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六點半，陳悅準時聽見大門咔嚓一響，是婆婆張玉梅來了。
要說張玉梅真的是難得一見的好婆婆，自從陳悅和李強結婚以後，婆婆不僅沒有和他們住一起，還每天天不亮就過來幫小夫妻做飯、打掃衛生。
每次陳悅想做點家務，都會被婆婆一把搶過去。婆婆總說自己忙慣了閒不住，可是這樣殷切“服務”，卻讓陳悅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約束與窒息！
比如關於鎖門，陳悅從小的習慣是晚上在家一定要反鎖門，現在卻再也不能這麼做，因為婆婆大清早的就要來，可是小夫妻倆誰也起不來給婆婆開門。
陳悅給老公李強建議過，能不能兩人自己準備早飯，吃點烤吐司、煮雞蛋、牛奶什麼的，或者在樓下喝碗豆漿、吃個包子、來根油條也很不錯。
可是李強還沒回答，婆婆便立刻反對道：“那怎麼行？樓下館子裡的東西不乾淨！再說你買的那些麵包片，哪兒有我做的早餐有營養！”
再比如夫妻倆的性生活，每次垃圾桶裡只要出現了避孕套，婆婆第二天便一定會旁敲側擊地勸陳悅早些要寶寶，趁著自己還不算老，可以幫二人帶孩子。
每當這時，陳悅總是羞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對自己的人生是有規劃的，現在職業上升期，二人並不打算要孩子，但婆婆卻搞不懂這些，或者說是婆婆不想搞懂。
從此之後夫妻倆的性生活，只要一拿出來避yun套，陳悅眼前就會浮現出婆婆那張“諄諄教誨”的臉，瞬間便再沒有了激情。
諸如此類的事情，像無處不在的煙霧，每一件都不是大事，可是一件一件堆疊起來，卻讓陳悅感覺自己的生活似乎被一雙無處不在的眼睛監控著，慢慢開始一聽到婆婆聲音就反感，一見到婆婆的樣子就反感，甚至聞到婆婆身上的香水味也反感！
閨蜜總說陳悅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衣來張口飯來伸手，老太太願意說點什麼就說唄，不照做就是了。
可是陳悅卻不是閨蜜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她覺得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婚姻生活。比起心累，她更願意自己和李強分擔著做家務，夫妻二人共同經營和照顧這個家。
2
週二下班的時候，陳悅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這兩天大姨媽來了，肚子各種不舒服。
想起昨天洗澡後換下來的帶血漬的內褲還在髒衣服籃裡，不禁心裡有些忐忑。
一般陳悅只要換了內衣，都會立馬洗掉，昨天實在是有點不舒服，於是就懶了一下，想著扔籃子裡等肚子舒服點再搓，可是婆婆估計會看見吧，不知道她會不會念叨。
想到這裡，陳悅的心裡再次出現那股揮之不去的壓抑感，明明是在自己家裡，自己卻活得像個小學生一樣，時刻被“老師”盯著。
打開門，就聞到了燉雞的香味，婆婆正在廚房裡忙活，聽到門響，婆婆立馬端著一碗紅糖水走出來，笑容滿面地說：“陳悅回來啦，來，媽給你衝了紅糖水，喝了補補血。”
陳悅的臉一下紅了，看來婆婆妥妥是看見自己的內褲了。可這一刻她卻非常地感激婆婆，還暗暗地責怪自己的小心眼。
不過陳悅自小就不愛吃甜食，糖水這東西，不管什麼糖，一向都是敬而遠之的。
這會紅糖水端到眼前，陳悅接過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於是陳悅把紅糖水放在玄關櫃上，說道：“媽，謝謝你，我先換鞋，一會再喝啊。”
陳悅想著等婆婆轉身進了廚房，再偷偷端去衛生間倒掉，兩全其美。
可是婆婆卻笑盈盈地看著她，說：“這紅糖水我一直放鍋裡給你溫著的，快喝啊，紅糖水就要趁熱喝，涼了就沒效果了。”
陳悅求助地望向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李強，李強卻一心沉浸在遊戲世界中，壓根沒有感覺到妻子的為難。
沒辦法，陳悅只能捏著鼻子像灌藥一樣把紅糖水一口悶進肚子裡。
婆婆高興地接過空碗，說：“碗給我吧，你這幾天就別碰涼水了。對了，髒衣服筐裡的內褲我也給你搓了啊。”
說完婆婆沒在看陳悅，拿著空碗轉身回了廚房，不一會，廚房裡便傳來菜下油鍋的刺啦聲。
陳悅卻整個人呆在了原地，在她的認知裡，內褲是極私人的東西，她想過的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婆婆唸叨她幾句，卻從來沒有想過婆婆會直接給洗了！
“她不知道這是我的私人物品嗎？她洗的時候不會覺得噁心嗎？”
陳悅心裡又是羞臊又是氣憤，彷彿之前在盆裡被揉搓的不是她的內褲而是她本人。之前的感激盪然無存，她真想衝到廚房和婆婆大吵一架，可是理智卻不允許她這麼做。
