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名媛芙里内遇见柏拉图——古典美学思想初探

一谈到美,现代人最先想到的就是各种引起感官愉悦的"美感",比如所见的美景,所尝的美味,所闻的美声。这样一种观念其实早在古希腊人那里便已经存在了,在《大西庇阿斯篇》(Hippias Maior)中,柏拉图就提到过智者们关于"美"的一个定义,即"美"是由视觉和听觉产生的快乐——这种视觉上的愉悦就是"对称"(σνμμετρἰα),而听觉上的愉悦就是"和谐"(ἀρμονία)。而对于这样一种极致的感官之美的崇拜,莫过于关于芙里内(Phryne)的传说。据说古希腊一代名媛芙里内遭到旧情人的嫉妒陷害,被控告有亵渎美神的行为。就在众法官准备判她死刑之时,她的辩护者雄辩家希佩雷德斯(Hypereides)在法庭上剥掉了她的长袍,她那美丽的躯体瞬间震惊了在场之人。众法官认为她乃是美神的一名祭司或者先知,其美乃是神赐,故而认为她应是无罪的。

若名媛芙里内遇见柏拉图——古典美学思想初探

热罗姆的名画“芙里内的无罪审判”体现了这种对可感之美的崇拜

可是,柏拉图自己却不喜爱这一关于"美"的说法。在他看来,这种感觉上的"美"并非是真正的美。这是因为在可感世界之中,现象是变动不居的。这也就是说,这种感觉之中的美是不"真实"的,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一种"假象"。例如,与柏拉图同时代有一位伟大的雕塑家斐狄亚(Phidias),他建造了著名的宙斯和雅典娜的神像。虽然人们都称赞这些雕像是非常之美,但柏拉图却在《智者篇》中对于他的雕塑技艺提出了批评。他指责斐狄亚利用视觉上的透视技巧欺骗了众人的"视觉",使得人们把本来小的东西看成是大的,把大的东西看作是小的。这意味着,若仅局限于于感官得到的材料,我们无法得到任何确定之物,而关于"美",我们也只能有一些幻觉(εἴδωλον)。若想认识真正的美,我们就要摆脱纷繁芜杂的可感世界,走到理智世界之中寻求真正的"精神之美"。

这样一种观念乃是柏拉图对于身体的"感觉"的不信任所致。同样在《会饮篇》中,他就认为(同时参照《理想国》的"洞穴喻"),灵魂(ψυχή)是在一种不幸之中与身体(σῶμα)的结合在了一起。灵魂忘记了其所来之地(即,精神),而是深深地沉溺于感官之中,不能自拔。故而,

灵魂若想要恢复自由,那么他就要"回忆"起往昔在在精神世界之中的生活,彻底摆脱身体和感官的束缚。

柏拉图的这种批判态度也造就了他对于各种艺术的批判态度。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形像艺术(仅仅为了刺激人的视觉),还是源自于技艺的诗歌(仅仅为了刺激人的听觉),都会有令灵魂沉溺于感官享受的嫌疑。故而,他方才会说:"各种美是难以测度的"(χαλεπὰ τὰ καλά),因为大多数人的灵魂太容易被感官所吸引,而且也只能借助感官和可感的内容才能瞥见真正的精神之美的余晖。

若名媛芙里内遇见柏拉图——古典美学思想初探

想认识真正的美,太难了

克罗齐(Benedetto Croce)就认为柏拉图对于艺术的批评过于严厉了,因为柏拉图把人的艺术作品贬低为"赝品",甚至于说是"赝品的赝品"——在柏拉图看来,我们所处的"可感世界"本身是一位神明"模仿"不可感的"精神世界"所制造出来的,因此可感世界本来就是一个精神世界的赝品,而艺术家的作品则是对这个可感世界的"复刻"而已。因此这样一种人类的创作,不过是一种充满"匠气"的技艺(τέχνη)。这样的一种作品在柏拉图看来是有害无益的,因此在《理想国》之中,柏拉图将操持这些技艺的从业者(即,艺术家)统统驱逐了出去。

不过,柏拉图也不是对每个艺术作品和艺术家都持这么严格的批判态度,在他看来,除却人的艺术之外,一部分人还会获得众神的启示,能够直接充满神性的艺术创作——例如,柏拉图就认为诗人荷马就是在缪斯的启示下,在一种忘我的神性迷狂(μανία)之中进行创作的,而这样的作品方才是值得赞美的。

当然,也并非所有伟大的哲学家都会认同柏拉图的这种观念。亚里士多德就认为,人类的这种模仿行为并不是一种真实发生之事的复刻。模仿虽然不等于"原版",但恰恰因此具有积极意义,它可以有效的减弱"原版真实事件"对我们感官的冲击。

譬如,人们不敢直面和近距离接触"人的尸体",但我们却可以大胆的观赏关于死亡的作品。亚里士多德的这种新观念实则传达出了一种可能性,即艺术不可能是绝对的拟真(描述其所是),而是一种对"精神理念"的模仿。

若名媛芙里内遇见柏拉图——古典美学思想初探

列宾的伊凡雷帝杀子图,既体现了死亡的可怖,又减弱了其冲击力

在此,我就要引入亚里士多德的一对概念:实践(πρᾶξις)和创作(ποίησις)。这两种行为的不同就在于其"目的"(τέλος)上的不同:"创作"的目的不在于其作品本身,而在其作品之外;"实践"的目的就在于其作品本身之中。如果来举一个例子的话,创作者就好比是一个画家,而实践者就好比是一个植物学家。即便他们都作画以记录同一株植物,他们的目的也是不同的:

前者更加关注他藉着这株植物所要表达的艺术理念;后者则更加关注这株植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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