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想的相反,大自然是“人為”的產物

和你想的相反,大自然是“人為”的產物

和你想的相反,大自然是“人為”的產物

自然永遠帶著某種否定性的內核,站在我們對面。

——楊震

授課老師| 楊震

北京社科院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員

在當今這個時代,我們對自然之美的欣賞活動越來越普遍。比如,我們會利用假期,去很多的自然風景區。

但是,這是為什麼呢?

你可能會說,是因為經濟實力越來越雄厚了。並非如此。當我們有了更多的消費能力,可以在城市裡去消費,可以去看電影、玩遊戲,我們並不是真的非得去欣賞自然。

那是因為我們厭倦了城市的生活嗎?有可能,但也不完全是。有時候,我們去一個山區,發現那裡的風景很美,但是當我們跟當地人聊天,他們並不覺得這個風景很美。因為,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真的能get到自然的美好之處。

由此我們發現,自然審美更多的是一種需要培養的能力。

對自然審美的欣賞,其實是一個發展的產物,是歷史和文化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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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誕生記

人類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會欣賞自然的。

在古埃及壁畫中,很少有自然的痕跡。儘管有一些鳥獸、樹木的圖案,但都是作為人類狩獵的勝利品,或者人類生活的點綴而出現的。自然並沒有獨立的審美價值。

古希臘最負盛名的是雕塑,但我們知道雕塑反映的主要是人體之美;古希臘神廟反映的則是建築的藝術;而著名的《荷馬史詩》反映的主要是神話戰爭,以及英雄史詩的傳奇故事。雖然偶爾《荷馬史詩》中會出現諸如“黎明垂下它玫瑰紅的手指”這樣的片段,但也是為了引出一個故事。

到了中世紀晚期,文藝復興早期,奇馬布埃復興了繪畫的藝術。但是我們在奇馬布埃的繪畫中,依然只看到了《聖經》人物,幾乎看不到自然的地位。

當然,奇馬布埃的弟子喬託在他的繪畫中開始有了自然的痕跡,比如《哀悼耶穌》,背景中已經出現了山脈,也有一些植物,還有天空。但總而言之,畫面的主要部分和前景的高光部分,都是在描繪一個聖經故事,而自然只是作為一個非常微弱的背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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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文藝復興時期是一個普遍的現象。無論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還是拉斐爾的《草地上的聖母》。畫家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還在於大篇幅地去展現人物的內心精神。

喬爾喬內的《暴風雨》可以被看作是風景畫最早的雛形,因為在這個畫幅上,人物已經變得儘量小,而風景佔據了大部分的面積。而且這裡有個很大膽的嘗試,讓一隻植物遮住了右側婦女的身體。這時候,植物變得比人還要重要了,因此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對風景欣賞的萌芽。但是,人物的形態依然奪去了我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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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老彼得·勃魯蓋爾的《逃亡埃及的風景》,畫家真正的筆墨和意圖才全部放在了表現山川之壯闊上。這可以看作一個不折不扣的風景畫。那麼這個時間,已經到了16世紀的下半葉。

風景畫作為一個獨立的畫種出現,應該是17世紀的事情。所以,我們發現,其實西方是經過漫長的歷史時期,直到17世紀,人們對於自然的獨立的審美價值和欣賞價值的發現才成為可能。而中國的情況也近似。

我們能看出,自然並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文化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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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的自然

自然是作為人為的產物,而成了審美欣賞的對象。

▍作為範疇的自然

當代美學家卡爾松提出了範疇的美學理論,認為自然只有在特定的科學範疇下來感受才是美的。

康德舉過一個例子,當我們晚上去樹林散步,聽見夜鶯的歌聲,覺得非常的美妙。但是如果突然叢林中跳出一個小男孩,我們發現其實這個夜鶯的歌聲是他手中的笛子所發出來的,我們就大失所望。因為我們感覺到範疇被用錯了地方。

