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民國十八年糧荒大旱災90週年祭

靖遠民國十八年糧荒大旱災90週年祭

(西部黃河文化走筆叢書·筆記雜談卷)

武 永 寶


引 言

轉眼間,到了年末歲尾,翻看日曆,嚇了一跳,2019年,僅剩區區幾天,歷史就要翻過新的一頁了……筆者感嘆光陰荏苒,時間流逝的同時,驀然想起,尚有兩件緊急、重要的工作要做。

第一件工作。今年的12月16日,乃是民國九年大地震99週年祭。關於這場史無前例的大地震,筆者日前已經特意寫了5篇系列文章,近2萬字。可謂篇幅較長,著墨甚多。目的在於,一是,值此重要節點時刻,對此表示深深的憑弔和紀念之意。二來

,藉此機會,順便宣傳、普及一下那場大地震的相關歷史知識、經驗、教訓,以及與之相伴生的一系列遺聞、掌故、趣事等地震文化。

這幾篇記述靖遠遭遇民國九年大地震災害的文章,有創新和獨到的某些特點,同時也有著比較權威、全面、系統的特點。

這項工作,目前業已完成。

第二件工作。今年又是民國十八年(1929)糧荒大旱災90週年祭。查閱今年各種平臺、網站的文章,竟然沒有一篇關於這場災害的紀念文章。要知道,這場災害遠比民國九年地震給靖遠乃至西北人民造成的損失嚴重百倍。於是,筆者特此專門撰文,以彌補這一不足。目的在於向世人敲響糧荒、饑饉的警鐘,使之長鳴不息,再三警示人們勿忘災難,勿忘過去的苦難史。

這篇文章或許對於人們防止類似災異事件的發生,起到一絲積極的作用。則我願足矣。

鑑於以往文章篇幅浩繁,本文采取簡述的方式,將我個人所掌握的最具代表性的東西扼要地和盤托出,以饗讀者。

一、民國十八年糧荒巨災災情綜述

旱災疊加,多災俱襲。這場大旱災其實早四五年間就漸次發生了。期間,連年降雨不足,收成欠佳。至民國十七、十八年達於頂點,以致成為亙古未有之巨災。這場巨災可以看做是數年間旱災災害疊加、累積的結果。同時,與之一同降臨的還有可怕的:風災、雹災、蟲災、瘟災、水災、火災、兵匪之災……等等,可謂禍不單行,雪上加霜。

其有如下幾個基本特點:

第一,受災面積特大。重災區以陝、甘兩省為中心,範圍涉及青、寧、綏、晉、豫、熱河、察哈爾、冀等省。受災一億多人,難民約有5000萬。

第二,損失慘重之極。權威資料顯示,總共餓死1300萬人。由於受災面特大,下面只扼要羅列一組與我們靖遠有一定關聯的數字,以說明問題,增強大家對於那場巨災的認識。

1.重災區的陝西,餓死200萬人。

據陝西賑務委員會主席、民政廳長鄧長耀1930年底的陝災報告:全省有200多萬人活活餓死。200多萬人流離失所,逃亡他鄉。800多萬人以樹皮、草根、觀音土苟延生命於奄奄一息。

2.重災區的甘肅,餓死300萬人。

1929年6月26日《申報》報道:甘肅“全省78縣至少有四成田地,未能下種子”,“遭旱荒者至40餘縣”,災民“食油渣、豆渣、苜蓿、棉籽、秕糠、杏葉、地衣、槐豆、草根、樹皮、牛筋等物,尤有以雁糞作食者。至瘠弱而死者,不可勝計。”

1932年的確切統計數字,甘肅共餓死300萬人。

3.靖遠縣餓死人數,沒有準確統計數字。推估在3~4萬之間。佔當時全縣總人口的半數以上。

4.定西縣災前總人口6萬。災後統計,僅剩餘3000口。

…………

上述這一組有選擇性、有代表性的數據,突兀於大家眼前,無論誰看了都會深感觸目驚心,並非常地震撼的。這使人們對於那場空前巨災之慘烈可怖,初步有一個鮮明而強烈的認識。

二、災民從四面八方湧向靖遠縣城

原因一。靖遠縣由於受益於黃河的恩賜,加上有黃河兩岸的“八大自流灌區”,以及黃河水車的勤奮澆灌、彌補,“灘道里”的黃河兩岸,糧食產量尚可,受災相對較輕。但是,由於上好的水田都種植大煙之故,在大饑饉發生的民國十八年,糧食依然短缺。

