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澀的抉擇

第五章 苦澀的抉擇

17、拉弓已無回頭箭

一場雪後,北平變得一片潔白。

蕭紅見到了雪,想起家鄉。家鄉的雪比這裡的白,天更冷,北風呼嘯著,一股蒼涼冷寂的氣氛讓蕭紅感到塞北的孤獨。北平不同,行人依然很多,潔白的雪很快變得髒兮兮,融化了。她走出了門外,見院裡殘留枝頭的紅棗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爍紅暈暈的光澤,突然有了興致,用竹竿敲下一些大棗,又煮沸了雪水燉棗湯,很有滋補作用。她端到屋裡,見表哥無動於衷的樣子,笑著說:“這可是名符其實的雪泥紅棗啊!”

陸振舜全然沒有了那份閒情逸致,他為手頭拮据而發愁。為了節省開銷,除了蕭紅住一間屋子外,他只在平臺間將就。時至初冬,天漸漸寒冷,而禦寒的衣物仍沒有著落。家裡又時時刻刻催促他速把蕭紅送回來,一大堆亂麻似的難題叫他內心難以清靜。當然,陸振舜也徵求過蕭紅的意見。蕭紅說,我出來為了求學,學業一無所成,回去總有點灰溜溜的。我不回去……

“乃瑩,咱們的錢所剩無幾,況且還欠兩個月的房租。”陸振舜說。

“想辦法唄。”蕭紅一副樂觀模樣。

陸振舜心裡承受的壓力,蕭紅無法想象。她仍然像一隻小燕子,快樂而無憂愁,當夜深人靜時,她才會獨自嘆息,悔意綿綿;陸振舜受到家人的指責,道德感的擠壓,還有窮困潦倒的窘迫,讓他心灰意冷,全然沒有那種詩意生活的雅趣了。

那日,耿媽穿著棉襖打著噴嚏,掃著牆根的枯葉,蕭紅也打著噴嚏。耿媽捏捏她的單薄的衣服說:“都啥時節了,還穿這麼薄的衣服。你家的老人也真是……”

陸振舜出來說你再穿一件衣服,小心著涼。蕭紅不肯,她上學去了。經過陰涼的街道走進校門,同學們見她還是那身單衣服,就說:“你真耐冷,這樣的天氣還穿這麼少!”

“倒是關外人,俏皮。”

她們說罷,疑惑的眼神兒掃視蕭紅凍得發紫的臉龐。

到了晚間,為了省錢,屋裡也不生爐子,又陰又冷。蕭紅鑽進冷冰冰的被窩裡,渾身發抖,噴嚏打得越來越多,頭痛,發燒,看來無法堅持上課了。這些天,蕭紅冒著陰森森的冷風上學,愈加感到生存的艱難。她躺在床上,喝過湯藥,心口窩稍微有了暖意,便想起天下的男男女女,為生計為愛情,奔奔波波,實屬不易。她究竟為了什麼?真的為了生計,為了求學,為了愛情嗎?細細想並不是。女性的天空應該是透明的,像藍天一樣美麗,多一些嚮往,多一些浪漫。蕭紅髮覺她的人生缺少了一些詩意,多了一些艱辛。她不曉得老天干嗎和她過不去。新年那天,陸振舜出去了,她身體略有點兒好些,天又降起大雪了。蕭紅推開門,打起寒顫。她望一眼大雪堆積的庭院,衣服薄得透明一樣,冷風一吹,彷彿結了冰。

她回到床上,床也結冰一般的冷,她等待著一宿未歸的陸振舜,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太陽偏西,也不見他回來。蕭紅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的去留了。沒有錢,真的難以生存。萬般無奈,她向耿媽借了十個銅板,買燒餅和油條充飢。

這時,李潔吾來了,他見蕭紅氣色不好,坐在椅子上問:“乃瑩,你怎麼啦?”

耿媽說:“這孩子一天沒起來,陸先生又沒回來……”

李潔吾眼睛審視著蕭紅的表情,關切地問:“他幹什麼去啦?”

