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今生不会重来

前言:

我曾经承诺,至少三年,不会将这段故事告诉别人。如今三年早过,故事中的人物,也已经离开我的视线,音容俱杳。

我知道,她们依旧在属于自己的人生角落里,安静的生活着。

三年前,我曾经用一段游记来作为回忆往事的标识。三年后,当我重新打开这篇游记,那一段简单而又让我动容的故事,再一次冲刷我心灵的河岸。

于是,选取生活中一段宁静的时光,我用不成熟的文字,尽量如实的补充完那段故事,并加以简单修饰。用来,祭奠人间将要发生或者是正在进行的爱之故事。

这张图,便是三年前设计好的文章图片。原名叫做《洛带的女人》。我知道,自己浅薄的笔力,并不能给与这段故事完美的人生注解。好在,我是用心记录,那些发生的事,记忆多有模糊,时过境迁,能够记下来的也只有这些。

成都,今生不会重来

飞越雪山,穿过云中,苍穹之下,是一座烟水飘渺的城市,成都到了。

这一次,是我带着往日的记忆,第二次光临成都。一样的城市,却有不一样的感慨,从飞机斜飞向下的那一刻,成都的轮廓一览无余。茵茵草地,遍野黄花,弯弯碧水,错落低昂的楼群,我知道,我是真的来了。昨日一别,做梦也不曾想的到,很快我还会来到这里。

今年春天,我离开寒冷的东北,孤身至此。我在成都一个小市场买到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骑上,沿着经络一样的城市街路,向意奔行。这一年,生活中太多的惆怅,我寄希望于一场忘情的旅行,来化解积压在心中的驱之不散的阴云。当我选择成都,这座距离我家乡万里之遥的西南城市,春风吹来,使我几欲忘却家乡中的朔漠风雪。我感觉得到,那一刻我的血流,是滚热的。我住在一家陈旧还有些湿冷的小旅馆,距府南河不远。至今我能够清楚的记得,那家旅馆的服务员惫懒而厌烦的神态,似乎我的入住,给他们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府南河,穿城而过,是成都的一条生命血脉。两岸绿树葱茏繁花织锦,将滨水的清蒙灌入城市的云尘。河水之上,架设着许多的桥梁,最为著名的叫做九眼桥,然而细数之下,它并没有九个桥洞,令我不得其解,但无关紧要。而让我念念不忘的一座桥,就是安顺廊桥。夜色之中,虹光辉影,整个桥与水色生辉。当年,我曾独步其上,纵览水中夜色,一波水动,满河幻影,那一份繁华之中的落寞与孤独,在旅行中恣意的繁生。

寄于浪漫轻浮之心,我想:会不会有一段《廊桥遗梦》的爱情故事,等着我去主演呢?

可是没有。或许,成都并不是一个浪漫的城市,或许,可遇而不可求的邂逅,并没有在我掌纹中与生俱来命中注定。而我,只是一个简单的旅者,一个匆匆过客。

武侯祠、锦里、杜甫草堂、浣花溪、宽窄巷,以及地处城市环心的天府广场,都是成都市至关紧要的去处。

武侯祠,祭祀着千古良朋的蜀汉人物,诸葛亮刘备的塑像和坟冢,烟火相继,衣履千年。后来人依旧不忘他们王图天下的三国故事。在武侯祠的一壁墙上,有岳飞书写的《出师表》,字若飘鸿,俊逸不凡,两位隔代的古人,同是英雄未竞,泪满衣襟,却一书一写,为我们的历史添却了忠君爱国的遗训。

杜甫草堂,便是曾经的杜甫住所。一代诗圣,在这里度过一段晚年凄凉时光。既为草堂,当年应该是一个破落的所在,究其杜甫的晚年,是在贫苦中度过的。应该想象,这块土地,曾经有那么一个形若苍云的老人,结草为屋缝衣抱被,哀怨而眠。至今,他的那句作于此处的诗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依旧是今人居无所处之下的梦想。只是,如今草堂,却以一扇威严的大门阻断我意欲寻古猎旧的向往,门票五十,不舍之下,便是就此擦肩而去。

