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年若
秦老師教書三十餘年。
我的整個童年基本都是在小學校園裡度過的。
老家在鄉村，小校園裡有一條水泥小路，兩旁是整整齊齊的兩排白楊樹，像極了盡忠職守站著崗的士兵們。
我們租住的房子也在校園旁，每年寒暑假，看守校園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秦老師身上。
記得無數個夏日，秦老師都會拿一塊小涼蓆，幾根粉筆，幾本書，帶著我在校園裡的小路上樹蔭下鋪好。
陽光透過濃密的白楊樹葉投射下的斑斑點點在地上溫柔地搖曳，蟬鳴聲絡繹不絕，夏日炎炎，我的內心卻清爽又歡喜。
在那片樹蔭下，秦老師曾給我讀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在我小小的心中種下了一顆奇妙的種子；
在那條小路上，秦老師耐心的教我用粉筆寫字，畫畫；
我們用樹葉做成過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還在白楊樹下見到過紅的黃的、藍的綠的長相各異的毛毛蟲們。
……
現在回想起來，那都還是格外幸福美好的時光。
小的時候家境並不好，秦老師卻是一個分外溫柔樂觀的人。
她的嫁妝裡最珍貴的是一臺縫紉機，她會用布料做簡單的衣服，小裙子，小被子。
我小時候除了每年過年會買新衣服，其它時候多是穿親戚給的，或者就是秦老師自己做的了。
她很有耐心。我的爸爸脾氣很不好，經常會因為小事在家中發火，但印象裡很少見到秦老師與他吵鬧。
她講道理，更多時候心平氣和，爸爸的怒火很輕易就熄滅了。
記得小學四年級以後，爸爸去了離家十幾公里的鎮上做小生意，將我一起帶過去讀書。
秦老師還在老家教書，隻身帶著幼小的弟弟和妹妹。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秦老師那麼久的時間。
每個週末，她都會騎著一輛自行車，帶著妹妹和弟弟兩個孩子，來到鎮上與我們相聚。
十幾公里的山路，有幾個長長的陡峭的上下坡，每個週末她都會來。
當時幼年的我，還只是沉浸於每週要經歷一次見到她的歡喜與別離時的痛苦裡，從未想過，那麼遠與長的路上，颳風下雨，帶著兩個孩子，她是怎麼過來又怎麼回去的。
生活是無奈的。
但當時的那種無奈與窘迫都被秦老師為我遠遠遮擋住了，
在我記憶裡，只有幸福，美好，一家人在一起的單純的快樂。
後來我才知道，老家的陋習裡，重男輕女的思想是非常嚴重又客觀存在著的。
我是女孩，比我小六歲的妹妹是女孩。
我是在長大之後才知道，妹妹出生後沒多久，竟有親人想要將她送人，就因為她是女孩。
還有親戚在結婚辦喜事的時候，拒絕讓秦老師碰新人的棉被，就因為她生了兩個女孩。
……
諸如此類。
我無法想象那些時刻的秦老師內心是何感受，只是當時的我懵懂無知，被她保護地那麼好，什麼都不知道。
在我高考的那一年，我第一次無意聽到她講，村裡的誰和誰都建議她不要再讓我上大學了，就因為我是個女孩，不如早做打算，找個好人嫁了才是正道。
我滿臉詫異。當即表達出對重男輕女思想的嚴重鄙視。
秦老師說我們肯定是要你上大學的。
想說什麼，又沒再說什麼。她長長嘆了口氣。
在上了高中住校之後，我逐漸離開了家，每個月也只能回去一兩次。
記得非典的時候，學校戒嚴，住校生不得外出。
秦老師為我送換洗衣物和口罩，還帶了板藍根和一大袋好吃的，隔著高中學校的藍色鐵大門，將東西塞進來給我，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照顧好自己。
回到宿舍發現，袋子裡還有秦老師給我寫的一封信。
信的內容大概就是些要好好吃飯好好學習，注意身體之類的，只有最後那句至今記憶猶新：
“我們雖然不能長久在你的身邊，
但你要知道，媽媽永遠都很愛你。”
當時的我正值青春期，內心雖有感動，更多地還是在想，也只有語文老師才能寫出這麼肉麻的話了吧。
後來又收到過秦老師的幾封信，都是在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的階段裡。
我很幸運，因為一直都深深感受著，她給我的愛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還有儀式感。
直到現在，不管我們家人是誰的生日，大家可能也早各奔東西，但都會在彼此生日的那一天，吃頓麵條，發個祝福。
我一直都以為這是天底下每家人都會做的事情，後來才知道，並不是。
我也曾一度認為天底下所有的媽媽都是像秦老師這樣，愛孩子愛家人，後來也清楚了，並不是。
遠嫁的時候爸爸極力反對，秦老師也是不捨。
但見我一直堅持，她還是默默地站在了我的身後。
步入婚姻，離家千里。柴米油鹽，開始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曾經有次我與老公爭吵，我摔門而去。站在大街上，走到鬧市裡，覺得一切都是那麼陌生與無助，感到生活毫無意義，那個時候多愁善感又幼稚，甚至想到了輕生。
秦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他找不到我很著急，勸我回家。
我忍不住哭訴種種。
她在電話裡很用力地安慰我，勸我，以至於我都感受到了她恨不得此時此刻就在我身旁的心情。
掛了電話，我好多了。
“調整好心態。
你永遠都是爸媽的驕傲！
是爸媽永遠的牽掛！”
每次看到這個信息，我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是的，秦老師就是我的媽媽。
我真的是幸運的。每次不管在外面遇到怎樣的事情，我都會覺得心底是有依靠的。
家就是一個溫暖的港灣，媽媽給我的愛就像是那一盞泛著暖黃色光亮的燈，即便天再黑，即便離得再遠，我心裡都清楚又肯定，那一盞燈一直在那裡，永遠為我而亮著。
想起有一年，過年回家，時隔一年見到她。
雖然電話裡她早已經說了，因為生病短短几個月瘦了二十多斤，可見到她那一瞬間，我還是愣住了。
她個頭本來就高，以前我還總嫌她不喜歡運動，個高再胖就不好看，該減肥了。
可那一刻見到她，一雙腿細長，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寬寬大大的，似乎風都能鑽進去了。
臉因為瘦也拉長了很多，看起來分外憔悴。
沒有忍住我轉身就進了屋子裡，怕再多說幾句話就要落眼淚了。
沒多久，秦老師退休了。
我忽然就覺得歲月無情，那個和我說“我就喜歡教孩子讀書，我熱愛”的媽媽就這樣步入了中老年。
秦老師，我親愛的媽媽，如今女兒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更知道了孩子對於母親的意義。
從此在我遇到任何坎坷與挫折，在我想要放棄自己向生活低頭的時候，我都會記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你和爸爸珍貴的孩子，永遠的明珠。
此時的我更多地希望自己能足夠強大與獨立，能夠照顧好懷裡的兩個孩子，更能夠在你和爸爸需要的時候，可以成為你們堅實的依靠。
秦老師，媽媽，我是你永遠的牽掛，你是我永遠的家！
母親節快樂，我永遠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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