髡殘:山高水長,一代畫僧

髡殘:山高水長,一代畫僧


髡殘(1612-1673),俗姓劉,字介邱,號石溪、白禿、電住道人、天壤殘道者等,晚署石道人。明湖廣武陵(今湖南常德)人。清初著名的書畫家、詩人,其繪畫藝術,成就巨大,在以後的三百年間,流風所及,影響深遠。

#1

遺甲申國變,削髮為僧

髡殘自幼聰穎,苦讀四書。《小腆紀傳》言:“髡殘,字介邱,號石溪。武陵劉氏子,母夢僧入室而生。”髡殘從小對書畫與佛學很有興趣,沉溺其中,絕意婚娶。

1644年甲申國變,清兵破山海關,長驅南下,山河血染。這時髡殘已有30餘歲,他懷著復國之志,參加了南明何騰蛟軍隊,投身於反清鬥爭。抗清失敗後,他避居武陵山中。程正揆《石溪小傳》描述道:“甲申間避兵桃源深處,歷數山川奇闢,樹木古怪……寢處流離,或在溪澗枕石漱水,或在巒猿臥蛇委;或以血代飲,或以溺暖足;或藉草豕欄,或避雨虎穴,受諸苦惱凡三月。”

髡殘:山高水長,一代畫僧

髡殘 黃山圖

髡殘秉性剛強,動而難靜,在抗清鬥爭處於低潮、復國無望的情形下,他鬱憤苦悶,不能自解,終於削髮為僧,以示不臣服於滿清。《石溪軼事》記:“師一夕大哭不已,引刀自其頭,血流被面。”可見其心中鬱憤之激烈。髡殘寫有一詩,非常生動地描述了故國之痛,身世之悲:“春風吹綠草,草綠傷人心。殘花落便落,瑣碎沾衣襟。寒食清明前,開門不敢覷。雖非桃李花,正是傷心處。”

髡殘出家後,在龍三三家庵住了一段時間,接著遊歷各地,遍訪高僧。在南京,他遇到一位老僧“言已得雲棲大師為度”。髡殘於是也請懸掛了雲棲大師遣像,拜為師,並取名智杲。髡殘回湖南後,居桃源餘仙溪上。清順治十一年(1654),髡殘到了南京,其時43歲,最初住在城南大報恩寺,有時住在棲霞寺和天龍古院。

髡殘對禪理領會極深,得到了當時高僧覺浪、繼起、檗庵等的器重。覺浪是南京城南大報恩寺和棲霞山棲霞寺的住持。周亮工《讀畫錄》記:“得悟後來金陵,受衣缽於浪丈人。丈人深器之,以為其慧解處,莫能及也。”

那時覺浪正組織校刊《大藏經》,就請髡殘擔任校刊工作。髡殘沉默寡言,“性鯁直若五石弓,寡交識,輒終日不語”,極為注重氣節。《惠榜雜記》曾記這樣一個故事:熊開元在明亡後為僧,一天與朋友遊鐘山,只有髡殘不肯同去。熊開元回來後,髡殘問:“你們今天到孝陵,怎樣行禮?”熊氏吃了一驚,隨便答道:“吾何須行禮?”髡殘聽了大怒,立刻翻臉,叱罵不絕口。第二天,熊開元向髡殘謝過,髡殘說道:“你不必向我認錯,還是向孝陵磕幾個頭懺悔一下吧。”

髡殘:山高水長,一代畫僧

髡殘 白雲隱者圖

髡殘在南京所交往的,除了佛學高僧,就是遺民隱逸。順治十三年(1656),崑山顧炎武到南京,識了髡殘,對他的人品學識深為推重。顧炎武是清代學術大師,氣節高尚,舉國同欽。他一生到南京謁拜孝陵七次,又六次到北京謁明陵,以示抗清復明之志。他曾邀請髡殘、熊開元等泛舟城西,飲酒賦詩。

髡殘在南京,與青溪道人程正揆最為知交。程正揆亦工書畫,崇尚元四家,其畫多用禿筆,枯勁簡老,設色精湛,具縱逸之致,為逸品的上乘。兩人互研繪事,又為湖廣同鄉,畫史上稱“二溪”

1657年起,髡殘大概厭惡大報恩寺地處鬧市,於是移居牛首山,為堂頭和尚。他生活自律極嚴,經常在幽棲寺坐關,或一年,或二年,室中僅一鐺一幾,寂寞枯坐,連日不語。就是同寺的僧人也很少看到他。

但他也有放浪形骸的一面。一次,程正揆到山中拜訪,闖關而入,他欣喜若狂,兩人共榻連宵,暢懷歡話,滔滔不絕,又一起出關洗浴,扶杖出遊,判若二人,全寺的僧人,都引為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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髡殘 蒼山草堂圖

#2

心懷故國,寄情書畫

髡殘乃血性漢子,雖然遁入空門,家國之悲,卻一直鬱結在心中。於是他傾心繪事,寄情書畫,以志故國之思。

髡殘自己說:“畫者,吾之天遊也。志不能寂,索之殘煤短楮之間。”