浣花溪,只是一条普通的城中流水。却因了千年前,一位身世传奇的女人居住在此而闻名。她叫薛涛,大凡喜欢古典文化的人都会知道,有一种叫做薛涛笺的纸张,用来书写隽永多情的诗歌,便是她的研发。纸以芙蓉木为材,浸以芙蓉花汁,呈淡淡桃红色,诗书传情,一时颇为盛行。成都的芙蓉天下驰名,以至于城市的别称叫做蓉城。

宽窄巷子,青砖墨瓦,古树老街,是固守繁华都市之中的一块古迹。每一座城市,都在努力的保留一些古旧的情怀,算是历史与今日的对照。犹如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回声余响,今人多是为这存数不多的古风而来。而每一座城市,似乎都在极力保留着当年最为鼎盛时代的标记。如杭州的风水,是南宋时的烟华。西安的城关,处处是盛唐时代的烙印。而南京的旧迹,是民国时代的遗留。北京的房舍,尚有清时代八旗子弟的声浪。还有,哈尔滨的中央大街,展现着饶有异国情调的俄罗斯建筑风格,那是一部血与泪的殖民历史。

而宽窄巷子,毋庸置疑,就是一本川人的旧历。虽然,如今我们不可能从青石板上踩出橐橐的脚步声中,一迳走进古代,但至少,那些木质和青砖的阁楼,那些逼仄而曲回的巷子,置身其中,却也圆了我们一份对古时的好奇之心。

锦里,与武侯祠一墙之隔,我不知道,此处的小吃的味道会不会保留古代的风味,是否也会与古代相隔不远。但这不重要,来这里,我就是奔着吃来的。锦里的一条长街两侧,罗列着享用不尽的地方小吃。我口中咀嚼着钟水饺,手中捏着油炸臭豆腐,左右开弓,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摩肩继踵的人流之中,不由会想说一句话来形容:吃开一条血路。

说到吃,成都实在是给予外来人许多的兼容。现代人的旅游,美食是必不可少的。中国的南北幅员,口味太多差异。而亲临成都之后,会发现这里并不会排异那些深具饮食痼疾的人。以我为例,旅居江西、江浙经年,对那里的食物有一直不可调和之痛,比如江西的炒粉、浙江的猪蹄面,经常在一种不能尽兴的情形下吃到胃胀,乃至积食。

而成都则不,绿树覆盖下的小巷深处,必会有一处飘着香气的小吃店铺,以家乡的名义引人前往。有幸,我在沿街一处,看到写着“哈尔滨香肠”的店铺,那便是我的家乡风味了。

来成都,第一吃,就在天府广场。如果说整个成都的格局就像是一张蛛网,那么天府广场就是这张网的中心所在。二环,三环,环环相扣,向四面辐射开来。天府广场的中心,有两座雕像。一个是毛泽东闲庭信步的雕像,必须是那个时代崇拜的印记。而另一个,现代的具象风格,一条龙形,盘踞在一个火锅之上。可以想见,四川人对火锅的钟爱。

在这个广场四周,商铺密集,楼宇森森,各色的玻璃幕墙映射着不同的光辉,来人经此一站,天低云近,自觉渺小,恍如置身于光影迷幻的丛林之中。而天府一词,便是古往今来这座城市最为幸福感的称谓。

天府广场的地下,有一处吃饭的去处叫太古美食,误打误撞走到这里,叫几样开胃的小菜,咸淡适中,使旅途的兴味开端于此。

旅行的快意,就是不做计划,说走就走,想停便停。随心所欲之下,是心灵的放松。那一夜,树影轻摇,细雨涔涔,我枕着南国春风入梦,我知道,万里之外的家乡此时依旧是冰雪连天,而我,一夜之中,已从冬天来到春天。

成都的雨,在这个略觉清冷的季节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时的,会有雨点飘落。但不等淋湿地面,却自顾着驾云走了。石板路上,便会有雨水打湿的水渍,油酥酥的,使人想起韩愈那“天街小雨润如酥”这句诗来。而杜甫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便是我经此一夜好睡之后,眼中所见的成都。

