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她是紅樓夢裡情商最高的人

平兒是《紅樓夢》裡我很喜歡的一個角色。她性情溫和包容,處處委曲求全,特別讓人心疼。

她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頭。豪門貴族的小姐出嫁,要陪嫁好幾個丫頭。當初陪嫁過來的四個丫頭,死的死,走的走,最後只剩下平兒一個了。所以平兒才跟李紈說,自己是個孤鬼。

可正是這個平兒,對王熙鳳是最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按說,她的處境是最艱難的,賈璉的窩囊好色,王熙鳳的威嚴跋扈,讓她夾在中間,受了很多委屈。但她沒有任何抱怨,做人依舊那麼正直。

這真的讓人佩服。

王熙鳳的“手臂”

王熙鳳管家,等於今天企業的總經理,人人都說她能幹,但是沒有平兒這個特別助理,王熙鳳的管理不會那麼順遂。

舉一個例子,第七回王熙鳳去看秦可卿,沒有預料到會見到她的弟弟秦鍾。王熙鳳沒有帶見面禮,以前大戶人家第一次見面是要有見面禮的。她隨身帶著的幾個丫頭立刻發現了,王熙鳳還在跟秦鍾講話,不等她吩咐,丫頭那邊已經走過對街,跟平兒彙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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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在斟酌,這個禮要怎麼送。秦鍾是晚輩,這個禮不一定要很重,可是王熙鳳跟秦可卿這麼好,這個禮應該斟酌一下。送重了不對,送輕了失禮,難就難在分寸的拿捏。

最後她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了過去。適時送到,很得體,又沒有失禮。

王熙鳳利用自己的職權在外放高利貸,有一次,她正和賈璉談著話,好巧不巧,來旺的太太來送利錢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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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剛好撞見,就撒謊道:“姨太太打發香菱妹子來,問我一句話,我已經說了,打發他回去了。”她表示說,問的話不重要,所以鳳姐不必知道。這是在遮掩,等一下你就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賈璉走後,王熙鳳問平兒:“方才姨媽有什麼事,巴巴的打發了香菱來?”王熙鳳對下面的人管得很嚴,她知道剛才可能有話不方便講,所以不問,現在賈璉走了,她才問平兒到底什麼事。

平兒笑道:“哪裡來的香菱,是我借她暫撒個謊。”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個事情不能讓賈璉知道。

記得有一回李紈評價各房的丫頭,說王熙鳳就是楚霸王,力能扛鼎,可以把鼎那麼重的東西都舉起來,可是如果沒有兩個手背,她也舉不起這個鼎。

平兒就是她的手臂。

軟語救賈璉

第二十一回,王熙鳳的女兒巧姐兒出疹子,鳳姐暫時與賈璉隔了房。賈璉就熬不住了,“性”在他生活裡非常重要。於是就勾搭上了一個廚子的媳婦多姑娘。在十二天裡,兩人常常見面,海誓山盟,難捨難分。

後來巧姐毒盡癍回,王熙鳳也該回去了。第二天早上鳳姐就往上房去,平兒就進來收拾賈璉在外的衣服鋪蓋,結果在枕套中抖出一綹青絲來。女人的頭髮出來了,這對王熙鳳這麼愛吃醋的人來說,是了不得的大事。

平兒的第一反應,是幫賈璉掩蓋,避免多生事端。這時候,鳳姐進來了,平兒就趕快把頭髮拽到了袖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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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問平兒:“前兒拿出去的東西都收進來了麼?可少什麼沒有?”

平兒說:“我也怕丟一兩件,細細的查了查,也不少。”

鳳姐說:“不少就好,只是別多出來罷?”

你看王熙鳳多厲害,想想看,賈璉娶了這一的太太,所有的心機、心事她都知道,剛才她也就是晚了一秒鐘而已,早一點點就能抓個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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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笑道:“不丟萬幸,誰還多添出些?”平兒擺明是在裝傻。

鳳姐冷笑道:“這半個月難保乾淨,或者有相厚的丟失下的東西:戒指、汗巾、香袋兒,再至於頭髮、指甲,都是東西。”

古代很奇怪,常常會把頭髮跟指甲等貼身之物送給情人。王熙鳳可能永遠也想不到,自己管得那麼嚴,結果還是掛一漏萬。

蔣勳:她是紅樓夢裡情商最高的人

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平兒是非常了不起的丫頭,她的處境很尷尬,卻沒有一絲小心眼、小計較。

情掩蝦鬚鐲

第五十二回前半段,寫到大家在雪地裡烤鹿肉吃,平兒過來了,把自己的蝦鬚鐲褪下來放在一邊,後來這個鐲子不見了。王熙鳳就說你們不用找,我已經知道在哪裡了。

王熙鳳就命令大家偷偷地去查訪,後來發現這個金鐲子是寶玉房裡的小丫頭墜兒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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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知道後,就把這件事掩藏了。因為她覺得寶玉特別在意別人對自己房裡丫頭的看法。而且這件事,對於襲人和麝月這樣的大丫頭也不好看,因為是她們手底下的小丫頭偷了別人的鐲子,上面負責管理的大丫頭自然臉上無光。

所以她趕緊去叮嚀了發現鐲子的宋媽,讓她千萬別告訴寶玉,只當沒這回事。接著回了王熙鳳,編了一個故事,說那日鐲子褪了口,丟在了草根底下,雪深了沒看見。後來雪化盡了,黃澄澄映著日頭,還在那裡,就揀了起來。

你會忽然覺得,這個畫面好漂亮,有一個東西被掩蓋了,可是另一個東西忽然亮起來了。文學的迷人之處就在這裡,其實平兒更希望在雪地裡看到雪化了以後,那個黃金的鐲子露出來,而不是有人偷了這個鐲子。

蔣勳:她是紅樓夢裡情商最高的人

平兒的了不起在於,她心裡一直有著對人性最高的信任,所以她就編了這樣的故事描述給別人聽,王熙鳳這麼聰明的人,竟然也相信了。

在平兒的情掩蝦鬚鐲中有著對所有人的擔待。不止是她對寶玉的疼惜,還有對襲人、麝月她們的,包括對墜兒的。

因為這些丫頭有著共同的命運,這個丫頭可能只是一時的糊塗,這個時候打斷腿趕她出去,她的一生並不能因此變得更好,甚至只有死路一條而已。

蔣勳:她是紅樓夢裡情商最高的人

然後,她還提醒麝月這些寶玉房裡的大丫頭,以後要提防著墜兒一些。雖然留了這麼大的餘地,可是這個事情你們不能不知道。平兒只是對人性崇高跟生命情操有嚮往,可並不是濫好人;雖然她從不利用是非,可是並不是沒有是非。

大家有沒有感覺到,情、理、法,三個東西平兒都兼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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