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曆年間(1572~1620）某年夏季的一天，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溫州府知府衛承芳循例在府衙辦理公事,忽然接到洞頭巡檢司（設於關津要道，主要負責該地的盜賊緝捕、治安巡防、驅逐寇亂，打擊走私、維護正常商旅往來）呈報本島發生慘殺7人的滅門案件。
據巡檢說:洞頭因為離陸地較近,根本沒有海盜出入,前日巡檢接到里長報案,便來到現場,得知被殺的陳芝士一家是從永嘉縣遷移過來,本地有親戚王姓,是陳芝士的舅舅,他們遠來投親,在島居住已經半年。檢驗屍體,發現這7具屍體都是被刀殺死,其中陳芝士妻子的雙乳被人割下。為什麼會發生如此慘案?本島居民都是素來相識,肯定不是本島人所為。
經查,那天有一條漁船靠岸,有14人上岸,而兇殺案發生以後,這14人卻不知道去往何處,因此推斷就是這14人所為。 傳集鄰里,都不認識這14人,只說看上去不似漁民,也不是什麼海盜。 如今這14人渺無蹤影,此案也難以破獲,只好告到縣衙。 因為是7命重案,縣太爺不敢決斷,便與巡檢一起來府彙報。
有人見有14人上島,而14人又渺無蹤跡,究竟為什麼滅門慘殺7命,既無人證,又無物證,顯然難以破案。 衛知府對巡檢及知縣大為不滿,便嚴厲申斥。 巡檢辯解說:人證雖然沒有,但鄰里確實見過那14人,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
物證雖然沒有得到,但陳知識家有一隻黃犬,在檢驗屍體時,一直在旁邊跳吠不已,叱去復來,吠叫愈厲,也不知道因為什麼?據鄰里講此犬乃是死者陳芝士所養的一條4歲犬,是陳芝士來海島時帶來的。因為沒有物證,所以將此犬帶到府衙,以為憑證。
衛知府聽完巡檢的話,真是哭笑不得。沒有人證,又沒有物證,僅帶來一隻黃犬,這是什麼樣的糊塗巡檢,辦事怎麼這樣沒頭腦! 怪他又有什麼用呢? 一個大字識不得幾個的小官,還能夠指望他幹什麼呢?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衛知府只好叫人把那隻黃犬帶到大堂。
衛知府仔細打量那隻黃犬,但見它長著一身光滑柔軟的黃毛,四肢粗壯,耳朵靈敏,身體高大健壯,性情也很溫順,如今被衙役們用鎖鏈拴住脖頸,無奈的眼神,似乎是孤立無助。 當黃犬見到衛知府,頓時來了精神,不斷地跳躍吠叫,似乎要訴說什麼冤屈。 衛知府高聲喝道:“黃犬住口!若有冤屈,就給我點頭低訴,不許咆哮公堂!”黃犬似乎懂事,居然點頭,然後仰首低吠,好像要訴說什麼冤屈。
衛知府看著黃犬,若有所思。想到此案一家7口人被殺,既沒有證人,又沒有物證,唯獨這隻黃犬似乎知情。 犬忠於主人,應該不會忘記仇人,因此要破獲此案,唯有這隻黃犬了。 於是,衛知府對黃犬說:
“你應該認識殺你主人的仇人,如果能夠把仇人找出來,本官就為你主人報仇!” 黃犬聽罷,低首輕吠,似乎在應許。
黃犬在海島沒有給巡檢提供什麼線索,如果再帶其去海島,估計也不會發現什麼。 既然陳知識是從永嘉縣搬遷到海島,想必有遷移的原因,是否在原籍有仇人呢?如果帶該犬去永嘉縣,或許能夠發現新的線索。因此衛知府調集20名親信,要他們帶著這隻黃犬去永嘉縣,看看能夠發現什麼。
親信們領命,帶著黃犬,在碼頭租了只船,沿著楠溪江向永嘉駛去。當船行駛到離永嘉縣大約20裡的地方,黃犬突然狂叫起來,親信們急忙叫船伕靠岸。船靠岸之後,黃犬跳上岸去,親信們也不敢怠慢,留下兩個人看船,其餘都跟在黃犬後面。 但見黃犬邊走邊嗅,時快時慢地在前面帶路,來到一處村舍,眾人一看,乃是爐灣村。
黃犬進了村以後,來到一家院落便停了下來,低聲吠叫。 親信們見有村眾前來觀看,便問這個院落是誰居住?村眾們講:這是陳芝士的家,半年前就搬走了。 村裡來了生人,當然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時候黃犬突然狂吠起來,衝出去便撕咬一個圍觀的少年。親信們見黃犬撕咬,便不由分說地把那少年捆了起來。 剛剛捆好,黃犬又吼叫起來,又去撕咬另外幾個少年。 凡是黃犬撕咬者,親信們便將之捆綁起來,一口氣捆了14人。
正好14人,與海島鄰里所見人數相同,親信們也覺得奇怪。 誰知道當把這14人都捆綁起來以後,黃犬又邊嗅邊走,來到本村首富常傑的宅院前,親信們敲開門,黃犬便衝了進去,來到後院的一棵榕樹下,用爪子在地上刨挖。
親信們找來鎬頭鐵鍁,在黃犬刨挖處挖掘,不及三尺,有一個陶製的罈子，親信們打開壇蓋,使聞到一股惡臭,仔細一看,乃是一對女人乳房，已經腐爛。發現了證據,院子主人常傑當然也不能夠倖免,親信們便帶著罈子,把這15人都帶回溫州府,交給衛知府審訊。
衛知府見親信們辦事利落,很是高興,便發下賞銀,還給黃犬一隻雞作為獎賞,沒有想到黃犬連聞也不聞,兩眼直勾勾地望著衛知府,似乎要等待什麼。 衛知府叫衙役把黃犬牽到一邊,便叫衙役把人犯們都帶上來。經過海島鄰里指認,這14人就是兇殺案發生那天所見之人,因此衛知府全部給他們上了夾棍,要他們如實交代,並說:
“如今是鐵證如山,不招的話,你們不死於夾棍,則死於黃犬! 如不吐實,本官絕不輕饒,而黃犬也不會答應,畜生咬死人,本官則無法救護你們!”