可是,在山區旱地裡的災民心目中,黃河邊的靖遠縣城及周邊川地,就成了他們逃難奔去的“天堂”。大批大批的災民,從四面八方湧向靖遠,試圖在黃河邊尋求避難,逃過劫厄的伊甸園……

據張慎微先生《民國春秋》記載,東路方向的海原、固原、隆德等乾旱災區的流民,向靖遠逃難而來;南路的靜寧、會寧、通渭、定西、秦安等乾旱災區的流民,向靖遠逃難而來;西路的榆中、皋蘭、永登的乾旱災區的流民,向靖遠逃難而來;北路的景泰、武威、古浪等乾旱災區的流民,向靖遠逃難而來……當然,還有靖遠本地山區旱塬上的災民,也是逃離家園,一同向靖遠縣城的黃河邊逃難而來。

這形成民國十八年靖遠地界特有的可怕的流民大軍圖……總之,人們向黃河靠攏,向產糧區靠攏,向水靠攏。此刻的旱塬上,甭說糧食沒有一粒,就連水,想喝一口,也沒有。黃河邊,至少喝一口水,還是有的。

原因二。當時,災民們之所以一窩蜂逃難奔向靖遠,還有一個因素是,有一個頗具誘惑力的傳聞,說是靖遠縣城裡,以及黃河灘道里的大戶人家都在“放舍飯”……

靖遠城鄉間曾經“放舍飯”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兒,一點不假。災情發生伊始,靖遠的官方,以及民間紳士、大戶人家,都有過“放舍飯”的善行措施。期冀救民於水火,幫助人們度過此劫難。可是,隨著災情的沉重、加深和蔓延,災民以不可遏制的勢態潮浪般湧來,這種“放舍飯”的舉措,不堪其重,難以為繼,遂戛然而止……因為,開鍋放飯者,最後連自己都淪為饑民了,還怎麼“放舍飯”?

那個時候,信息不發達,災民們並不瞭解這一情況的變化,所以,他們還是拖兒帶女、扶老攜幼,源源不斷地往靖遠城和黃河邊湧來。如此一來,外來的災民們遂在黃河兩岸的大地上,上演了一幕一幕慘絕人寰的慘劇……真是不忍細說。

三、饑民大軍的慘狀圖

1.餓死者都是外鄉流民。靖遠黃河兩岸的本地災民餓死不是很多,人們在縣城及周邊鄉村所看到的餓死的災民,全是外來逃荒者……田間、道路、樹底下、土房裡,溝壑間,到處都是饑民餓死的遺骸,橫七豎八,不絕於途,無人掩埋……老、少、男、女,均有。多到不可勝數。

這個時候,野獸乘機為虐,甚至不吃死人,挑著吃活人。饑民懷中的兒女被狼和狗叼去了,大人翻著白眼也不管。不是不管,而是餓得沒一點力氣與野獸抗爭了,精神也徹底麻木了。夫妻一方被狼襲擊,活吃了,另一方面無表情揚長而去。真是:人生似鳥向林宿,大難來時各自飛啊……

據碾子灣村老人回憶,糜灘各村到處都有逃難的流民竄動的身影。有一家大戶人家,某個晚上,暗暗地、偷偷摸摸地在自家磨房裡推磨,碾制面粉,不料被饑民聞悉……饑民們是如何獲悉這一信息的呢?就是靠自己的鼻子啊。饑民們都餓瘋了,眼珠子發綠啊,鼻子嗅覺更是靈敏異常,他們驀然聞到面香氣味兒,遂蜂擁狂奔而來。不費多少氣力,人多勢眾的饑民們就破門進入“磨道里”……饑民遂將麵粉、糧食一搶而空。

剩餘的饑民聞風而來,爭舔磨眼裡的遺留麵粉渣屑,一夜到亮,磨道里裡三層,外三層餓死數百人……真是慘不忍聞。

黃河兩岸,於大災之年,竟然成了饑民的大墳場……黃河一定默默為之在流淚吧。

2.逃離靖遠繼續流徙。當災民們洞悉了靖遠黃河兩岸也是萬般缺糧的現狀後,遂又自發地向其它方向流徙而去……而不知情況者,依然再向靖遠城周邊的地方繼續湧來。這形成一種奇特現象,路途之中,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而那些餓餒太甚,體力不支,已經走不動,無法動彈者,則只好就地等死。

