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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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二爺的關係一直很微妙,一方面他是我爺爺,從道德和倫理上我得尊敬他;但另一方面,他又是個傻子,雖然我小,但我在他面前總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在家裡對他說話也從來都是像大人一樣帶著命令的口氣。儘管我在班裡是門門“雙百”的優秀生,但是在對待二爺這件事情上,我從沒及格過。

我和二爺在家裡很少溝通,在路上碰到就當沒看到。儘管那個時候我已經懂得了人類的基本倫理道德知識,但實在無法過了心理那道坎兒——當著別人的面叫他爺爺。一般“爺爺”這個稱呼都存在於我爸媽的嘴裡:

“讓你爺爺過來把這些東西搬出去。”

“你爺爺去哪了?”

“去大街叫你爺爺回來吃飯。”

我去大街上找到爺爺,直接省去了主語,說道:“回家吃飯。”然後我轉身自顧自走開。

我聽別人說,我小時候他經常抱著我去大街上,逢人就說他當爺爺了。我聽了沒有一絲感動,好像是他故意在給我未來的人生造“汙點”一樣。

但後來,我和二爺的關係終於緩和了。

那是四年級的時候,一次下大雨,我被困在了學校。那個時候成績好的人人緣總是很差,同學們三三倆倆搭著一把傘回去了,只有我還在班裡等著雨小點。快等到天黑時,雨勢還是很兇猛,我在門衛室門口徘徊,思考著要不要衝出去。

透過雨簾,我模模糊糊看到不遠處有一個人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著我這邊。

是二爺。他帶著一個用黃色的尿素袋子改成的雨衣,儘管家裡有傘,但是他從來沒有打過。

二爺看到我在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見我沒有逃走,應該是默許了,他便朝我走來。

我下意識的看看周圍,幸好是大雨,街道上沒有人。二爺離我有十米遠的時候,有兩個學生打著傘路過,二爺趕緊轉身走開,等那兩個人走遠了才向我走來。

二爺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已經哭成了傻逼。彷彿以前所有對他的虧欠和不尊重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二爺結結巴巴地說:咱…咱回家…回家吧。

我哭著點點頭,二爺把我背上離開。

後來上了高中,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和二爺的溝通也沒怎麼多,但和以前不一樣的是,我不再忌諱在外人面前叫他“爺爺”這件事了。並且有時候我會買一些零食和飲料給他吃。我想,他已經年過半百,但這時間上依然還有很多理所應當的事物對他來說,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得讓他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坦率地講,這種行為裡還是帶有一絲憐憫的。就像在接頭看到乞丐會施捨一點錢物的心情一樣。

後來去鄭州上大學,在家裡的時間更少了,二爺他也沒有電話,每次我打電話給家裡和父母問候都會隱去和他說話這個環節。實際上那個時候他也沒有在家,父母也沒有對我說過。後來我媽順口說道二爺在鄭州西郊一個廢品收購站幹活兒。

一次星期天,我實在閒的無聊,想起二爺在鄭州這件事情。突然想去看看他。於是我給我媽打電話問二爺具體在哪裡,我媽給了我一個聯繫方式,是那個地方的工頭。我打電話給工頭,他給我說了具體的地址,我搭車前往。

那個地方距我學校有大概兩個小時的車程,在一個很破舊的村子裡。那個廢品收購站比我想象的要爛的多,完全就是個大型的垃圾場。我走到裡面,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垃圾堆裡撿東西。我走到二爺身邊,二爺正好轉身,他看見我,一瞬間愣住了。他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說了一句:你咋來了?

我說:我來看看你。

周圍的人都笑著看著我,對二爺說:呦,孫子來你了!不錯啊!

二爺笑著對他們說:那…那…那是,跟我…關係…可…可親啦!

二爺把我帶到他住的地方,在垃圾堆旁邊的一個破舊的二層樓上。那時正值夏季,天氣熱到不用動就出汗,而他的屋子就一個小電扇,其他人的電扇比他的要大一些,風力也更強勁一些。

他的屋裡堆滿了很多雜物,都是別人不要的東西,他偏偏要當寶貝收起來。他指著牆角兩個巨大的袋子對我說,那兩包東西你回去的時候拿走。

我問他那是什麼。二爺過去把包裡的東西都倒出來——全部都是一些殘破不堪的舊玩具。

他說:你哥不是有孩子了,你把這些都拿回去。

我只能苦笑,且不說這些玩具都是壞的,就算是好的,我拿回去至少要跑五趟都不止。我只能找理由說我暫時不回家,有空了再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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