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失去了表達愛的能力。
可能就是那次分手之前吧,無數次拿起手機,想給她發些什麼,思來想去還是放下了手機。
發「我想你了」?
那太過枯燥,異地兩年,不知道說了多少句「我想你」,我們曾經互損對方,除了「我想你」和「我也想你了」還能不能說些別的,無聊死了都。
當然,那個時候的語氣是歡快的,寵溺的。
發「我下週去」?
雖然無數次說過,「我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但依然抵不住臨時加班的痛苦,突發事件一個有空一個沒空的尷尬,或者,僅僅是四個小時飛機的顛簸就足以讓人產生恐懼。
最主要的是,害怕被拒絕。
最初的時候,我曾經一個禮拜往返兩次,只是因為抵擋不住的思念。後來,見面的頻率慢慢變少,用她的話來說,不是膩了,也不是不愛了,而是不想聽到對方說「我下週加班」或者「我下週有安排。」
為了避免尷尬與失望,我們在戰戰兢兢中磨合出了一套平穩的相處方式,細水長流,波瀾不驚。
於是,思前想後,最終我給她發了句「你在幹嘛?」
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我長吁一口氣。
「你在幹嘛」幾乎是唯一安全、可控、含蓄、體面,成年人表達思念的方式了。
而那次我得到的回答是「我們分手吧。」
從此我便失去了表達愛的能力,不會去說「我想你」,亦不會問「你在幹嘛」。
不抱期待就不會有失望,人們懷著這樣的想法活著,僅僅是因為很多時候我們懷著希望活著,得到的也不過是失望。
你是個大人了,你得學會把自己保護起來了,用沉默的方式。
幾個月前我失業了。
那天晚上,我去了一家酒吧,約曾經的好朋友出來喝酒。
借酒消愁,是我們從文藝作品中習得的技能,古龍小說裡的俠客總在喝酒,他們好像有說不盡的憂愁。
我們只習得了前半部分,卻忘卻了,酒從來沒能把他們的問題解決。
他們在酒中生,又在酒中死,憂愁最終要解決於刀光劍影中,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終有一戰,因為愛無法殺人的葉翔最後也要為愛而死。
至於酒,只會讓愁緒更濃。
並且如果你看得更仔細些,你會發現,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喝酒。
因為朋友不常有。
失業那晚,也許還可以說是失戀那晚,我叫上學生時代最好的朋友出來喝酒,我的好朋友不止一個,但大部分的都沒有回應,或者顯示「對方還不是你的好友。」
笑了。
酒肆之內,觥籌交錯,情緒被昏暗的燈光遮蓋,而透過煙霧繚繞的酒桌,我明明看到好友眼中的心不在焉。
說些什麼呢?
我們無話可說。
「兄弟,會好的。」他說。
「我家裡還有事,先走啦兄弟!」他又說。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早已形同陌路,曾經一起上下學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現在眼前人只讓我感到陌生。
可能孤獨是所有人成熟途中的必經之路吧。
那天我一個人喝到很晚,對著酒杯拍照,發朋友圈,無人回覆。
想說些什麼,想想算了,反正不會有人在意的。
後半夜兄弟發來信息:「我還以為你要問我借錢呢哈哈哈!」
果然,每個成年人都對老朋友充滿恐懼,是因為怕他問自己借錢。
我說:「不會的不會的,就,想找個人陪我。」
最終沒發出去,覺得自己太矯情。
朋友圈也刪了。
我彷彿失去了表達悲傷的能力。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讓人悲傷的事情了。
於是,我也就意識到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可能就是長大之後吧,我失去了太多的能力。
我失去了表達愛的能力。
成年人表達思念是問「在幹嘛呢?」
我失去了抱歉的能力。
成年人表達對不起:發個紅包而已。
我失去了表達傷心的能力。
成年人表達傷心大概是刪朋友圈換微信頭像吧。
我也失去了表達憤怒的能力。
多少次,遇到煩心的事情,很生氣,想罵幾句,算了,點一根菸,繼續生活吧。
至於表達開心的能力,不好意思下一題,成年人不會。
成年之後我可以說就不是人了。
若不是世界太冷漠,我又何必閉嘴。
若不是世人太膚淺,我又何必關上心房。
若不是朋友圈裡沒朋友,我又何必只設置三天可見。
可有的時候我又覺得,並不全都是世界的錯。
失業第二天,許久未聯繫的父親打來電話,問我微信頭像怎麼換了。
以前的頭像一直是一隻豬,因為,我長得像一頭豬吧。
其實不是,豬是她對我的愛稱。
和她在一起後,我的頭像是豬,我的名字也變成了豬,不用說,體型也變成了一頭豬。
現在她不愛我了,我沒必要再留著。
但最先注意到我換頭像的居然是我的父親,這讓我感到意外,要知道,在我的印象中,我和他的關係一直比較疏遠。
他用明顯不習慣的語氣對我噓寒問暖,我只是說一切都好,不要掛念。
失業第十天,父親又一次打來電話,問我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我問為什麼,他說你連朋友圈都刪了!
再一次沒想到,第一個注意我朋友圈的居然是我的父親,我好像從來沒看過他的朋友圈,中老年朋友圈嘛,無非是那些保健養生謠言,不想看。
我再一次說一切都好,掛掉電話,我點開他的頭像,發現他朋友圈首頁照片居然是我的畢業照,遙遠又陌生。
亦有一絲溫暖。
失業第二十天,有人敲門,我蓬頭垢面地打開房門,發現是我爹。
我問:你怎麼來了?
他說:我過來開會的。
沒有多餘的話,他留下一些生活必需品,走了。
真的就沒多餘的話。
失業三十三天,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在公司,我很少說話,老闆說:「人嘛,開朗一點,有什麼意見說出來,我們都會聽的。」
我說我失戀了,你們能不能養只貓。
他們照做了。
我抱著貓哭,但感覺生活正在變好。
確實是這樣的。
她說,你頭像怎麼換了呢?豬。
她還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分手嗎?因為你只知道問我在幹嘛,你話那麼少,我覺得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我說:「哪有....我是怕說多了,會失望。」
「怎麼會呢!」她說,「不管你怎麼表達,我都會接受的啊!」
我哭了。
是吧,長大之後,我並不是不會表達了,而是,我總是一廂情願地向錯誤的對象表達。
或者,一廂情願地以為別人不會理解我。
我們表達,並不是希望被人理解。
而是,願意理解我們的人會找到我們,注視著我們,傾聽我們,並且,去愛我們。
我想,這才是表達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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