3.饑民易子而食。易子而食的成語,出自古書《左傳·宣公十五年》:“敝邑易子而食……”自此之後的幾千年中國史,大饑饉年代易子而食的慘劇,時有發生。最可怖者,當屬發生在大西北為中心的民國十八年那場罕見巨災。

那些走不動留下來的饑民,為了多苟活一刻,遂幹起最不人道的事情,這就是:吃人!吃同類!人性惡之花,於此,邪惡地、瘋狂無忌地肆意綻放無餘……

最初,吃斃命的小兒肉,後來,發展到吃活人肉。為了吃人苟命,謀殺事件層出不群……藥殺,打殺,勒殺,攔殺,偷殺,等等,可謂無奇不有。聽老人言,流徙於途的饑民皆奄奄一息,只要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於是,有人藏道邊,見有饑民踉蹌而來,遂拉起繩子絆倒之……遂分而食之。

4.小說的自然主義色彩。我的中篇小說《虎豹口》,也是發生于靖遠大地的幾次巨災催生的產物。所以,它勢必會涉及這場大旱災原生態的一些東西。試讀下面一段話:

從野獸迴歸到人固然是一次良心的大發現……可是,我們沒能長久保持自己的矜持,在一個飢餓摧殘得發瘋的日子,我們父子對人類徹底變節了。我們決定親自烹炙人肉來食。

偷食人肉這本是一個絕密的陰私,暗室操弄而食要比仰承別人公然的恩賜要少一些彼此的尷尬和良心上的譴責。這是人類在獸性勃發之後理性的小小返歸。人類墮落到了殘食同類這一步,還忘不了要給自己的行為塗上一層掩飾的色彩,可見,人類是最虛偽的一種動物。

我在兩個兒子的協作下,弄來了兩隻死屍的上肢,便烤吃了下去,忽明忽滅的焰火將我們父子三人映照得面目猙獰可怖,猶如三個活鬼……

應當承認,我們父子三人懷著罪惡心態對同類的饕餮,是我們一生中最大的汙點和恥辱,同時還應當承認,這頓別具風格的晚餐,對於我們能夠存活下去起著極關鍵的作用。

那個晚上,我們用十足的野性和勇氣為我們啟開了一扇血腥的大門,或者說掀開了一部罪惡史的扉頁。既然有了一個極不光彩的開端,我們走入其縱深便毫不足怪了。

同類的肉軀將我們父子養得渾身充滿了活力。吃人,是我們父子那段日子唯一的一項工作……

《飛天》的主編李雲鵬先生在發表這部作品時說,這一段細節的描述充滿了“自然主義”的色彩,感覺很是不忍,本欲刪去,後來,又考量再三,決定還是保留了下來。

這段文字就是拙作《虎豹口》關於民國十八年“人吃人”的現象,充滿著自然主義色彩的原生態的直述。讀之,令人無不感到窒息,以及對人性自我進行反覆的、深層次的拷問!

5.懷中抱著金錢餓死。民國十八年巨災,據說是千年一遇,損失慘重無比。大面積的持久乾旱,造成流民逃難無處可逃的局面。天地之大,糧荒範圍之廣,超出人們的想象。

據資料顯示,當時人們手中並不缺錢,就是缺糧。每個饑民的口袋裡似乎都有幾塊,甚至幾十塊白元(銀洋),這是他們逃荒時攜帶的全部家當。人們不關心錢的問題,更關心誰的口袋裡有無鍋盔、乾糧、炒麵之類的吃食。有人餓死了,翻看他的口袋,竟然滿滿當當都是白元、銅元之類的金錢。這正叫做:懷中抱著金錢被餓死!可見,大饑饉之年,錢再多,也無用。

上述,算是民國十八年巨災期間的一種奇特現象吧。很值得人們思考。古書說:“錢幣,飢不可食,寒不可衣。”這現象恰好印證了這句古話的真理性。

據《蘭州春秋》記載,靖遠城裡一匹瘦馬宰殺了賣肉,所得金錢,在寧夏中衛、銀川的未受災區,可以購置好幾頭精壯、膘圓的好騾子。可見,當時靖遠縣城吃食之金貴無比……

6.水窖幹了。對於山區旱塬的災民來說,本來豐收一年的糧食,往往可以吃好幾年的。可是,這場大旱災或輕或重持續了好幾年,至民國十七、十八兩年,人們終於耗盡了存糧。而此時,旱災卻達到了罕見的極致。糧食沒了,更為可怕的是,水窖裡的水也徹底乾涸了……這一來,人們不得不棄家四散而逃。所以,這場災害依然是山區災民受害最烈……

