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國良:好像那人剛離去


史國良:好像那人剛離去


張旭醉酒圖/182cm×97cm/1981年

如果你要尋找梁長林這個人就要把時間退回到35年前。

因為一次不幸的車禍,把當時這個中國畫壇最有才華的年輕生命永遠定格在了1983年。

那時我還在軍藝教書,有一天劉大為突然對我們說;“梁長林沒了,在法國出了車禍”。大家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因為,因為他去法國之前我還到中央美院去看過他,長林說“他們應邀去法國做學術交流”。

我當時羨慕極了,覺得他怎麼這麼幸福呀,能到法國去,實在太牛B了。

在那個年代,中國的藝術環境遠不是現在的狀況,作國際文化交流,還比較困難,既使有交流活動,大多是人家來中國。而中國畫家很少有機會走出國門。

長林作為一個畫中國畫的畫家。能參加這次活動實在是太難得了。難怪他當時那麼興奮,非去不可。

我開玩笑的說;“帶個大彩電回來啊”。他把眼鏡架往上一推笑著說;“想啥呢,哪有錢呀”還說:“這回到盧浮宮真要好好看看,以前只是聽說,真要去了還挺緊張的”......。是的,那個年代的人們不但物質貧乏精神上也貧乏。能去法國各大博物館看看大師們的原作,遠比買彩電更重要。

長林是我的好兄弟,我們同時崇拜一位老師、同時喜歡畫人物畫,在我的印象中,只要見到他時,都是在寫寫畫畫。

他的畫室裡,總是一堆堆的習作、稿紙、廢畫。


史國良:好像那人剛離去


邊寨小學/106cm×83cm/1982年

那時我在美術界用功是出名的。大家都知道我當年畫速寫盡用麻袋裝。其實,長林比我還用功,每次下鄉回來都得畫上一兩百張的速寫。他經常開玩笑叫我“二黃胄”,我就回一句“二盧沉”。

他畫的速寫、素描、都很棒,轉換成筆墨時,結合的也很舒服。盧沉老師經常表揚他。

他是盧沉老師最得意的學生。盧沉先生經常誇長林如何用功如何有悟性。

尤其長林去世後的那幾天,盧先生一直在哭,傷心了很久......。

大家都認為盧沉之後就數長林了,將來他會是盧沉的接班人。

長林是東北吉林長白山人,個子不高,但身體結結實實,粗眉大眼,四方的臉龐見稜見角,再戴著一付寬邊眼鏡,嚴肅起來很有幾分威嚴,但當他笑起來,卻很親切,和藹。長林為人忠厚老實,心地善良,是一個在藝術上非常有品味的人。在美院任教期間深得老師和學生們的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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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行/178cm×109cm/1980年

1978年我在美院讀研期間,長林作為在校教員也插在我們班上,讓他和這班研究生一起學習,繼續深造。

他一邊給本科的學生上課,得空時就會到我們班上來畫寫生,好多作品都是我們畫的同一模特。他為人謙虛,謹慎,十分好學,畫的入神時一句話也不說,十分投入,畫完後,你一表揚他,他又會衝你咯咯傻笑,長林和我們班的每一個同學相處的都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他。

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起騎自行車,去清河社會救濟院畫寫生,那裡有很多孤寡老人和孤兒,殘疾人。他一邊畫一邊和這些人聊天,聊到心酸處,他會哽咽的流下淚來。

從王府井老美院到清河,騎車要兩三個小時,在那裡畫上一天的畫,回來時,路過我家,他又想去我家看看,路上還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們倆都淋成了落湯雞。在我家吃的晚飯,我媽炒的醋溜白菜和貼餅子,他吃的很香,一邊吃一邊和我母親說:“大娘你做的菜真香,有東北酸菜的味道,好吃,像回老家一樣”。本來家裡沒啥好東西招待客人,很內疚,他這麼一說我媽也樂了,說:“孩子,你是真餓了,好吃就多吃點吧。”飯後,他一個人黑燈瞎火的騎那輛破車回美院去了。


