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女科學家”煉成記

張茜

“著名女科學家”煉成記

“女性著名科學家”是一個要求頗為苛刻的標籤。近現代以來,中國能夠當得起這個稱謂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不少女性在考慮是否要走科學這條道路之前,首先要闖過性別關。

即使到今天,也很難說男女在各行各業中的地位是平等的。如果追溯到20世紀初期——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何澤慧和石油化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陸婉珍出生的年代,女性的社會地位則更低。

想成為一名科學家,她們不僅需要內心堅定,努力爭取家人的理解和支持,還需要有和反對的聲音據理力爭的勇氣。

開明、男女平等的家風和雄厚的財力,在當時是女性獲得優良教育的重要基石。在這一點上,兩位女科學家有著極為相似的家庭背景。何澤慧的父母出自官宦望族,而陸婉珍則出身書香世家。

儘管擁有家庭方面的天然優勢,她們還是需要以異於常人的勇氣去爭取學習機會。例如,何澤慧在早年的求學之路上,就兩次險些因為性別問題被導師拒之門外。

第一次是考大學時。1928年清華大學開始招收女生,何澤慧於1932年考入清華大學物理系,與她同級的28個物理系新生中有8名女生,但當時的系主任葉企孫主張“女生一個都不要”。《何澤慧傳》的作者、科學史專家劉曉推測,或許葉企孫覺得,女生學物理比較難,而且物理系的畢業生將來有可能要從事與戰爭相關的工作。

“但她就是不服輸,努力爭取,她性格中有很積極的一面。”劉曉用3年時間收集了與何澤慧有關的翔實資料,撰寫成書。

在得知可能被勸到其他系之後,何澤慧“挺身而出”,和女同學們一起據理力爭:“你們為什麼在考試成績之外設立一個性別條件?招生的時候沒有說啊!”最後,系裡只好同意她們先試讀一學期。

經過幾輪淘汰,最初的28名新生只剩下10人,何澤慧是勝利者之一。沒想到,相似的一幕竟然在她前往德國攻讀博士學位時重演了。

從清華大學畢業後,與何澤慧同級的男同學,包括後來成為她丈夫的著名物理學家錢三強都被老師引薦到可以為“抗日報國”作貢獻的南京兵工署等單位工作,但女生幾乎不在考慮範圍。

選擇留學德國的何澤慧一定要爭這口氣。“兵工署不要我們,我自己去找德國軍事專家的老祖宗去!”劉曉在書中解釋道,這位“老祖宗”就是德國軍事專家克蘭茨教授——現代彈道學的開創者、“兵工署”的顧問,當時幫助中國籌建了彈道研究所。

一心想救國的何澤慧堅持要學習實驗彈道學,請求克蘭茨教授接收她,但被拒絕了——彈道專業此前從未收過外國學生,更沒有收過女生。

何澤慧窮追不捨。她對克蘭茨說:“你可以到中國來當兵工署顧問,幫我們打日本侵略者;我為了打日本侵略者到這裡來學習這個專業,你為什麼不收我呢?”克蘭茨教授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好同意她先以旁聽生的身份試試。第一學期結束後,何澤慧便轉為正式學生。

她在追求女性平權的道路上又勝利了。

過了性別關之後,若還要在“科學家”之前加上“著名”二字,則是更大的挑戰:一方面,需要有引領某領域科學發展方向的能力;另一方面,還需要有服務全局的胸襟。如果說前者是技術問題,後者則是意識問題。

何澤慧的父親何澄曾親歷八國聯軍侵華,憤而留學日本。他曾說:“若想中國不受外國欺負,必須把外國的強項學到手,我就是傾盡家資也要送你們出去。”

陸婉珍的父親陸紹雲從小目睹國家貧窮落後,加之受到愛國主義教育的影響,一早就決心走實業救國的道路,後來也遠赴日本,學習紡織技術。

父輩為了民族富強、國家興旺所作出的努力深深地印在年幼的何澤慧和陸婉珍心裡。數十年後她們成為大科學家,有人問最初是什麼讓她們對科學產生的興趣,陸婉珍回答:“大部分是由於科學救國的思潮。”何澤慧則率真地回答說:“沒有興趣,沒有興趣,那時候就是為國家……”