於是陳悅煩躁地對李強說了一聲：“我不舒服，不吃晚飯了。”便回了臥室，撲在床上把頭埋進枕頭裡，想像鴕鳥一樣逃避去想這件事。
沙發上玩手機的李強抬頭看到陳悅的背景，這才咂摸出似乎有什麼事情不對，於是跟著陳悅進了屋，一看她的樣子，忙問：“老婆，你怎麼了？”
陳悅羞臊地說：“媽今天把我的髒內褲洗了。”
李強一聽立馬放鬆下來，說：“那有啥的？我的內褲也經常都是我媽洗的啊。”
陳悅低喊道：“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李強卻依然不以為然地說：“媽那麼大歲數了，啥沒見過，要我說你該謝謝媽才對。”
陳悅再次把頭埋進了枕頭間，最親近的人毫不理解自己的感受，婆婆確實很辛苦，可是天知道自己有多不想享受這份照顧！
3
晚上十點，婆婆走了以後，陳悅從晾衣杆收了那條婆婆洗的內褲，然後偷偷地扔掉了。
在這方面她有一點小小的潔癖，想到婆婆的雙手曾在這上面揉搓，她就覺得這條內褲再也不能穿了。
怕婆婆發現，陳悅特意把內褲包在了一個零食袋子裡，然後塞在了垃圾桶的最下面，想著第二天上班時就順手把這袋垃圾帶走扔掉。
誰知第二天早上起來，睡眼朦朧的陳悅卻看到了婆婆坐在沙發上，旁邊就放著那個零食袋子，裡面露出內褲的一角。
陳悅一下子睡著全無，小聲問：“媽，你怎麼翻家裡的垃圾了？”
婆婆兩眼一瞪，說：“不翻我怎麼知道你這麼糟踐東西？你是嫌我洗得不乾淨？那重洗就是了啊，扔東西這是給誰看呢？”
陳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解釋，兩眼含淚，低頭不語。
婆婆看她這樣子，也放緩了語氣，說：“一會媽給你重新好好洗洗，洗乾淨了還能穿，這次就算了，以後你可別這樣糟踐東西了啊！”
無處不在的窒息感再次撲面而來，陳悅捂住胸口，深呼吸了兩口，然後說道：“媽，我在我自己家，扔一條我自己花錢買的內褲，怎麼就不可以呢？”
婆婆瞪大了眼睛，說：“你這說的什麼話？！我當媽的管孩子有什麼不對？你糟踐東西就對了？”
陳悅很想喊“我不是你孩子，我不需要你管”，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一旦這句話喊出去，兩人就算是撕破臉了，陳悅不想和婆婆鬧得太難堪，讓李強難做。
最後陳悅說道：“媽，我不習慣別人動我的私人物品，以後我的內褲我自己洗吧，還有我們睡的屋，也讓我們自己來收拾吧，孩子總要長大的，讓我們也成長一下，好嗎？”
婆婆看了陳悅幾眼，啥話也沒說，卻默默開始落淚。
李強走出臥室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李強忙問：“媽，你這是咋了？”
婆婆看到兒子，哭得越發厲害，說道：“老了老了，不行咯，我這兒天天干活呢，都被人嫌棄，以後啥也幹不了的時候，肯定要被掃地出門咯。”
陳悅眼睜睜地看著婆婆曲解這一切，上前一步剛想解釋，李強卻反手推開她，說：“是不是因為洗內褲的事？你咋這麼不知足呢，媽忙這麼多，你不說謝謝就算了，還這麼指責媽？”
李強勁兒大，陳悅被推得後退了兩步，到底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陳悅沒顧上爬起來就想再解釋解釋，話還沒說出口，李強又說道：“快，你馬上給媽道歉！”
陳悅一下子委屈勁兒也上來了，帶著哭腔喊道：“我想洗自己的內衣有什麼錯？我想收拾自己的屋有什麼錯？這明明是咱倆的家，為什麼在這個家裡我卻只能像個客人一樣什麼也做不得？”
婆婆聽到這話不高興了，說：“看吧，我就說我啥幹完了還被人嫌棄！而且啥叫你倆的家？難道我不住這兒，這兒就不是我的家了？”
李強一把握住婆婆的手，說：“媽，你放心，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
說完也不來拉陳悅，只是對著她說：“你就別無理取鬧啦，快給媽道個歉吧！”
陳悅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難以置信地想，這還是那個愛她的李強嗎？
4
陳悅和李強是大學同學，那個時候陳悅是外語學院的一枝花，能在女生眾多的外語學院拔尖兒而出，陳悅的容貌可想而知。
不誇張地說，每天在宿舍門口排隊給陳悅送早餐的男生能繞宿舍樓半圈。
在眾多的追求者裡，陳悅兜兜轉轉挑選了半天，最後挑中了李強。
說起來也有婆婆的功勞。
剛上大學的頭一年，陳悅胃不好，總是胃疼，李強是本地人，總是回家帶來各種美味的養胃湯，陳悅後來知道這些養胃湯是李強媽媽熬的，感動得一塌糊塗。
陳悅想，能有這麼細心體貼的媽媽，培養出來的兒子肯定也不會差，而且八字還沒一撇就願意這麼費神地幫自己熬湯，以後結婚了肯定會對自己更好，那肯定不會有婆媳矛盾了。
陳悅從小見到媽媽和奶奶各種不合，對婆媳相處真的有點害怕，有這麼好的婆婆擺在眼前，陳悅決定試試和李強交往。