各种花树经春风唤醒,在这样的季节里,含苞吐蕊,妆点着城市的每一处空隙。我才离冰雪北国,此时漫步春光,格外的陶然。而最为壮观的,便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色彩金黄,声势浩大,铺天盖地。当我乘坐着公交走出市区,放眼望去,就是那夺人心魄的灿烂花海。

这,便是我第一次来到成都的感受。

只是,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放浪形骸如李白,蜀道一游,仍避免不了卷起铺盖回家。那么,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我自然要走的。

成都,今生不会重来

作别成都,回到家乡。那一天,川蜀的花香还不曾从我肩上落尽,身心似乎仍旧缠绵在成都的温煦时光。于是兴之所至,便写下来一篇关于此行成都的文字,并且,放到了网上。

过了几天,一位女性读者联系到了我,简单沟通后,问道:你还会不会去成都了呢?

“想去。”我不做迟疑的回答,“只是阮囊羞涩,国家那么大,我又何必浪费钱粮去同一个地方呢?”网上交流,我总是以一种脱离现实的文绉绉方式。

“那么……”她稍作停顿,道,“文如其人,读过你的文,对你有一种很信任的感觉,如果你还能去成都,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当然,所需费用我会承担的。”

这,我满腹狐疑,对面女人意欲何为?

良久,她一串文字推送过来。

“实不相瞒,简单的说一下,我家在南京,几年前我遇见了一段感情,他叫晓航,是安徽淮北人。通过半年的网上交流,我们相爱了。请你不要笑话我。”

“然后,感情升温,他来南京和我见面了。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生活中的意外,同是成年人,彼此娱乐一下就好。可是,越相处,我就越不能自已的爱着他,神魂颠倒,我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今后怎样过下去。”

我听不下去,别人的情感与我何干呢?是不是她寂寞之下,把我当做倾诉的对象呢。我打断她的话,回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我不了解你也不认识他,所以无法帮助你们,对不起。

“不要误会,”她道,“爱情的相遇故事都是类似的,结局却各有各的悲欢。我难过的是,如今他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再也找不到了。”

昼生夜死,网络上的爱大多是刹那芳华。这样的事听闻多了,自然并不奇怪。我劝慰道:想来你们各有现实人生,激情过了,各回原位继续在生活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用短暂的恨来掩埋过去的爱。至少我能够知道,晓航还在距我不远的人间安静的生活着。至少,还有一种有生之年的希望,可是,他是病死了……”

我吃了一惊,原来死了。有生的希望,敌不过阴阳两隔的思念。我想,一定是他们在爱最浓稠之时的突然诀别,所以悲痛更大。可是,她又何必找我说这事呢?

良久沉默,她又发过来一段文字:

“其实,我可以用一段时间来悼念这段感情,也可以在悲伤中慢慢的抚平伤口。不对任何人提及,没有人可以代替我的痛苦。可是,当我快要平静下来的时候,忽然接到了一个四川女人的电话。自称叫简。”

“原来,晓航在与我相处的同时,也和这个女人保持着恋爱的关系。并且,他死在简的身边。简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我的电话。并且查到了我们之间的一些交谈记录,所以打来电话。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已经崩溃了。原来他一直在欺骗我,那些日夜恩情,一刀一刀的割着我心,流血,快要痛死了。”

听到这里,我说道:如果这样,你更应该释然了。原本他并不钟情于你,于你不过是猎艳的一个对象。你又何必纠结?

