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完本)

这一切,从一个为摆脱苦难的苍凉之音开始。\n他,一个品貌具佳的高材生,却因家境贫困,时刻挣扎于生活的漩涡,遭遇命运的摆布。\n她,从小与他青梅竹马,长大后,对之情愫环绕,对他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不畏世俗、凌驾万物,却不尽如人愿。\n另一个她是千金小姐,与他一见钟情,堕落爱河,爱得凄


  七月的某天中午,毒辣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焦黄的大地,地面腾起着热浪,恍若累狗几欲窒息,张嘴吊舌,哈达哈达喘气,气流肆虐了半空,让人浑身毛躁、坐立不安。

  此刻,碧蓝的天上万里无云、凉风作休,耀眼的太阳高高挂着,像一面反射着强烈光线的大圆镜子,让好奇抬头望一眼的人们眩晕不断、晃黑阵阵。

  在前面一条被人脚、车轮踩碾得发白发亮的黄土路上,两旁栽种着一排排茂盛高大的榕树,蝉和鸟儿在树上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呻吟般不断发出尖锐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刺耳且杂乱无章;而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留下一片片斑斑驳驳的影子,影子如筛,在路边排列整齐,接连,安静的、略有晃动的向前方延伸。

  这时候,从前方慢慢走来了一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由远及近,渐渐的让人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是如此的英俊:脸上的皮肤趋近淡棕色,一层薄薄的油光滑溜溜地罩着,显出十分健康的光泽;眼大有神,浓眉呈剑形舒展的斜挂在双眼皮之上;鼻子坚挺漂亮,唇红如半弓;胡须已被刮得干干净净,唇上只留一抹无碍透着男子味道的淡淡青茬——此刻,他太热了,热到那墨泼般的发际都缀着细小的、晶莹剔透的汗珠,摇摇欲坠;身上黄色衬衫洗得发白的衣领也被汗水渗透,散发着一股咸涩味;卷起的、沾上星点泥土的裤管则在不断的往外透着热气。但他并不在意,没有想到要到树荫下纳纳凉。

  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皱眉、微低头、抿着嘴,显得压抑沉闷地看着地上被踩起的浮尘一路走着,鼻孔时不时“哧哧”喷气散热。

  不知过了多久,他那被阳光拉长了的影子渐渐的从土路上移动到了水泥地。抬头一看,才知道已来到了镇上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这里车水马龙,人群密集,人们的吵杂声和各种车的汽笛声,音色各异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条街,让这里在人们的生活乐曲中发出动人的生命气息。

  在这镇上,这种季节的生命气息要比其他季节的来得更为强烈。

  过了镇上人头攒动的大街,不知疲倦的向前步行了两百多米,来到附近一个较大的村庄——这便是他家所在的地方。

  走进一条有些暗淡的小巷,与刚才纷扰的大街相比,此处安静了许多。小巷子的两边是居民房,大多数房子墙壁上的石灰粉脱落许多,露出丑陋的黄泥土,有些上面还长着青苔,透出一股青草般的味道。远看这些墙壁,像人突然间中了牛皮癣或搞了个瘌痢头。

  巷子边有几个穿着脏兮兮的上衣、光着小屁股、挂着鼻涕的孩子正像蛤蟆似的趴在地上,在玩小弹珠。他走过这里时,脸带微笑,随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小孩儿们个个抬起头来,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望着他,异口同声地叫他作“建华哥”。

  他点点头,朝他们温和地回应了一声:“你们继续玩。”便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欲继续走,但其中一个小孩记起了什么,赶紧站起来,神情紧张,憋红着小脸叫住了他说:“建华哥,你们家,吵架了!”抓着弹珠的两只灰灰的小手还比划着什么。

  “是吵架了,我看见了!”另一个小孩也站起来证明说。

  “我也看见!”

  “是我先看见的!”

  “是我先看见的!”

  …………………………….接着他们都站了起来,起着哄。

  “怎的啦?”他心里一惊,忙问。

  小孩子们却支支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心中顿时不安,赶紧提神醒脑,脚下生风地冲往家门口。

  他的心怦怦直跳,气喘吁吁地跑着,耳边风声猎猎,在接近门口只有十几米远的一处废弃房屋的墙角拐弯处时,突然像高速行驶的车辆于斑马线前遇上了红灯,赶紧刹住脚步,在墙角后停了下来。因为,他此时清晰地听到了一个粗狂、怒气十足的男人吼叫一般的声音:“夏明城!今儿个,你得当着在场村里人的面给我说清楚!欠我的钱,到底还,还是不还?!”