愛國和有社會擔當是彼時成為大科學家的必備條件。但僅有愛國之心是不夠的,她們還需要“靜默地想救國的方法”——這是何澤慧17歲時經歷日本侵華的感悟,也是諸多像她一樣的救國科學家奉行一生的行為準則。

為救國,這些“不起眼的小女孩”選擇去啃科研的硬骨頭。

1940年何澤慧在德國克蘭茨教授指導下獲得博士學位,而後前往法國與丈夫錢三強會合,共同在居里夫婦的實驗室工作;比何澤慧小10歲的陸婉珍在美國知名化學家希斯勒教授指導下於1951年獲得博士學位,與石油化工學家閔恩澤結為伉儷,並供職於一家著名的精製玉米公司。

儘管她們已經在國外獲得了相對優裕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以及良好的發展前景,但“梁園雖好,非久居之地”,救國之心從不敢忘。錢三強曾說:“正是因為祖國貧窮落後,才更需要科學工作者回去改變她的面貌。”

抱著這樣的信念,1948年,何澤慧和錢三強夫婦登上了從法國出發的輪船。回國後他們創建了我國首個原子學研究所,雙雙成為我國核物理領域的奠基人。

1955年,陸婉珍和閔恩澤夫婦也登上了從美國出發的輪船,回國後創建了我國首個石油煉製工業研究所,開了我國油品分析技術的先河。

除了白手起家、勇於創新,這兩位女科學家還對科技發展趨勢有著敏銳的嗅覺和準確的判斷力。例如,何澤慧的研究重心從原子核物理、原子能,到中子核物理,再到宇宙線,始終站在我國核物理研究中最迫切需要,也最關鍵的一線。陸婉珍早年堅持研究的不被學界看好的近紅外光譜油品分析技術,如今竟有愈來愈熱之勢。

褚小立是陸婉珍的學生,曾跟隨她學習工作近20年。讓褚小立印象深刻的一句話是:“人不要被物降住。”

儘管陸婉珍家境殷實,但她從小恪守儉樸的習慣。加之幼時受祖母淡然生活態度的薰陶,似乎從沒有什麼事能夠擾亂她的心緒,對於物質生活,更是要求極低。

在褚小立的記憶裡,陸婉珍每年冬天的打扮都一樣:一件深藍色呢子大衣、一頂棕色的帽子和一條毛圍巾。這身衣服她至少穿了20年。

聽說有女學生出門不知道該穿哪雙鞋時,陸婉珍說:“這有什麼難的,你準備兩雙鞋,在家穿一雙,出門穿一雙不就行了?人不能被物降住,物應該為人所用。”

陸婉珍認為人生在世要處理好三級關係:最低級別的是人與物的關係,中級是人與人的關係,而最高級的是人與自我的關係——“我們最終要學會與自己和解”。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追求。不管外界有什麼聲音,陸婉珍向來都在自己的路上走得平靜而堅定。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陸婉珍和何澤慧單純、平和地度過了幹校時光。

傳記中寫道,談及挑煤的活兒,陸婉珍總會驕傲地說:“我很有本事,我個兒大,有力氣,會掌握平衡。修廁所是項技術活,我做得也可以。”

何澤慧似乎比陸婉珍還要樂觀,由於“身體老弱”,她只領取了敲鐘、看場等任務,她竟然像在科學實驗室測算數據一樣將敲鐘時間計算得分秒不差,最後所有人都用這個時間來對錶。其間她還順便用自制儀器在荒郊野地裡完成了對貝內特彗星的觀測。

在劉曉看來,這些科學家早期完整的、長期的教育和科研經歷,已經使她們獲得了飽滿而堅定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她們心中的追求,多大的風雨都難以撼動。

事實上,她們的人生信條早已被鎖定,正如居里夫人給何澤慧和錢三強的臨別贈言所說:“要為科學服務,科學要為人民服務。”

(大浪淘沙摘自《中國青年報》2018年3月19日,李 晨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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