她回道:如果能够战胜自己的内心,当初就不会疯狂的爱上。其实我知道他身体有病,却不知道他隐瞒自己肝癌的事实,仿佛垂死也要享受人生,而我的不幸,就是成为他最后的夜宴。

我开解道:“他明知自己命不长久,却招惹你的感情生活,这是欺骗。你忘记他,并不是你的过错。”

她回答:“是啊,我真的努力去忘记,可是不能控制自己。如果你知道茨威格,看过他写的《一个女人的来信》,那个明知他的爱不专属于她,她还会为他门外徘徊,流产,甚至卑微的死去。爱本来就没有平等可言,而我,就是这样的女人……”

我寂然无语,静坐电脑边。眼前,浮现着一个憔悴而忧伤的女人。心中,陷入一片哀怜。为这荒寂爱情中不能自拔的女人。“那么,我该如何帮你呢?”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我知道,还有一个如我一样的女人存在,与我共享永失我爱的悲痛。感同身受,我并不恨她,因为我们都是被他遗弃在世间的女人。只是我不甘心,生前说好的爱情,究竟我哪里不如她?让他离开我的身边,又去投入她的怀抱!”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这位女人的妒忌,并非为了独享爱情。而是,不甘心失败。

可是又能如何,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问道:“难道,你要我帮助你去找到这个叫简的女人,然后为你出口气?这,我怎么能办得到呢?”

她说道:“是的。我请你找到她,却不是为了为我出头。我并没有那份发泄报复的仇恨。我只是想知道,太好奇,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他在她的身边离开人间,打败了我,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那很好办,让她发照片给你,加上电话沟通,有声有色,也应该了解她是什么的女人了。或者,你亲自去找她。”我回答。

“不。”她回道,“其实,她不肯发照片给我。我也不可以独自离开这里。而且,不瞒你,我从小就是夜盲症患者。活到现在,即使白天也看不清东西了,算是半个残疾人。所以,当我看到你笔下的成都,而你,又是一个看起来很忠厚的人,让我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恍然大悟。这一切看似不合理的情节,只因为意乱情迷的爱情。我想,不独女人,在爱情面前,任谁都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继续说道:“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工资,让你办事之后,至少还可以旅游一处风景,据说青城山就在那里,可以去看看。你的文字,掩饰不住对自然风景的热爱,所以,你并不吃亏。”

我付之一笑,说道:“呵呵,这,并不是钱的事。”

她惊讶:“哦?你很清高,不屑于这种事情?”

我话锋一转,道:“凡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恭喜你,找对人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件事我帮你。”

对于我这种鬼畜的幽默,她半天缓过神来,不可多得的笑道:“呵呵,好。基于信任问题,我希望你来南京当面现金交易。作为雇主,我希望看到真实的你,以便验证我没有看错人。”

我原本想说,你的爱情悲剧正是识人不淑,苦果自酿,难道还对自己眼光抱有迷之自信吗?话到指尖,似乎有落井下石,伤口补刀的暗昧,手指徘徊在键盘之间,终不落下。

很快,当我处理好一些身边的琐事,便准备践约,前往南京。

此时,雪尽春来,正是北国五月。城外远山,新生的草树铺满山坡,只是绿色太过稀薄,似乎东风一吹,便可以将这轻烟一样的绿色抹去。

那一天,我坐上火车,再一次离开家乡。

经过三十小时的旅程,夜色之中下了火车,一股潮热的风迎面吹来。南北气温之差,这一刻才是最为直观的感受。找到住处后给她发去消息。她回到:一路辛苦,明天上午九点白鹭洲。

翌日的南京,天空下起了小雨。按照地图指引,我来到约定好的白鹭洲公园门口。等候半天,一辆红色的宝马停在眼前。门开处,款款走下一位女人。

相对而立,看去,她是一位风华未谢的中年女子,青丝削发,在头部扣成一个饱满的半圆。想来历经人情世故,她脸上肉色丰腴,神情之间一片和风细雨。身材略胖,皮肤白润,也一定是生活优渥的保养所致。这与我想象之中大不一样,原以为是一个玲珑清婉的江南女子,却不想倒是一个富态的贵妇人。

再去看她眼睛,神采照人,也不是我想象的夜盲症的眼眸。

她浅露笑容,说道:我们到茶楼里坐下谈吧,半个小时后,我还要去接孩子。

园中,绿树丛中一座仿古建筑,门楣上写着白鹭茶社。登上二楼,雕花木窗边坐下,窗外云雨便在眼帘。她叫了一杯柠檬果茶,十指如笋状如拈花,咔的一声玻璃碰触的清响,推开杯盖,便推出一团淡泊的香雾。