  他的身子一颤,脚底一软,不由得往下一蹲,心猛的一紧差点跳到了嗓子眼,男人竟叫了他爸的名字!他愣了一下,回过味来,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有人上他家讨债来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家里没少发生过类似这样犹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事情。不懂事时,一碰到,他妈就把他锁在房里不让出来,怕被吓着;懂事了,强烈的自尊心以及羞耻感,让他沉默自觉地躲得远远的。

  现在又发生,自己一点忙帮不上,心里沉重、酸楚,背靠着墙壁,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掏空,啥也不想,可儿时透过门缝看见的那些让幼小的心灵震撼的画面顽固的在脑海里凌乱地飞舞,眼眶还是忍不住潮湿了,猛吸一下鼻子,苦涩的味道便随着液体在喉咙里停留许久。

  “夏明城!听见没有?装啥呀?!”男人的声音再度粗狂响起。

  墙后面,作为夏明城儿子的夏建华终于按捺不住那种越来越慌乱、紧张的心情,转过身,将头缓缓探出来朝家门口望去——他看见家门外一边,站着一个理着小平头,又矮又胖、晒得黑不溜秋的中年男人,男人身穿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白色马甲,脚穿一条黑色的大裤衩,正下巴向上翘,嘴里叼着烟、抱着膀子、脚上穿着拖鞋、袒胸露乳的展示着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样。他的脑门缝一亮,记起这男人来了——这是在镇集市上卖猪肉的雷栋。早有所闻,此人在村里低价收购死猪、病猪,用上福尔马林等化学药物、以及往里面注水使本来乌黑的猪肉变得色彩红润,再以巨大差价卖给镇上的人,因此,几年下来,捞了不少。门的另一边正是他爸夏明城。夏明城一只手拄着拐杖,身下提拉起一条残废了的老腿,目光低垂、满面愁容、一言不发。

  而前来看热闹的村里人分成两拨,各站在他们身后。

  “咋地?!哑啦?!借钱的时候怎不见你哑!说得像嘴里含了糖,嘴上抹了蜜!”

  雷栋讥讽着说。

  “雷大哥”夏明城年龄比他大,却要如此称呼,这也许就是人穷气短吧。“你发发善心吧…………我实在没钱……….要,要有钱,我老早就还你了,还用等,等到现在………再给点时间吧,我,我一定还你……….”他没敢抬头,动了动干燥的嘴唇,口气软软的、断断续续地说。

  “呸!”雷栋嘴角一抖,将燃烧着、亮着小红火点的香烟一口吐到了地上,用脚用力发泄似的捻灭,铁青了脸,用鄙夷的口吻恶狠狠地说:“夏瘸子!吐你妈的狗屎!你这话我都听腻了,骗谁呀你!”

  夏明城从脖子一下红到了脸,热辣辣的感觉,恨不得在脚底下挖个洞,将脸埋下去,不再出来见人。但他还是咬了咬牙,带着哭颤音无奈地说:“我这不是没钱嘛,要有钱,我,我会还你的…………”头始终不敢抬起来。

  他们身后的人,态度各异:有抿嘴微笑,幸灾乐祸的;有深感同情,表情凝重的;既有相互间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更有在一边说着风凉话,等着看笑话的。

  “哼!夏瘸子,我不管,你欠我那么久的债,今天无论如何得还我!哪怕你拖着残腿装可怜,上城里要饭、哪怕你砸锅卖铁也得还!”雷栋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可我真的没钱呀!”夏明城急得快哭了,说:“你就是指爹骂娘地赖在我们家不走,我也还不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不还,我挖你们家祖坟去!”

  “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还不了…….”夏明城哭丧着脸。

  “妈的!姓夏的龟孙子!你再说一遍!”雷栋咧嘴大骂,肥厚的嘴唇一撅,“噗”

  的一声,一口浓痰朝他吐了去。痰像一颗翠绿的子弹,速度极快,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额头。

  围观的村民一惊,齐齐发出“嘘——”的一声长叹。

  夏明城这下抬起了头,直起了腰,他的脸黝黑、眼窝深陷、目光浑浊。额头上的痰此时仿佛一条长长的绿色虫子,沿着眉骨、鼻翼、一直到嘴角,慢慢的、无声地爬了下来。

  夏明城没有被激怒,控制着情绪,表情痴呆,若无其事的、哆哆嗦嗦地抬起手,用不大干净的衣袖去擦拭。

  躲在墙后,看到他爸被侮辱的这一幕,夏建华脑子轰轰作响,脸一下子燥热难耐,他抓起脚下的一块砖头,手上的骨节咔咔作响,双眼冒着火星子,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就要出去给那姓雷的一拍。

  谁想,就在这个时候,他妈夏菊出现了。

  “雷兄弟,别生气,别生气!钱我们还你就是了!”