眾人一看這個陣勢,知道不招,肯定會備受折磨,所以便一五一十地交代起來。
原來,陳芝士在爐灣村居住,有些薄產,本來可以為生,但總想過得更好,所以租了本村地主常傑家幾畝地來耕種,因為常傑不收地租,僅讓他們夫婦到家裡服勞役。陳芝士是逢一逢五到常傑家去幹雜活,妻子則逢三逢八到常傑家去舂米磨面。 因為陳妻長的略有姿色,常傑便來調戲,陳妻因為家裡租了常家的土地,也不敢公然拒絕,以至於常傑得寸進尺,居然把陳妻帶到房裡姦淫。
陳妻受辱,回到家中便對丈夫說:
“我們家以前雖然是粗茶淡飯,但日子還過的去,就是因為你貪心,租了常家的地,讓我到他家去舂米磨面,我現在被財主侮辱了,你身為丈夫,就忍心看著自己的妻子受辱,居然成為縮頭烏龜!”
陳芝士是個老實巴交的人,雖然知道妻子受辱,但不敢找常傑去理論,因為常家不但有許多看家護院的人,還結交了一幫惡少,看到誰不順眼,不是打,便是罵,欺男霸女,搶財佔地,無惡不作,方圓數十里的百姓都要唯其馬首是瞻,陳芝士如何惹得起呢?所以聽到妻子的訴苦,也不敢聲張,就想把所租的田地退還給常傑,但常傑不允,居然把陳妻留在其家,十天半月才允許她回家一次。
看到這種情景,陳芝士知道硬來是沒有用的,心想:“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反正家裡沒有什麼財產,不如遠走他鄉,躲開這個惡霸!"因此便私下僱了船隻,等妻子回家,便人不知鬼不覺地上了船, 來到洞頭島投奔自己舅舅家。 洞頭島位於甌江入海口以東三十九海里的洋麵,在當時可以說是孤懸海外,陳芝士原以為逃到這個遠離大陸的島嶼上,就可以躲避常傑的專橫,何曾想到夫妻倆會因此送命,最終還牽連舅舅一家人隨之喪命。
當常傑得知陳芝士夫婦潛逃之後,便招集惡少前來,要他們打探陳芝士夫婦逃往何處。 沒有多久,惡少們便打探出來。 得知陳氏夫婦逃往洞頭島,常傑設下宴席,先讓惡少們大吃大喝,然後說誰能夠殺死陳氏夫婦,就給以重賞,當時就有14名惡少踴躍報名。 常傑怕這些惡少貪賞而不辦事,便說:
“我不要活口,但你們殺人須有憑證,若把陳芝士一家殺死,就把陳妻的雙乳割下來,然後持其雙乳向我交差,到時候再給另外一半賞金。”
惡少們僱了船,當天晚上就揚帆趕往洞頭島,找到陳芝士的住處,不由分說地便把院落裡所有的人都殺了,並且割下陳妻的雙乳。 就在此時,一隻黃犬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向惡少們瘋狂撕咬。惡少們人多勢眾,舉刀亂砍,卻被那隻黃犬躲過了。因為黃犬的狂叫,鄰里們都聽見,紛紛點起火把,高喊:“抓強盜! ”但誰也不敢上前,只是吶喊助勢。
因為按照《大明律》規定,如果有人遭到盜劫,鄰佑不去救護,都要受到杖一百的刑罰,所以鄰里們都來救護,但畏懼強盜的勢力,不敢真刀真槍地救護,只是吶喊,也算是救護,到時候就不能夠追究他們的責任了。其實,惡少們聽到鄰里們的吶喊,也是心虛,正如麻桿打狼,兩頭害怕,彼此都怕對方,因此也吶喊著趕到海岸,鄰里們哪裡敢去追趕,眼睜睜地看著惡少們揚帆而去。 等到天明,里長怕擔責任,急忙報知巡檢司,卻不知惡少們來自何方。 幸虧有這隻黃犬,最終使罪犯全部被擒。
衛知府讓人把常傑帶上堂來,上了死夾棍,喝問道:“你既然奸占人妻,人家不告你,躲避遠方,你如何還下如此狠手呢?”
常傑此時知道已經不能夠推脫罪責,便說:“我常某人言必行,行必果,從來沒有人敢對我說個不字,陳知識敢帶走我喜歡的女人,而那女人逃走也不讓我得知,就是無情無義,我不殺了他們,以後誰還看得起我常某人!事情我已經做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看到常傑這樣豪橫,衛知府非常氣憤,喝令皂隸先重責40大板,然後判決如下：
首犯常傑梟首示眾，跨海屠戮一家七口，並割掉陳妻雙乳的6名兇犯斬立決。
衛知府沒有忘記協助破案的黃犬,要將其贍養終身,但沒有想到黃犬自從協助官府抓獲兇犯以後,就不再進食了,最終餓死。 衛知府有感於黃犬之義,便將之安葬,親自撰寫碑文,希望黃犬的事蹟能夠代代流傳,以使那些世人之不如犬者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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