在清康熙九年(1670),他在所作山水冊中又題詩云:“十年兵火十年病,消盡平生種種心;老去不能忘故物,雲山猶向畫中尋。”正是這種家國之悲,發於筆端,使其本色畫大氣磅礴,雄健剛直,沉著蒼古,令世人震驚,達到極高的藝術境界。

髡殘一生,專攻山水,其畫深受元四家的影響,尤得力於黃鶴山樵王蒙。王蒙是元代具有創造性的繪畫大家,山水畫成就極高,被倪瓚推評為“五百年來無此君”之一代宗師。王蒙喜用枯筆,幹皴,其畫氣勢磅礴,離奇高妙,用筆則有“乾裂秋風,潤含春雨”之感。髡殘對王蒙十分敬重,對其技法默領神會,得其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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髡殘 清輝滿江

程正揆有題詩云:“山人黃鶴老山樵,三百年來竟寂寥;非是金針無暗渡,阿師脂粉忒輕描。”此詩言王蒙逝後,畫法式微,三百年來無人繼承,因為學他的往往流於輕薄,有脂粉氣。唯獨髡殘蒼老沉著,筆墨荒率,得其畫法精髓,故此程氏推許他為三百年來得王蒙真傳的傑出代表

髡殘同時也博採了黃公望、吳鎮、倪瓚等的技法與筆墨韻致,並注重師法造化,增益人品修養。他說:“論畫精髓者,必多覽書史,登山窮源,方能造意。”他一生長住佳山秀水中,酷愛自然美景,寫下了“為因泉石在膏肓”的詩句。他家鄉武陵,地處湘西沅水之濱,景色秀美。他為僧後雲遊四方,歷覽奇山異水,又曾駐錫黃山年餘,受其雲煙供養,晚年定居牛首,感受金陵王氣,鐘山雄姿,可以說一生與山水為伴。對大自然的深刻領悟與觀察,使其繪畫氣韻蒼渾,境界幽深,山川深厚,草木華滋,給人一種壯美的感受。

髡殘:山高水長,一代畫僧

髡殘 秋山晴嵐圖

髡殘一生孜孜不倦,參研佛理,修益人品。他自題《溪山無盡圖卷》後雲:“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懶惰。……殘衲時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誦,稍餘一刻,必登山選勝,一有所得,隨筆作山水畫數幅或字一兩段,總之不放閒過。所謂靜生動,動必作出一番事業,端教作一個人立於天地間無愧。”

正是學識與人品的不斷修益,以及面向境界博大的自然界,進行深刻的觀察與研究,使髡殘的山水畫,直追元代四大家,“品行筆墨,俱高出人一頭地”。但髡殘晚年,還自謙地說:“我嘗慚愧這雙腳不曾閱歷天下名山;又嘗慚此兩眼鈍置,不能讀萬卷書,閱遍世間廣大境界;又慚此兩耳未嘗親聆智人教誨。”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博大、虛心的偉大人格。

#3

山高水長,一代奇僧

髡殘晚年,主要幽居於金陵城南佛教聖地祖堂山幽棲寺,閉關坐禪。康熙十二年(1673),髡殘在幽棲寺老病以終。

《小腆紀傳》記:“少受寒溼,身臂作痛,厭苦之。疾革,語大眾:死後焚骨灰投江流中。復大呼曰:不以吾骨投江者,死去與他開交不得。眾從之。”髡殘去世後十幾年,有一個盲僧,曾請匠工在燕子磯投髡殘骨灰處的絕壁上刻“石溪禪師沉骨處”七個大字,以志紀念。

髡殘:山高水長,一代畫僧

髡殘 幽居圖

髡殘一生,在繪畫中所取得的創造性成就,得到了時人和後人的高度評價。他的摯友程正揆把他與黃公望、王蒙相比擬,推崇備至,言:“每以筆墨作佛事,得無礙三昧,有扛鼎移山之力,與子久、敘明馳驅藝苑,未知孰先。”另一好友,明遺民張怡題髡殘《米山水冊》雲:“此幅自雲效顰米家父子,正恐米家父子有未到處,所謂不恨我不見古人,恨古人不見我耳。”

讚譽極高。

畫史上對髡殘也有極高評價。張庚在《國朝畫徵錄》說:“工山水,奧境奇闢,緬邈幽深,引人入勝,筆墨高古,設色精湛,誠元人之勝概也,此種筆墨不見於世久矣。”

後人論畫,把石溪與八大山人、石濤、漸江並列,允推為清初畫壇格調最高的四大畫僧。其中八大山人簡括凝鍊,筆墨誇張,以水墨大寫意名著於世;石濤淋漓恣肆,筆意縱恣,眾彩紛呈;漸江枯瘦清疏,承繼倪瓚衣缽,秀逸高雅;而髡殘亂頭粗服,筆墨蒼古淳厚,自具一種雄奇磊落的情致,同為清初畫壇有創造性成就的一代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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