  夏菊——一头发枯燥、凌乱、皮肤微黄、身材瘦弱的中年妇女——趿拉着一双陈旧但还算干净的拖鞋,急促地踩着小碎步,慌慌张张地从家里出来,满头大汗地跑到雷栋面前说。

  “菊子!”夏明城见到妻子从家里出来,甚是惊讶。他是如此称呼她,打从他们两相好到结婚,他就一直这样称呼,“你说的什么鬼话?咱门家哪有钱还他呀?!”他瞪直着眼,心里狐疑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说。是的,家里的日子现在是一天比一天要过得紧巴,想要吃点好的都难,更别说有多余的钱还所欠下的任何一笔债了。

  夏菊没去搭理丈夫,小小的身躯挡在了他前面,她一只手发着颤,赶紧从口袋摸出一个颜色红艳、大如婴儿拳头的精致、小巧的布袋,轻轻打开,食指、拇指伸进去,将布袋口往外扩了扩,变大,里面一览无余。

  “雷兄弟,看一看,我们用这个还你行吧!”她说。

  雷栋先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头有些不情愿的向前一伸一低,可才看一眼,他的眼珠子就一下子直了,表情由刚才的愤怒、蛮横迅速变成兴奋,脸上肥嘟嘟的肉滑上了颧骨的部位。

  “嫂子,行行行!”雷栋受之诱惑,欣喜不已地回答。因为映入其眼帘的是一对金光闪闪、看似挺有分量的耳环。他拿起来看了看,咬了咬,是真的。

  “那你拿去吧,咱们的债就此一笔勾消。”夏菊显得十分平静地递给他。

  “好说好说!”雷栋生怕她反悔似的,闪电般地抓过,放进自己的衣袋里,又摸了摸,心里踏实不少。

  夏明城脑子迟钝,反应过来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耳环已经归别人所有。

  “菊子!你疯啦!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东西怎么可以拿来抵债?!”

  他拉着妻子的手,情绪十分激动地质问,腋下拄着的那根拐杖让他恨恨的朝地上戳了好几个小洞。

  夏菊脸一黑,甩开他的手,依然没有搭理他,而是神色黯然地催促着雷栋,冷冷地说:“拿了就快走吧……..”

  雷栋看了看夏明城那冒血丝的眼、牙齿咬得咔咔价响的嘴和枯瘦的手臂上凸出的“突突”跳动的青筋,嘿嘿地笑了笑说:“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便挥了挥手,猛地转身,像大白天走街串巷怕遇到人的肥胖老鼠,一溜烟快地跑了。

  围观的人又发出“嘘——“的一声长叹,接着,见没戏看了,像一群苍蝇一样,嗡嗡地离开了。

  “别跑!回来!回来!”夏明城大惊失色地拄着拐杖,像只断腿的青蛙,一高一低地跳动着就要追了去,却被夏菊及时拉住。

  “干嘛呢?还不回去,嫌丢人丢不够吗?”她抽了抽嘴角,欲哭未哭地呵斥他。

  “菊子,那可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呀!”夏明城心痛得要死。那一对耳环可是他年轻时辛辛苦苦打了一年多的工、用积攒下来的钱买的,是他对妻子爱的证明,唯一的证明,非常珍贵。

  夏菊低头,沉默,见围观的人走光了,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背着丈夫,呼地蹲下嘤嘤地哭泣起来。

  她边哭,虾弯的身子边抖动,边倾诉似地说:“我咋不知道这是咱俩相好的见证,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我比你更心疼!你那时候送给我,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将它当宝对待,收藏着,舍不得拿出来戴,怕弄脏了……..”说到这里,摸了摸打了耳洞、只插着两只茶叶根的耳垂,继续说:“……..可你也不是不知道,雷栋那样的人,啥事都干得出来……呜呜……我这样做也是没办法,难不成就让他这么在家门口闹,让村里人看咱们家的笑话是不?!……呜呜……咱们这两张老脸倒是无所谓,可是咱们儿子呢?他会怎么想?以后他在村里人前人后的,别人会怎么看他?……..呜呜…….”

  夏菊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就只是伤心的哭泣,发自内心宣泄似地哭泣。

  夏明城顿时脸色一片死灰,双目失神,他无力地低下了头,半天抬不起来。末了,看了看身下那条畸形的废腿,无比自责地的对妻子说:“对不起……菊子,都怪我没用,让你们母子俩受苦了……..”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任凭阳光在他身上炽热地照射。

  夏菊看到丈夫这样,心一软,渐渐不哭了,吸吸鼻子,擦擦眼泪,站起来,眼眶与鼻子均红红的,看了看天,走过去拉起丈夫温柔地说:“别说了,进去吧,儿子快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

  他条件反射似的“噢”了一声叫,赶紧收拾心情起来,在妻子的搀扶下,拍了拍屁股后的尘土,重新拄上拐杖。

  “建华今天上哪去了?”他一时想起问。

  “看你糊涂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也忘记了,昨晚不是说过吗,咱儿子今天去查高考成绩了!”夏菊露出了微笑。

  “对呀!………不知考上了没,心里紧张呐!……..”夏明城说。

  “我比你更紧张……..但我相信咱儿子,他读书那么好,村里人都知道,他要是考不上,谁能考上呀!”夏菊自信地说。

  夏明城点了点头。

  两人就走进了家里面。

  …………………………….夏建华看到这里,伤感的泪水早已经湿润了脸颊,模糊了视线,他“啪嗒”一声,扔掉了砖块,像罪犯似的双手抱着头,脑子飞速旋转,纠结的心在想着什么,沉默着,沉默着……….过了很久,感觉有些眩晕,才双腿发颤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爸,妈,对不起!我……….”便擦干眼泪,步伐有些蹒跚地走进那个熟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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