在一起以後，陳悅就覺得自己真的撿到寶了，就算拋開婆婆的加分，李強本人確實是一個不錯的結婚對象，不僅長得高大走在一起特有安全感，而且還多才多藝，能說會道。
最重要的是，李強真的是把陳悅放在心尖尖上在疼愛，陳悅主動提出來的事情那是有求必應，陳悅沒有提出來的事情也面面俱到。
什麼半夜翻牆出去給她買吃的，下雨了雨傘護住她絲毫不顧自己，在學院新年晚會上唱情歌送給她等等，那些讓陳悅感動的事情，回憶三天也回憶不完。
後來大學畢業，順理成章的，兩人開始談婚論嫁，每次和婆婆見面，婆婆都熱情異常，對自己好得不像話，陳悅越發覺得自己選對了人，還暗暗地感謝上天如此優待自己。
等到雙方家長見面，陳悅媽媽說希望婚後兩個孩子自己住，婆婆也是滿口答應，笑眯眯地說：“那是應該的，他們總得有點自己的私人空間嘛！”
於是兩家共同出資，買了現在這套房子作為婚房，選房子的時候婆婆特意提出選她家旁邊的小區，婆婆說：“親家母你不在本市，就讓兩個孩子住得離我近點吧，這樣我也能照應著他們點，反正我也退休了，就全力做好他倆的後勤保障工作！”
媽媽和陳悅都覺得沒什麼不妥的，也就答應了。
可是陳悅沒有想到婆婆所謂的“照應”，是每天六點半到十點，從睜開眼到小夫妻準備洗漱睡覺才離開！
而且更可怕的是，李強也在這樣全方位的照料中一點點地發生了變化。一開始，住慣了宿舍、生活完全能夠自理的李強還會搶著主動幹活，可是很快就習慣了婆婆全方位的照顧，用李強的話說就是：“從小我媽就這麼照顧我的。”
之後，李強慢慢地從什麼都不做，逐漸發展成了“一心只知打遊戲，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陳悅每每氣得跺腳，婆婆卻笑著說：“這孩子從小就這樣，認真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其他的事都影響不到他。沒事，家裡的事我來，陳悅你有事也叫我就行。”
有時候陳悅真的氣得也想像李強這樣“享受”下去，可是從小的生活習慣和受到的教育卻不允許她這麼做。
幸好每天婆婆走了，或者是週末小夫妻倆單獨出去的時候，李強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體貼。
5
陳悅總想著慢慢想辦法把自己的生活和婆婆剝離開，然後李強自然就會成熟起來。
卻沒有想到這次的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更沒有想到，自己摔倒了李強居然都不來扶一把！
陳悅用手撐著地，自己站了起來，擦去淚花，然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強，說道：“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不如把事情說開，媽，我非常感激你為我們的小家做的一切，可是我想有自己的生活！”
李強要呵斥陳悅，陳悅卻不聽他的，繼續說道：“老公，都說‘一屋不掃而已掃天下’，你還記得上大學時你有多上進多快樂嗎？現在天天沉浸在遊戲裡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嗎？我們是大人了，試一試，我們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讓媽也歇歇，可以嗎？”
李強停止了呵斥，看著陳悅，神色似乎有鬆動。婆婆卻立馬反對道：“我都不和你們住一起，你們怎麼沒有自己的生活？再說小強每天上班那麼累，你捨得他幹家務，我可捨不得！”
陳悅不再言語，只是看著李強，問道：“老公，你怎麼想的呢？”
李強為難地看看陳悅，又看看婆婆，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說：“老婆，我只顧打遊戲確實不對，以後我改，今天的事情你把媽弄哭了也不對，你給媽道個歉吧。”
然後李強又轉頭對婆婆說：“話說開了也好，以後媽你就別洗陳悅的內褲了啊。”
陳悅說：“老公，你知道這並不僅僅是洗內褲的事。”
李強卻答道：“老婆，就這樣吧，你就別鬧啦！”
陳悅積攢了許久的力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肚子的委屈說出來卻被當成跳樑小醜無理取鬧。
難過到了極致只剩下心灰意冷。
陳悅一句話也沒有說，去洗漱刷牙換衣服，看也不看桌上早餐一眼，走出了家門。
既然不能把小家庭和婆婆剝離開，那就先自己做到自強自立吧！
等想到離開李強不會心疼的一天，也許就是離開的時候了。（作品名：《界限感：勤勞的婆婆》,作者：水色琉璃。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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