给我要了一杯红茶,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杯中琥珀晶光,有心一饮而尽,又怕不合章法,惹她耻笑。茶楼之中,清音流动,似乎行走着轻奢的时光。如此小资情调,令我局促不安起来,便说道:“你,说事情吧。”

“很好。”她道,“看起来,你和照片见的还是有差别的。略显单薄,不是那么强壮。文章写的虽然还好,却不是那种书呆子模样。眉宇间带着风尘,看起来很忠厚质朴的样子。”

我心想,不如说我是乡下人得了。

她继续说道:“你要找的简,她在成都郊区的洛带古镇,是一家小公司的会计。我和她沟通好的,所以你并不难见到她。你的任务,我也告诉你了,见到她后,把这个交给她。”

她拿出一个锦缎的首饰盒。说道:“这是晓航送我的礼物,现在只能叫做遗物。放在我的身边,睹物思人,也只会增加我的痛苦。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的眼睛,去见见这个给我失败的女人。我这一生,生性好强,从不服输,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奋斗才有的今天生活。原以为,他的出现,可以填补我因为生存拼搏而忽略过的感情空白,却没有想到,得到了人,却并没有得到他的心。他死了,也是最好的结局。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喃喃独语,脸上,秋水无波,似乎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是语气低沉,显然沉浸在往事不回故人难寻的忧伤。

“你,请喝茶吧。”她看着我,“他最喜欢喝的就是这祁门红茶了。每次来找我的时候,就坐在这里。一样的风景,却再也不是一样的人。”

我激灵灵打个寒战。原来,我坐在那个男子的位置。为摆脱略显惊恐氛围,便侧头窗外。只见细雨飘烟,笼罩在一丛丛杏花树上。又听她道:“这就是白鹭公园的四景之一红杏试雨,那一次……”

声音越来越小,犹如梦呓,已经分辨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仿佛与另一个人隔世对话。我坐不下去了,她听见响声,慵懒的递过一枚信封,说道:“你去吧,这里是你的经费,有事我会随时联系你的。我一个人再坐一阵子,这难得遇见的雨……”

离开白鹭洲,在旅馆里订好机票。我想尽快的完成这个任务。这样的故事,如同天空的乌云,堆积在我的心间。万种不同人生际遇,想不到我竟一脚踏入别人的故事里。

成都,今生不会重来

时隔月余,我再一次来到成都。而这一次,心情不再相同。成都市中安顿好了,乘坐公交,行至东郊,便见到洛带古镇了。

站定,抬头,只见入门处是一座石砖砌成的牌楼,气势威严,写着甄子场三字。原来这是它的古名。据说后主刘禅误将玉带落进此地一口井中,所以又叫洛带。正午日光,照在青石拼成的路上,青光闪烁。街边,依旧古风飘逸的木阁砖楼。当街的店铺,人群悠闲的往来。

无心游览,简就在附近。找她,心想打电话不如发个短信,毕竟书面行文要比口语更容易表达。于是,编辑短信,发了过去:你好,我从南京过来,可以一见吗?

良久,信息回复:你以为我会见你?请回吧!

意料之中的挫折。我又发去一段:请相信我,受人所托而来,当面交还一件物品,然后便回。

显然我的到来,使对方不安,等待更久,终于短信过来:也好,迟早会有结局。手边有事,你先四处走走,晚些时候我会找你。

我安下心来。古镇之中人声笑语,我迈开双腿,沿着长街一路走去。只见街边是纷繁小吃,香气飘浮。一家店面挂着“伤心凉粉”的招牌。这名字,即便未吃,也已经感觉到一种沁入心肠的幽凉。

另一处店铺,写着“勾魂腿”,还有“勾魂面”。心想,只这名字,便已经勾人好奇,一欲品尝。至于各种小吃名称,如锅魁,三炮,龙抄手……罗列一街,令我这个来自偏远之地的人大开眼界。

