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眼睛
他握住你的手,你看不到的是他眼中的痛惜。
他輕輕說——
我會和你成親,我會是你的眼睛。
彼時他仍是九重天上的太子夜華。彼時你還是那個叫素素的凡人。
俊疾山上你們相遇,他因與赤炎金猊獸背水一戰被逼出原型,你失了為神的記憶,默默守在俊疾山的山野春花之中,待著歷一世情劫。
你許是救死扶傷的成了習慣吧,見到哪個陷於危難之中的飛禽走獸,只要不威脅安全的,統統帶回你的破茅草屋裡救治。
這次卻真撿到了寶,小黑龍被你救回了家。
那正是桃樹將要爛漫之時,漫山遍野的桃樹何其灼人眼目,好像那時那日,淇水之畔將將出嫁的女子吟出的詩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後來便是如此這般的,小黑龍回到天上日日掛記著你,最後被人教與一招苦肉計。施了仙法把自己弄得鮮血淋淋倒在你門口。
你又救了他一次。
這次,他已是他自己的樣子。著玄色或是黑色的衣,眉眼如畫,好看的不似凡人。相守數月,也有了淡淡的相依之情。
再後來,你該是抱著佔口頭便宜的心思吧,要受恩者以身相許。而他竟也應了。你不知道的是,他其實是欣欣然應了。
你懷了他的骨肉,想著你們定是可以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如同你們不久前對著那東荒大澤發過的誓言。
可一切並不是小孩子辦家家,捏好了劇本後便可一步步的照著預想的來。
他終究是太子夜華。
他本想好了對策,讓所有人以為他在與鮫人一族作戰時灰飛煙滅元神俱毀。無奈你卻自己破了仙障,跑出了漫山桃樹的俊疾山。
你被接上了九重天后,一切便漸漸的向悲劇轉化了。
被素錦誣陷,剜去了眼睛。對夜華不信任,絕去了希望。
才會有最後,決絕的在他給你的銅鏡中對他道的訣別。然後縱身跳下誅仙台。
你不知道的是,你經歷的痛,比起他所代你受下的,不過十一。
不知道的是,你的名字素素,只因了你穿著比一切雲緞錦織都更美的一身素服,與素錦毫無關聯。
不知道的是,他是為了護你免受更大傷害,而讓你失去了眼睛,但從未不信任你。
你記著他的誓言,卻忘了他曾握著你的手對你說過——
我會是你的眼睛。
是不是,所有女子遇到了自己所愛的人,都會如你這般變得患得患失?
在愛戀這件事上也彷彿眼前縛著一條遮光的白綾,看不清深裡。頭腦也是懵的,找不到出路。
貳·銅鏡
他從袖袋中取出一面銅鏡,告訴你——
你要是覺得孤單,便對著這面鏡子叫我的名字,我若不忙便陪你說話。
你望著銅鏡,彼端是他的容顏。
還愛著嗎?
還愛著吧。
即使有太多阻隔,從天上到人間。但他應過你的,“我若不忙便陪你說話。”
你有多幸福。
他是堂堂太子,卻也因了你傻傻捧著面鏡子喚他名字,而同樣傻傻停下手邊事,陪你說話。
若按他那樣說,你次次叫,他都會陪你說話,誰會相信真的閒到如此地步?
只是因為你在叫他,那麼推開一切,他也不會讓你的期望落了空。
你不該負他,在他眼中,你比這世間的一切都更重要。
叄·平安珠串
她與他交換了信物。他給了她玉佩,她則給了他那串本屬於他的平安珠串。
然後湊到他耳邊,對那個如今已記不得她是誰的凡人夜華說——
萬不能娶旁的女子,得空了我便多來看你,等你長大了,我就來嫁給你。
可愛的是下凡歷劫的轉世後的夜華。
幼時神童,長大才子。十一歲時卻被一個自稱青丘小仙的女子的幾句話羞紅了臉,打動了心。
卻和曾經那個夜華是一樣的一往情深。直到二十七歲早逝,除了收過一個面似素素的婢女外,再未沾染過其他女子。
那平安珠串他應是日日戴在手腕吧。
即使,不論是他狀元及第時,還是他命若遊絲時,
青丘小仙都再也未曾回來過。
肆·迷夢
多少次他的真心,都只在她半夢半醒之時說與她聽。
“我一貫曉得你的脾氣,卻沒料到你那般決絕,前塵往事你忘了便忘了,我既望著你記起,又望著你永不再記起……”
“你都知道了罷,你這性子果然還同往常一般,半點欠不得他人的人情。”
而在夜華以元神祭了東皇鍾後,則是在他的半夢半醒之間說——
“我聽說墨淵醒了,你同墨淵好好在一起,他會照顧好你,會比我做得更好,我很放心。你忘了我罷。”
卻又說——
“我死也不可能說出那樣的話,我一生只愛你一個人,淺淺,你永遠不能忘了我,若你膽敢忘了我,若你膽敢……”聲音卻慢慢沉了下去,復又低低響起:“我又能怎樣呢?”
夜華為何總是愛得卑微。毫無理由可言的卑微。
然而卻也不是真正的卑微,而他最後說的那句“永遠不能忘了我”,應該是知道自己命不多時了,此生唯一
明說真心所需的一次吧。
可最後卻還是卑微了下去,“我又能怎樣呢”
或許,該將卑微二字改為深沉才對。
他總將自己的感情埋得太過深沉。痛亦是,悲亦是,愛亦是,即使是被你冤枉的時候,亦是。
他並不算常對你說愛你。
可他的感情卻像是深不見底的浩瀚海洋。不論海底是怎樣洶湧,海面卻鮮有浪濤。
但其實,你該是看得到那海底的景色的吧。即使看不到,也是猜想得出的吧。
不希望別人擔心,被誤會了不去辯解,卻只有在看到你受到傷害的時候,他才會突然爆發般的,把一切都拋開,為了保護你,任何代價都願意付出。
他愛的太深,一旦空缺了便再也難有什麼東西可以彌補。
以至於在他突然離開後,你寧願自己日日沉醉在有他的夢境裡,也不願殘喘在那沒有他的現實中。
桃樹凋零許久了,瓣瓣殘損的花和片片蜷縮的葉落滿山坡。落在你醉酒而臥時鋪展開的衣襟,落到你纏在眼上的白綾。
可夢裡,繁華千樹,依舊灼灼。
伍·桃夭
日光透過雲層照下來,青山碧水中的一樹桃花,猶如九天之上長明不滅的璀璨煙霞。
那一樹煙霞底下立著的黑袍青年,正微微探身,修長手指輕撫跟前立著的墓碑。
回頭再次看結局,竟又重新哭了一遍。唏哩嘩啦,綿延不絕。
他們在俊疾山便栽好的桃樹。
她將他元神散滅前穿的那件染血的玄色衣袍埋入其中的衣冠冢旁的桃樹。
十里桃林中放眼望不到盡頭的桃樹。
九重天上一攬芳華院落裡始終盛開的桃樹。
朵朵桃花,嬌豔如面,似錦繁華下仍是當日初為夫妻的兩個人。
黑袍男子,素衣女子。遙遙相看,一瞬間,只一眼,卻抵得過千萬年。
本以為若水之濱便是二人的訣別之日。從此她將再也尋不回他的蹤跡。
可終是桃樹,又將他們引至一起。
於是,天長地久成埃塵,
他只伸手輕聲道:
“淺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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