爆料的人提供证据，他说负责收钱的楼长知道内情。邻居们转而把矛头对准了当时积极协助集资的几个楼长，几个楼长都在群里叫冤，说只是响应我与波哥的号召，由他们收了钱再统一上交的主意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很快，我的研究生学历证明，以及一个月两万工资的对话也被邻居录音发到了群里，还有人人肉到我离职前不足一万元的工资条……
我跑到邻居家门口拍门，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她躲在铁门后面不敢与我对视，只是犹犹豫豫地让我去问波哥。
我打通波哥的电话，问他，邻居把我的话录音，并发到群里是不是他的意思？他这样挑起邻居跟我的矛盾是何居心？我要求他今天他必须在群里向大家解释清楚，澄清工程改造这件事！
波哥语气很轻蔑，说我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当初收了他的好处，还来“倒他的米”。他说：“别以为你是什么鬼研究生毕业，就比我这个初中毕业生高人一等，还要命令我在群里澄清？业委会现在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
“解释？解释什么，是告诉大家，你就是内奸，确实收了好处吗？”波哥说着说着就笑了，扔下一句“傻X”的粗口后就挂了电话。
我登陆业主群，正好看到波哥发出的一句话：“有些邻居也确实不要脸，老是炫耀自己多么高人一等，结果还不是被自己说的大话打了脸！”
然后他还以很官方、正义的口吻再发表了一长段文字：“业委会对于一楼工程改造，没有从中获取任何利益，对于没有证据就在这里诽谤我们的业主，我们保留通过法律追究的权利。楼长收取集资款的建议确实是谢小姐建议的，业委会并不知道谢小姐以哄骗的形式来收集资款。”
“不要脸”、“哄骗”这些带有侮辱性的词语让我失去了理智，被气得头脑一片空白的我拿起手机就输入一行字：“人在做，天在看，谁是小人谁知道！赵达波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千刀万剐！”
三
按完发送，我的手指都在颤抖。靠着墙休息了一会，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里挪。
老公这时刚从公司里加班回来，他帮我拉上了门，正想问我去哪儿了，门就被咚咚咚地擂响。我知道是赵达波来了，怕吓到孩子，我不让老公开门，并立马报警。
但老公还是毅然把门打开。赵达波一把推开他，作势要扑向我，我老公上前阻拦，推推搡搡中，老公撞倒了玄关上的画，暴露在墙面上的钉子一下子插进了他的胳膊，血流如注。
大概没想到真的会见血，赵达波愣了一下，停止了动作。这时警察赶到现场，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班人各说各有理，在小区里吵了大半个小时。警察把我们带回派出所进行协调。谈到半夜，警察本着协调为先的原则，让赵达波先赔了五百块医药费给我们，我们自行上医院检查，打破伤风针。而作为也有过错的一方，我得在小区里张贴道歉书，为我鲁莽骂人的行为付出代价。
波哥得意洋洋地把我的道歉书转贴到各个楼道口，好让进出的邻居都能看个清楚。偶尔在楼道里碰上他，他还瞪我们，说这事以后没完！
四
因为赵达波这一闹，我们一家人在小区里彻底出了名。
每天经过三楼都会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婆婆气得卧病在床，而大宝更是患了开门恐惧症——即使我们用锁匙轻轻地开门，但只要大门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大宝都会吓得从客厅逃进房间。
幸好老公并没有责怪我，而是劝我看开些，这些破事最终都会过去的。
我至此才终于明白，我上了赵达波的当！他以低价的地板诱饵拉我进来，我拿了他的好处自然是帮他说话，促成了一楼改造工程，帮他收齐了钱款。而后的一千多元，是他的又一个诱饵。等一楼整体出售，原来的劣质装修拆除，那30万就成了一笔死账。并且，当他发现我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就在成立业委会时将我一脚踢开！
因为心情郁闷引起了月事不顺，我到医院里进行检查，大夫发现我怀了二宝！
我本想向老公报喜，医生却叹息着对我说这个胎儿不稳，有滑胎的可能性！要想保胎的话，我不仅不能操劳，前三个月还要尽量卧床休息，并且必须要定期到医院里打黄体酮保胎。
回到家里，看着这个装修得焕然一新的家，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要一想起还与赵达波生活在同一个小区，我的内心就像被猫抓般难受。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再上门来闹，害得我二胎不保。
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搬离这个小区，我才能静下心来，孩子也才能保住。
老公劝我做事要理智，一是我刚怀了孕不能操劳，家里婆婆与大宝又需要人照顾，实在不应该在这时候来折腾。
二是我们当时买这房子时是一万三千块钱一平方，看起来现在市价三万块一平方像赚了很多，但是周边的小区哪一个不是在三万五、四万块一个平方？我们要换房子，不仅得把这房子升值的部分搭进去，还得把这两三年好不容易存的一点积蓄给掏空。
我知道老公说的是事实，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现在做噩梦都是看到赵达波打上门来，害得我流产的情景。
不顾老公的反对，我找到中介把现在这套房子以两万五千块，足足比市场价低了五千元一平方米的价格挂了出去。赵达波听到邻居说有人来看我家房子，大概猜到我想要做什么，开始在业主群当中散布我竞选业委会失败，这才卖房走人的消息。
随后，他把楼下工程改造的事情也甩锅到我头上，说当初是我有理有据、大力建议，他们这才采纳了改造的方案。
我越来越郁闷，只想早日搬离这个地方，再也不想见到他们。而业委会在一楼装修中搞的名堂，相信在业主们的问责后，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而赵达波是否真的一心为业主着想，明眼的邻居以后自然就会知道了。
一个月不到，我们的房子顺利出手，我与新买家协商，原房子给我们租住多几个月，待我们落实好新房子后就马上搬出，最多半年的租期。新买家也欣然同意。
在收到卖房款后，我在距离原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看中了一套100平方的三居室，小区的环境要比原来的好一点，但距离地铁更远，而房子的格局反而没有以前的好。但这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样的小区，房价也要三万五千块钱一平方。
把我们卖了原来房子拿到手的将近一百万，再加上全部积蓄三十万，这才刚够新房子的四成首付，而且我们以后每个月得月供一万多房贷。
两套房子一出一进，光是银行利息我们已亏损了几十万元，如果算上房价的亏损，总额就差一百万！更别说其他无形的经济损失。这比起当初几万块的地板以及集资的一千元，真是最亏本的买卖！
但留在原来的环境里，我又担心大宝的成长受到影响，我自己也承受不了继续被邻居非议、时刻担心赵达波挑衅的压力。
现在的我，常常在为当初的一念之差而后悔，如果在赵达波找我“谈交易”的那一刻，我能不为所动，现在我们一家人还是岁月静好。
2019年8月，原来的小区传来消息，一群新的业主看不下去波哥的所作所为，正在筹集业委会改选，并且要对一楼改造工程追责，一场暴风雨正在到来！
编后：谢书言的遭遇，再一次印证了一句古语：“贪小便宜吃大亏”。正因为她在利益面前没有经得住诱惑，才落得被赵达波利用，然后一脚踢开，她不得不贱卖房产换房生活。这个教训非常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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