忽听一阵叫卖之声:条蛋,条蛋来……

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穿着对襟褂衫,裤裆肥大的客家汉子,挑着竹篓在当街叫卖。不一会,被游客团团围住。

有听懂四川话的,说道:这是天鹅蛋,咱们尝尝。

我心想,天鹅已是珍稀鸟类,所生的蛋一定价格不菲。挤进人群,见那天鹅蛋剥去了蛋皮,大小形状和鸡蛋并无分别。有买到的,咬了一口,气急败坏的学着四川话道:格老子的,啥子天鹅蛋,就是面粉做的。

我心中暗笑。

一方水土,四川人这种俏皮而又不伤人的风气无处不在。充盈在他们的生活中间,既能娱人,又能慰己,悠然适意。如所行之处,有一家叫做“慢递公司”。慢竟然也成了理由,还美其名曰:寄给未来。

礼品店门前,牌上写着:谢绝讲价,如果你愿意留下做老板娘,店都是你的。而进入店里,商品也很有趣味。比如仿照文革时的漆面茶缸,上面喷着字:解放台湾岛,活捉林志玲;世界是老子的,也是儿子的,但归根结底,是这帮孙子的……诸如此类的俏皮幽默,令人莞尔。

且行且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古街,前方已是当地人生活的小镇。一阵风来,带着饭菜的香气,这才觉得饿了。据我经验,景区之外的饭菜才更便宜实惠,因为那是当地人生活饮食。

身边,是一家串串香饭馆。这串串香,据说是川人独创,久闻其名,这次旅行预算充足,是到了一快朵颐的时候了。饭馆内,餐巾纸和竹签狼藉一地,想来用餐高峰才散,食客已是不多。我独霸一张餐桌,说道:老板,上麻辣锅。

一位脸上挂着汗珠的女人过来,笑道:您东北的。老板要什么,请自选。

展示柜里,一色穿好的竹签。明码实价,素菜五毛荤菜一块。石耳、笋尖、毛肚……选好一盘,桌上汤锅滚沸,开吃。此时,手机短信到了,简发来的:在哪?可以见。

短信告知位置,她回复:就在附近,马上到。

还没等放下手机,门帘响处,一个女人已经走了进来。与我对望一眼。只见她身形娇小,却凹凸有致。身穿黑色短款风衣,一条淡蓝丝巾盘在胸前,无风自摆。发如飞瀑,散落两肩。四十上下年纪,脸色略显苍白。鼻梁挺括,颧骨略高,面部错落起伏,一见之下,是一位很有风致的女人。

她说道:你……

我点头道:请坐吧。

成都,今生不会重来

她并不推辞,放下手袋,坐在对面。说道:“不错,你很会找吃的,这饭馆是我们镇的最好地方呢。”听得出,她努力使用的普通话里,还带有川话的舌音。即所谓的川普。

我一时被她从容淡定的气场震慑,竟然口笨舌拙,嗫嚅道:我们,一起吃吧,我……

她定是看出我的慌乱,微微一笑,道:“还好,你并不像我想象中要提防的坏人。虽然是陌生人,但远来是客,既然为我而来,我也可以把你当做朋友。”

一席话,经她温和说出,竟然很有安神清心的功效。我从不安中缓解出来,笑着说:不好意思,我缺少与陌生人沟通的经验,尤其是你这样漂亮的女人。

她提起一排竹签放入沸汤中,道:“谢谢,我是地主,我请你吃这些吧。”

几句交流,我们之间像是相交许久,只是初次相见的朋友。我想,双方都是知为何事,自然心有准备。所以,并不会感到尴尬。也或许,这样一位女人,天生一种和悦的气度,能够营建融洽的气氛。

我这才敢向她打量。她天生眉纹如画,睫毛很长,一双眼睛清光流动,只是眼圈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阴影,便显出一种忧郁的神情。

我想,如此美人,那个男子在她身边去世,也不失人生浪漫的结局了。

她缓缓说道:“原本不想见你,可我答应了南京那位姐姐。前几个月,她也来这里找过我,我没有见她,始终心里过意不去。同是女人,又为了同一个男人,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可笑的故事。我猜想,她所以迫切的见到我,也并没什么恶意。可能想亲眼见到她的对手,是不是呢?”