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說明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是帶著範疇的視角去欣賞自然的。至少我們得把一棵樹,欣賞成是樹,而不是一個電線竿子。當我們意識到一棵樹,是偽裝成樹的一個電線竿子時,一定會失去對它的美的欣賞可能。

我們中國有“意境”這樣一個範疇,所以只有中國人能夠在自然的山和水中感受到相關意境。

▍作為藝術的自然

光是擁有正確的範疇去看待自然還不夠,至少還要加入形式這樣一個維度。

比如,我們利用假期走入自然的山水之中,揹著相機或拿著手機去拍照。我們越來越會用鏡頭去欣賞自然。

我們會去拍藍天白雲。其實在傳統中,藍天和白雲並不經常在一起出現,這是一個形式美髮展的產物。我們對於藍色和白色之間的搭配,感覺到非常悅目,所以我們經常用這樣的方式去表現自然。

再比如去拍一枝櫻花,學會用對角線構圖。把一枝櫻花從左上角向右下角垂下來,去呈現出一種張力,不死板和運動感。這其實是藝術教育的結果。

另外,我們在生活中有“風景如畫”的說法。“如畫”就意味著風景已經在頭腦裡被畫成了畫。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風景畫對於人類欣賞自然起到了一個塑造的作用。

康斯坦布爾的一系列繪畫已經改變了我們今天看待自然的眼光。比如我們去一些森林公園,看到那裡有草地、大樹、溪流,這樣風景的安排其實是按照風景畫來設計的。

當我們用藝術的眼光去打量自然時,就會發現越來越多的自然之美,我們不僅能夠欣賞生機勃勃的自然,也能夠欣賞荒蕪的自然。

比如沙漠,當我們用形式的眼光去看,沙漠的線條和沙漠的色彩對比,其實也是非常美的。因為我們學會了從藝術中,用形式的眼光去打量事物。這就是一種超越和開拓,我們獲得了更多的審美欣賞的可能。

這也說明,只有從關注自然的材料本身,轉為關注自然的形式,才能夠發現更多的自然之美。

▍作為心靈的自然

當我們在欣賞油菜花田的時候,其實還會有一層深意:我們意識到油菜花田中滲透著人類的某種勞作和創造力。

也就是說,在我們對自然的審美欣賞中,心靈其實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比如,去一個原始的山川中旅行,當經過很多原始的地貌,突然在眼前出現一個人類的房屋,我們頓時覺得整個世界變得很親切,變得很美好。這就意味著,我們人類的精神和心靈在自然中是一種折射。這樣一種心靈的折射,讓自然顯得更美。

所以黑格爾說,自然本身是無所謂美的,它只不過是我們心靈美的一種折射。我們知道,中國有句古話,來自《論語·雍也》——智者樂水,而仁者樂山。這顯然也是同一個道理。

我們一再去驚歎山頂上的長城烽火臺的景象,其實我們很難分清,到底欣賞的是自然,還是長城。我們感慨更多的是,人類竟然能在這麼險峻的地方夠建築出長城。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欣賞的就不再是自然本身,而是一個人類精神和心靈的折射。

所以我們也就能夠理康德所說的:能夠欣賞自然之美的人,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顆高尚心靈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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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確定的自然

▍作為環境的自然

我們一般是把自然當作一個對象來看待,但是稍微仔細想一下,我們忽略了我們與自然的一種特殊的關係。我們呼吸著自然的空氣,從自然所成長出的食物中獲得了我們的生活。

代美學家阿諾德·柏林特和格諾特·伯梅都不約而同提出了一種生態自然美學的觀點。前者提出了介入的概念,認為自然對我們並不是一個外在的對象,而是我們介入了自然環境之中,自然環境也介入了我們之中。伯梅認為,我們欣賞自然永遠是置身其中。

這一點對中國人來說並不陌生。宋代著名的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裡提出,山水對於人來說,不能夠只是一個外在的、旁觀的一個對象,它必須是可行、可望、可遊,還可居。