靖遠民間諺語曰:一等人,各府州縣;二等人,黃河兩岸;三等人,古野深山。看樣子,不無道理。民國九年大地震,民國十八年大饑荒,都是偏僻的旱塬山區蒙受損失最為慘烈。而黃河兩岸村落均較輕微。

前面說,具有典型性的定西縣,災前人口6萬,災後人口僅剩3000。主要是人們地窖裡無水,都跑了……大批倒斃於逃荒途中,而不是餓死在家中。

7.中衛背糧。當時,寧夏的中衛、吳忠、銀川一帶乃是富庶的產糧區。俗話說,天下黃河富寧夏。此話一點不假。相當多的饑民理智地選擇了奔逃於這些地方就食,從而僥倖得以活命。

從靖遠城坐羊皮筏子,一天,或者一天半的路程,就可抵達中衛地界。而從旱路步行,則須四五天。能坐羊皮筏子者,太少了。人們當時能做到的就只有步行。就是這四五天的步行時間和路途的缺糧、艱險,阻斷了多少餓得奄奄一息的人們的活命之路……明知那裡有糧,他們無法抵達。

靖遠黃河兩岸的人們缺糧,歷來背糧的去向有三:一是西塬。二是南邊會寧各塬場。三是東面的寧夏中衛。寧夏中衛距離較遠,路途難走,多有土匪出沒,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選擇去中衛背糧的。

我的老家碾子灣村,民國十八年也是重災區。人們嚴重缺糧,處境不比那些外來的流民強多少。當時,去寧夏背糧乃是糜灘一帶村民自救的手段之一。因為,附近的西塬、南鄉由於罕見旱災,也成了無糧區和無人區,人們逃光了。只有寧夏中衛的黃河水灌區富產糧食,這是唯一途徑。

我的曾祖父武生孝,時年32歲,年富力強,肯於吃苦,為了救一家人性命,遂加入了去中衛背糧的陣營。一個團隊(也叫幫)幾十人組成,有牲口,有武器。據爺爺武連升公回憶,曾祖父挑著一擔子糧食,驢子背上馱著一口袋糧食,返程遇到大坡,驢子走不穩,上不去時,曾祖父還得一邊挑擔子,一邊推著驢屁股前行……可謂備嘗艱辛也。

四、加劇災情的人禍及其它因素

1.天災加人禍。我們說這場罕見巨災,之所以造成如此巨大的損失,天災因素佔百分之六十,而人禍因素佔百分之四十。

當時,軍閥統治下的陝甘,他們對於自己的地盤、政權看得高於一切,對於災情的發展、蔓延沒有預判。而當災情嚴重爆發後,更為受到譴責的是,他們只顧小集團利益,而沒有任何有效的賑災行動。坐視人民流離失所,哀鴻遍野,倒斃於途……對於“人吃人”的慘劇,也是毫無人性地漠然視之,聽之任之。

2.橫徵暴斂依舊。當時的甘肅省政府主席劉鬱芬,此人後來公然做了南京日偽政權的漢奸,此人應該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大災當前,劉鬱芬尚且對馬仲英等地方勢力用兵不止……維持政權和軍隊的錢糧,一分不減,從各府縣大肆抽丁、搜刮錢糧,根本不顧老百姓死活。這無疑更進一步人為地加劇了各地災情。

甘肅總共餓死300萬災民,名列受災十幾個省份的“第一名”。劉鬱芬以及所屬各級政府當局的所作所為,可謂“功不可沒”。劉鬱芬之流給甘肅掙到的這項極不光彩的“冠軍”,歷史應該深深地銘記住這一切才對。