“如果是,你可以圆满完成任务了。如今,晓航爱谁,已经不重要了。死对他是一个解脱,如果活着,才是悲剧的开始。男人啊,总是觉得最好的是下一个,并不珍惜眼前人。我想,男人的爱,只是为了获取。而女人呢,是投入。所以,在分开后,女人更痛。不好意思,你也是男人,我不该在你面前贬斥男人。”

我笑道:这没什么,你尽管说。

她说道:“”我不怀疑南京姐姐对他的感情,也不痛恨他背叛过我。这么长时间了,我想通了。我可以放下,她也可以放下。但是不同的是,她太在意晓航给她的伤害,所以怨恨比思念更多。她是一个女商人,即使是爱情,我想也会用利益得失来衡量吧?”

“晓航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我可以爱上她,当然其他女人也会。没人争夺的爱情,或许这样的男人是很差劲的。”

“可悲的是,我并不能将他留在我的身边。即使他还活着,我仍然有随时失去他的担忧。他给过我希望,告诉我等到老去的那天,我们就在小城市开一家旅馆,再也不必受拘束的生活。这样的谎言,越美丽,伤害越大。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他对南京姐姐许过的承诺。我能忘掉吗?说的容易,身边眼前,全都是他走过的痕迹,记得我们在青城山,他背着我走着山路,告诉我,再也不会分开。那时,我是真的幸福……”

眼前的女人,开始还在与我对话。似乎越说越进入境界,我不复存在他的身边。想起南京的女人,一样的痴情,一样的悲伤。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反复想着:情为何物。

又听她说着:“也许那时候,他就决定离开南京女人,一心一意的陪我。我见过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伏到他温暖的怀抱,可是我不知道他那时还有一个女人。但是,我相信自己得到的是他的真心。他快要去世的前几天,紧紧握着我的手,他流着眼泪告诉我,我是他最爱的女人……”

我看见,晶莹的泪水从她眼中流溢。

我默然无语。两个女人,一个迷信自己的眼光,一个深信自己的感知,在爱情的面前,女人,永远走不出自己。

一个下午,她并没吃什么,只是一个人的低低絮语,自怜自伤。我无法参与其中,我深知,这一段非同一般的旅行经历,于简,和南京女人,我不过是一个倾泻的工具。她们因为人生的禁地,无法正面交锋。

或许,于爱,男人的心中是一个江湖,而女人,心中藏着宫廷。

我拿出那个锦缎盒子,交到她的手里。她抬起头,经过泪水浸泡的眼窝,已经看得见细纹。想来,她宣言过的想要忘记的回忆,一直徘徊在这里。

她打开锦盒,是一个翠绿的手镯。托在手心,跳跃着水润的绿光。

她凄怆笑道:“不出我的预料,这是她和晓航之间的感情故事。送给我,是在向我声明:晓航是她的。好的,谢谢你,我留下了,也谢谢她把所有的忧伤送还给我——但愿可以。”

“那么,我会把我最美的照片送给她,算作偿还她的礼物。”

她站起来,一如来时的从容,微笑道:不好意思,只能陪你到现在,我该回去了……

背对着她,我不敢回头。我不知道一旦回头,我会不会见到再也忘不掉的人间悲怆。

我只是一个旅行的人,事不关己。我告诉自己。

当我离开洛带,离开成都,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筋疲力尽地爬上危崖摩天的青城主峰。站在高处,向下俯视,只见云海相接,众生湮灭,不知那藏着滚滚红尘的人间,今在何处。

成都,今生不会重来

回头,长满青苔的登山石阶上,云雾缠绕,不见游人,只有人声传来。我的眼前,却仿佛可以看见曲回陡峻的石阶上,正牵手行走着两个人。

"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