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深秋时的村庄就已经很冷了,大人孩子一早一晚都穿上了棉袄,到了中午头上,太阳一晒,又有点热,大家都把棉袄脱下来,披在身上。
没有毛衣风衣呢子大衣这种过度神器,除了单布衫,就是棉袄,棉袄里边贴身穿的,一般是穿久了穿小了的小布衫儿。
于是披个棉袄,也是一种时尚。更神气的是有人棉袄上还有个深棕色的毛领子,别提多洋气了。
虽然披的还是旧棉袄,无非是拆洗过了,带着浆洗过的新鲜味儿。有时候棉袄小了,衣袖和下摆还会接上不同颜色的一截儿,这也不影响披个棉袄的好心情。
毕竟,是换了衣服的呀,那个穿了一夏天的破短袖,早就该休息一下了。
深秋,对于我们小学生来说,除了早上相约一起披着棉袄去上学,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拾柴火,上交到老师那里,堆在教室的一角,留着冬天最冷的时候烤火用。
我下午放学后就去地里拾柴火了。
柴火真的不太好找,家家户户都要烧火做饭,烧火做饭都要用柴火,上至八十多岁的老人下至几岁的娃娃,都会拎着箩筐到田间地头拾柴火。
哪有那么多柴火留给我呢?
我提着箩筐转了几快地,眼看天就黑了,还只捡了几片黄树叶子,这交到老师那里肯定不行的。
还好,在一块地旁边的沟里,居然有很多黄豆叶,黄豆叶已经干了,也算是柴火吧,我见过家里烧火做饭时候用过,灶火屋堆过一堆这样的黄豆叶。
就这个吧,我很快收拾了一箩筐黄豆叶,这一下好了,明天把这一箩筐交到老师那里去。这么满满的一箩筐,老师一定会表扬我。
黄豆叶很轻,一箩筐黄豆叶和一个空箩筐没什么区别,很轻松的提着回家了。
走到村头上,我大妈正从打麦场里回家,我二嫂正在路边坐着纳鞋底,一群人说着什么,笑着什么。
提着一箩筐黄豆叶的我,骄傲的从他们身边走过,结果我大妈看见了。”这是你拾的柴火吗?““恩,你看我拾了多大一筐”大妈笑了起来“不少不少,真多!”
二嫂也说,这可真不少啊,够烧一碗鸡蛋茶了。
大妈也笑,二嫂也笑,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大妈还大声的喊我二嫂“莲呐,莲,快帮你妹看着点老鸹,还得看好小虫儿,可别让它们把你妹拾的柴火叨走了,叨走够搭个老鸹窝了”
二嫂扬起手中的鞋底子,装着替我赶老鸹,赶小虫儿,还说“这可不少,不光够个老鸹窝,还够一个小虫儿窝!”
我终于有点明白了,这是笑我拾的柴火少吗?明明一大筐子呢?
真是气死人了。
提着箩筐落荒而逃,气呼呼的回家了。
我奶奶一看,说,“你这柴火不是烤火的料儿,放到灶火屋吧,正好当个引火柴,可好了”
“那我明天交什么呢?”
这个事,真是愁人啊!
“你明天早上早点起来,捡点椿树个把儿(一长串椿树叶子中间的东西,既不是树枝也不是树叶,老家叫椿树个把儿,实在不知道咋写这俩字)那个烤火可好了“
第二天早上,奶奶叫了我两次,实在不想起床,冷,困,那时候那时候还不用上早自习,不习惯起那么早。
等我起来去捡椿树个把儿的时候,椿树下边光溜溜的,连椿树叶子也被扫干净了,哪里还有椿树个把儿呢?
我去找奶奶,哭!奶奶说叫你早点起来你不起来。椿树个把儿会坐在那里等着你一个人吗?早被别人捡光了!
我哭的更惨了。
小时候真好,为这点小事儿,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哭半个小时。
奶奶说,哭能哭来椿树个把儿吗?我看天阴了,明天要刮风下雨,你一定听话早点起来,到时候一定能捡到。
我那天有空就围着椿树看,希望树叶一天之间全黄了,希望第二天能落一地的椿树个把儿,我好捡上一捆带到学校去。
可是看来看去,树叶漫不经心的,不黄也不绿。
后来,后来我知道,树叶不是一天黄的,人心不是一天凉的。
第二天不等奶奶叫我,我就早早起床了,天刚微微亮。奶奶也起床了,陪我来到椿树下,果然,有椿树个把儿,奶奶抱着椿树摇了摇,又掉下来一些椿树个把儿,又朝椿树跺了几脚,又哗啦啦掉下来一些。
奶奶说,“你自己快点捡吧,我去拾粪了“
拾粪,也是一种消失的体力劳动,那时候大家都养猪养牛养羊,这些动物随地大小便,于是大家都会拿个铁锨铲到自己家粪坑里做肥料,这就是拾粪了。
奶奶提个破箩筐,箩筐底部撒了草木灰,这是为了不让拾来的动物粪便沾到箩筐上。
我很快捡光了地上的椿树个把儿,没有想象中的一大捆,也不算少,先交到老师那里再说吧。
奶奶还在拾粪,她顺着村路走着看着,看到一泡牛粪,就铲到箩筐里,我跑在奶奶前边,发现有牛粪猪粪,就站在那里等奶奶过来铲。
奶奶说,想要捡椿树个把儿,想要拾粪,都要赶早不赶晚,你明年就该上早自习了,要学会起早了,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早上起来背书,脑子最清楚,记得快记得牢。
“早起三光是哪三光呢?“
“头发梳的光,脸洗的光,床上收拾的光“奶奶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有次起床晚了,吃饭也慌头也没梳就上学去了,走路也慌慌张张。
看来捡个椿树个把儿,拾个粪,都得比别人起的早,可我也很发愁,都被我捡光了,别人怎么办呢?