放大看一下郭熙的《早春圖》,這裡面有很多人物活動的痕跡,暗示出與我們生存相關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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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有人正挑著擔,有婦人正抱著孩子從水邊往山上走。那我們就能猜到這個山裡一定有一條路,雖然畫家不可能同時把這條路全部畫下來,但是我們能知道他們在回家,他們在這裡面居住著。

我們看到有船伕在擺渡,那麼我們也意識到,這個水兩邊是可以通行的。在遠山的山坳裡有很多的工事、居所,這是人可以居住的。

這些雖然非常微小,在畫面裡可能佔的分量不足1%,但是就因為有這樣一點點微小的暗示,我們對整個山產生了一種不僅可行可望,而且可遊可居的親切之感。這對自然的欣賞是很重要的。

我們甚至可以在它裡面去勞作,獲取我們生存的資料。我們跟它之間發生一種生存的關聯,這是審美欣賞更為深刻的一種關係,我們可以權且把它叫做一種勞作的美學。

也就是說,我們要從簡單的對象之美,跳到一種生存之美中,才能更深刻地領略到自然的深刻的審美的價值。

簡單舉個例子,我們經常去爬山,賞山川之美,但是今天科技發達了,很多旅遊區都有纜車。我們以為坐著纜車到山頂,跟爬山的效果是一樣的,我們還是拍到一樣的照片,發一樣的朋友圈。但實際上體驗是不一樣的。

一個揮汗如雨的,從山腳下用幾個小時爬到山頂的人,他跟山之間有一種身體性的關聯,那麼他所欣賞到的山的美,跟一個坐纜車上去的人完全不一樣。

▍作為他者的自然

更重要的是,自然也是作為他者的自然。

什麼意思呢?比如在城市中,有時候抬頭看見白雲,我們為之吸引;晚上走出小區,看到頭頂的星空,我們感到有無盡的魅力。

不管是街道還是小區,它是一成不變的;而頭頂的白雲沒有一秒鐘是一模一樣的,頭頂的星空沒有一模一樣的。自然對我們來說,魅力就在於它跟城市的、文化的、藝術的事物不同,就在於它永遠保持著它的不可捉摸性。

它永遠不可能完全被我們所理解和掌控。它是一個永恆的另一個東西,即永恆的他者。

所以阿多諾說,自然美的確定之處正在於它的不確定性

  • 第一,自然是不可複製的。就像白雲,你無法複製它轉瞬即逝的特點,它每一秒都在變化,你無法抓住它的真正的內在本質。

  • 第二,正因為它是轉瞬即逝的,它不可人化性。也就是說,它不可能完全變成我們人的產物和奴隸,它有自在的特點。

  • 第三,正因為它有自在的特點,它就不可能跟我們永遠保持一致。也就是說,它不可能永遠是我們所熟悉和喜歡的這樣一個東西,而是永遠帶著某種否定性的內核,站在我們對面。

科學試圖永遠確定性地去控制自然,但是如果有一天科學的理想實現了,自然的一切都可以掌控,那麼這個世界還能剩下什麼呢?其實不確定性才是世界永遠保持生機和活力的根源。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從不可捉摸的白雲的一舉一動中,能夠感覺到魅力之所在。因為我們知道,我們在向著未來、向著永遠開放的世界在前進,這使我們感覺到生命生長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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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結

審美中的自然,首先是一個範疇,是文化的、藝術的產物。不僅如此,審美的自然也不只是一個外在的對象,而是我們體內就有的一種事實,是我們置身其中的一個環境,我們必須要身體性地跟它打交道,才能夠揭開它更深的魅力和美。

我們也看到,自然美的無盡的源泉,也正是來自自然並不完全能夠被我們所把握。它是我們內在和外在存在的一個永恆的他者,是我們的不確定性的生命本身,是我們不斷突破自己、保持生生不息創造力的一個源泉。(完)

*本文由混沌大學商學院課程整理而成,歡迎轉發朋友圈。文中部分圖片源自pexels.com,unsplash.com,轉載請聯繫授權。

撰稿:雨熱

版式:JY.Yang

投稿:tougao@hundu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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