倘若,當時的國民政府當局極力賑災、施救,當不至於造成如此巨大的人員損失……所以,天災與人禍肆虐並行,乃是加劇民國十八年災情的兩個不可或缺的推手。

3.狼狽的縣長。靖遠縣城裡,據《蘭州春秋》一書記載,靖遠縣長江仁純(安徽人)從縣衙外出,每每都是化妝潛行,生怕被饑民和土匪認出來,綁架予以敲詐。

有一個場面,催糧要款的兵痞們在縣衙鬧事,縣長不堪其擾,逃跑了,偷藏於廚房案板底下。隨之,兵痞丘八們搜尋而來,從腿子上像拉死狗一般,將縣長給生生地當著眾人的面拉出來,然後,一頓馬棒加耳光……就這樣,兵痞們該要的錢糧還是不少一分。

縣長如此狼狽,也是糧庫告罄,兩手空空,無糧放賑啊。同時,大災之年,上峰和軍方所需糧款該去何處搜刮上解呢?真是愁煞人也。縣官捱打受辱後,還得想辦法……面對如此亙古未有之巨災,堂堂七品官員,“朝廷命官”,竟然如此窩囊、屈辱,著實令人一嘆啊。

縣官既受兵痞之辱,又眼睜睜看著大批大批饑民餓死,倘若稍有良心和人性,肯定也是默默流淚於心的。

4.兵匪共搶。大災之年,土匪蜂起。饑民大軍中的膽大者,不甘坐以待斃者,遂做了搶人的土匪。這也是為了活命。而官軍們,在縣長那裡搜刮不來“油水”,於是就乾脆直接搶民間的大戶人家。據記載,靖遠城鄉間的大戶有錢糧的人家,民國十八年間,被兵匪反覆攻破寨堡搶劫多次……真是傾巢之下,無完卵。

亂世災年,有句諺語:匪至如梳,兵至如篦,官至如剃。這意思是,土匪搜刮百姓就像梳子梳頭,粗獷而尚有遺漏也。因為土匪屬賊道,來去慌急,不及細為。官軍搜刮老百姓就像篦子梳頭,那就細緻得多了。官軍屬於正統,不怕誰來剿滅之。所以,可以慢慢細緻地對付老百姓。至於官至如剃,不必細述,意思是官搜刮老百姓比兵、匪更厲害十倍的。官,直接就將老百姓的頭髮全盤“剃去的”,不留一絲一縷……這也是《禮記·檀弓下》之“苛政猛於虎”的另一種變相的說法吧。

由此可知,民國十八年這樣的恐怖年景,強梁者鋌而走險,得以苟延殘喘小命。而弱勢者,飽受天災人禍的雙重摧殘,只能歸於死亡的命運,他們別無選擇……

五、兩首關於民國十八年的民間歌謠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老人們講民國十八年的故事。老人們在講述這些故事時,眼瞳裡依然充滿驚懼之色。可見,那場災害留給人們的心理陰影該有多深重。期間,老人們會自然而然地說起一種民間歌謠,所有講故事者,幾乎都要提到它,無一例外。這幾乎成了人們的幾句口頭禪。

歌謠曰:

人吃人,狗吃狗。

剩下老鴉吃石頭!

意思是,可怕的民國十八年,天底下任何人和動物能吃的東西都絕跡了,就連老鴉之類的飛禽沒吃的,也只好“吃石頭”了。可見,災情的嚴酷和慘烈。

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從新疆調回白銀市文聯工作,單位正搞民俗文化三套集成的整理工作,我從《白銀民間歌謠》一書裡發現一首關於民國十八年的歌謠,現錄於此。

歌謠曰:

中華民國十八年,

世界遭荒年。

收下的癟糜谷,

一口氣吹上天。

大人者淚哭幹,

半夜常哀嘆。

一對尕兒女,

餓得實可憐。

思謀著買老婆,

換上幾塊錢。

糶上些糠面面,

苦苦地渡難關。

……

那個時候“賣老婆”,以及老婆自告奮勇地“自賣”,都是常態。“賣老婆”好理解,那麼,什麼叫老婆“自賣”呢?原來是老婆看上某富人,就自告奮勇將自己給“賣了”去,然後,給丈夫和孩子留點救命錢,自己則跟著富人一溜煙逃命去了……這幾乎等同於和富人私奔,僅僅稍顯冠冕堂皇而已。

大災之年,人們的生命沒有絲毫保障,那可是什麼有悖於人倫、人性的奇事、怪事、惡事都可以隨時發生的。這又能怪誰呢?

文章已經足夠足夠長,就此擱筆。

2019年12月11日寫於隴上平川陋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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