长大后,学会一句话,早起的鸟有虫吃。那些懒鸟,吃不到虫子就饿着吧!
把椿树个把儿拿到学校,班主任张老师拿在手里掂了掂,说不知道有多重,怎么记呢?
一群同学都带了柴火来,有人带了黄豆杆,一看就不是拾的柴火,肯定是自己家柴火垛上拿的,还有人带了芝麻杆,大部分人带的都是椿树个把儿,怪不得去的晚捡不到,大家都想捡。
张老师叫来了罗庄的古老师,说“古老师,你给同学们估计一下,看看谁的几斤,我登记一下。“
古老师果然很会估计,顺手一掂就说,这个二斤半,这个三斤,这个不少,算五斤吧。
张老师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我一直很疑惑,这是谁的柴火多,谁站在前边烤火吗?
老师没说,我们也没人问。
一堆柴火堆在教室的墙角,顿时感觉教室不那么冷了,风吹得窗户上的塑料布呼呼踏踏响,有一块儿塑料布掀开了一角,风一吹更是一开一合,像是怪物的嘴。
张老师有办法,找几个图钉按上就好了。
柴火有了,天越来越冷了,我们的棉袄不用披着了,一天到晚穿在身上还要把扣子扣上,冷啊!
我们都盼着烤火那一天,可是老师说,这还不到最冷的时候,要下大雪了才能烤火,就那么点柴火,早早用完了,真到了天冷的时候还得受冻。
老师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就不再要求要烤火了。
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寒冷,一到下课的时候,一群人站在墙根挤囊宝。嘴里还大呼小叫的,挤挤,挤囊宝,挤出来肠子我束腰。
真是够恐怖的,肠子挤出来还要束腰用,可是那时候就是开心的吵破天。
下课十分钟,挤了一身汗,果然不冷了。
再冷的时候,挤囊宝就不太管用了,一堂课45分钟,中间还是冻的脚疼。老师就让我们站起来,一起跺跺脚,跺着脚不耽误背书。
那是如果感到寒冷你就跺跺脚。
我们还是很盼望着烤火,可是老师说不到最冷的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最冷呢?已经冻的伸不出手写字了。
呵出的气都是白烟了。老师还说不算冷,再等等。
总务王老师是个很老的老头儿了,他来到我们的教室,看着我们那点柴火,笑着说,“同学们,你们的柴火可不多呀,明年一定要多拾一点,早点下手拾柴火,你们这点柴火呀,一定要留到革命最艰苦的时候啊!”
什么是革命最艰苦的时候呢?下大雪吗?
于是我们都很盼望下大雪。
大雪终于来了,飘飘洒洒,校园房顶校园的白杨树,都是白的了,校园成了白色的校园,老师领着我们扫雪,把雪都扫到树根下,说是雪化了正好可以浇树。
总该烤火了吧?
老师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我们还真没觉得多冷,扫雪扫的还直想出汗呢!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老师说,这次寒冷我们终于扛过去了,这点柴火,要留到最冷的时候。
我天天看着墙角的那点柴火,想着烤火时,红色火苗窜出来很高,我们一群同学围在一起,伸出手去烤,脱了棉鞋,把冻的生疼的脚也凑到火边上去烤一下。
火苗熄灭了,还有红色的火炭,教室里暖洋洋的,我们再也不用又跺脚又搓手了。
可是下了那次大雪之后,很快就放寒假了。领成绩单那天,老师说,同学们都是好样的,这个学期咱们没有烤火,这点柴火留着下学期用,有时候的倒春寒,比冬天还冷呢!
没有烤火的冬天,有了那堆柴火,我们不怕冷,那堆柴火,让我们在整个冬天里,底气十足!
后来,我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一定要给自己留上一堆柴火。
后来,那堆柴火就长在了我心里,很多时候,我们需要自己陪伴自己,有能力自己温暖自己,那就是强者!
作者简介:张晓辉,社旗县兴隆镇罗庄村马庄人,妙龄大妈一枚,当年瘦小离家到大城市郑州谋生。热衷自主创业,匆忙半生,并无建树。白天忙生存,夜晚码文,感性和理性并存,一直认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的苟且,但一定有诗和远方,一直坚信住什么房子不重要,和谁住一起更重要。坚持吃粗茶淡饭,过简约生活,写温暖走心的文字。乡土赊旗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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