史國良:好像那人剛離去


懷素書蕉圖/69cm×46cm/1983年

誰知道,他回去就和盧沉老師說了,盧老師聽了興奮的很。第二天,我們三人又騎車去了清河......。那時年輕,體力精力都很足,只要說去畫速寫,一遛煙兒就去了,連老師也不例外,真好!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中國畫研究院搞了第一屆人物畫研究班,全國各地來了不少畫家比如:王迎春、楊力舟、戴衛、李明媚、馬西光、方賢道、思沁、梁長林、李延生、周思聰、謝志高、聶鷗、張道興、李灼、等等。當然還有我。由蔡若虹、丁井文、黃胄、李可染組織的集訓,還請來了全國很多位大師來授課。

在這次培訓中,長林創作了《石豪吏》取材於杜甫詩中的故事:講的是官吏來敲門要抓老漢去當兵的事。畫的是老翁翻牆逃走,老婦去開門的一瞬間,他把人物神態的驚恐、嘴的抽搐、塑造的出神入化,尤其那隻伸出的手,筋骨、血管、皺紋、刻畫的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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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真理而鬥爭/160cm×96cm/1979年

我記得畫老太太那隻手時,他畫了不少寫生,幾乎身邊同學稍瘦一點的都給他做過模特,還總是不滿意。我說:夠好的,可以了。他說了一句話讓我笑了老半天。他說“這隻手如果讓蔣兆和先生來做模特最合適”,我說為啥?他說:瘦啊,除了皮就是骨頭!

這幅作品他採用了水墨形式,大片的潑墨烘托了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但整體筆墨效果又畫的十分松馳。手法十分新穎別緻。使觀眾看了以後有一種帶入感。此幅作品剛完成便獲得大家一致好評。

在這次研究班中我們又一次成為同學,也都為對方的進步而高興。慷慨讚美,嚴厲批評,真過癮。

長林擅長速寫、水墨寫生、基本功十分紮實。用功的兇狠勁頭兒,實在令人敬畏。

正是他的刻苦勤奮,他創作出了大量的優秀作品《長征人》《黃河艄工》《彭德懷》《春雨》《邊寨小學》等等。還寫了很多關於教學的經驗體會發表在重要的學術刊物上。這些藝術成果,都是長林短短32歲生命的結晶。也是留給社會的一筆寶貴財富。


史國良:好像那人剛離去


史國良:好像那人剛離去


繁忙的集市/120cm×700cm/1981年

長林遺作展上,葉淺予先生看的十分認真。他指著一張雲南傣族小女孩說:“這張畫的多好呀,你看她的小腳丫,腳趾姿態多美,這種組合只有在生活中才能看到,只有有悟性的畫家才能抓住。

我常說的生動準確,不是讓你像畫石膏像的準,而是觀察生活中的一瞬間發生的偶然姿勢,要有悟性有感覺,教是教不出來的”。

他看完居然感慨的說:“梁長林太勤奮了真沒想到他畫了這麼多速寫。學畫畫就要象梁長林這樣,年輕人真應該好好向他學習”!

長林故去已經三十多年了,我總覺得他沒走。說不定哪天又在人群裡冒出來了,和我們打招呼。

看看他留下的這些作品,再回望一下他留下的藝術足跡,還讓人能說啥呢。

我經常想長林如果還在,他的畫會怎麼畫?是傳統?寫實?當代?......長林要是還在,該有多好啊,或許,我們還會騎上破自行車,再去某地畫速寫。好好討論一下,當代中國畫壇的種種現象......

史國良寫於2018年清明


史國良:好像那人剛離去


梁長林(1951-1983),漢族,吉林白城人,從小酷愛美術。1974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師從葉淺予、蔣兆和、周思聰、盧沉、姚有多等藝術大師。因成績優異,1978年畢業後留校任教。1983年5月,代表中國青年藝術家訪問法國期間不幸因交通意外身故,年僅32歲。1985年,由盧沉先生主編的《梁長林畫集》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得到藝壇一致好評。

梁長林是集天賦與勤奮於一身的優秀藝術家。他一心為中國畫的推陳出新探索道路,在理論研究和創作實踐上取得了諸多成就。他的創作題材廣泛,在少數民族、時代風貌、歷史人物等領域的創作中皆有經典之作。其中,《繁忙的集市》、《邊寨小學》、《蒙族少女》、《張旭醉酒圖》等作品多次參加展覽並發表於各大期刊,《故鄉行》榮獲“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二等獎,現收藏於中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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