“到一個老鄉那裡借錢。”蕭紅有氣無力地說。

李潔吾心知肚明,他們的處境越來越不妙了,他看一眼自己有洞的鞋底,搖搖頭,他摸摸蕭紅的額頭,發覺有點兒燙。李潔吾這才發覺屋裡像冰窖一般涼。他沒有言語,告辭走後不久,陸振舜回來了,渾身散了架子一樣,坐在椅子上,悶頭不語,顯然空手而歸。過了一會兒,李潔吾又來了,他把兩塊錢留給陸振舜,用於生計,又讓煤場送來一些燒煤,一會兒爐子點著了,溫暖的氣氛讓蕭紅感到心頭酸酸的。

雖然暫時解決了燃眉之急,還解決不了蕭紅繼續求學的根本問題。李潔吾豪爽大度,他在一位同學那裡又借了二十元錢,給蕭紅買了一件棉襖。蕭紅的臉上充滿了自信,說她又可以繼續求學了!

“乃瑩,我們會設法克服困難,因為我們有這麼多好朋友……”陸振舜聲音有點空洞又蒼白。

那隻不過是他倆天真的願望。想讓蕭紅迅速返回呼蘭完婚的父親,繼母,還有為蕭紅私自投奔陸振舜而難堪的陸太太,一齊向這對年輕人發難了。

錢的來源掐斷了,生活馬上出現困難。蕭紅不得不親自出門買菜、燒飯;陸振舜也不得不繼續厚著臉皮求助老鄉和同學。來北平求學的年輕人,手裡大半手頭都很拮据,哪有富餘的錢財幫助他倆!

本來,蕭紅來北平前私自有點積蓄,況且她還有一筆父親給她的嫁妝錢。只是年輕人豪爽,花錢圖個痛快,遊山玩水,週末聚餐,同學之間祝賀生日,折騰得囊中羞澀,面臨饑荒了。

沒有家裡錢帛的支持,在北平這樣消費的城市裡,一天也難熬。

“表哥,我不牽累你了,我回去。”終於有一天,蕭紅這樣決定了。

“你動搖了?”

蕭紅眸裡蒙上一層陰翳,使那骨碌轉動的眼睛顯出無奈和絕望。怎麼說動搖呢?蕭紅豈止無奈和絕望,她甚至十分悲觀。千里迢迢獨自一人,承擔著私奔的罪名,還不是為了渴求知識上的豐富、人生的自足,精神世界的純淨嗎!現在可好,她將要離開心愛的學校,返回淒涼冷寂的呼蘭河!

父命難違,難道現實就這樣冷酷嗎?蕭紅啞然苦笑,默默說道:“我不想走,又不想拖累你……”

蕭紅說的心裡話,她的希冀她的追求,全都在北平這裡。除了她所認識的同學、老鄉,再就是朝夕相處的表哥,使她暫時忘掉故鄉沉悶的生活。只是,雙方的老人還生活在傳統觀念裡,表妹廝守表哥在北平讀書,儘管沒有出現什麼事,本身就有失大家閨秀的風範,何況汪家早已擇定良辰,想為公子完婚。這功夫未過門的媳婦卻不見蹤影,豈不大丟面子!

張廷舉對門風十分顧忌,蕭紅與汪恩甲的婚事也曾出現波折,這次蕭紅出走更令他難堪;況且他又是公職人員,儒家思想根深蒂固,他唯恐家庭裡鬧出醜聞而一發不可收拾。蕭紅來北平求學,在呼蘭早已傳出風言風語了,所以,他與陸振舜的父母共同寫信,催促蕭紅迅速返回呼蘭。

陸振舜無奈,他屈服了,對蕭紅說,你還是回家吧,跟家裡說清楚,再來北平求學不遲。蕭紅見他憔悴的樣子,內心猶豫了。求學有什麼過錯?錯就錯在撲奔表哥這裡了,假如她毫無牽掛,絕不會返回故鄉。

“回家?”她蒼白的臉頰浮出苦澀,無可奈何地自言自語說,“回到家,大家該用啥眼神瞅我?--一個不安分的大小姐,沒準在外邊闖蕩出什麼醜聞。”

“表妹,快別說啦,全怪我不好!”陸振舜額頭一綹長髮頹唐地遮住半邊臉,很痛心,“咱們辦事欠考慮,一時的衝動,鑄成大錯……”

“我們做錯了什麼?難道真的錯了嗎!”蕭紅那略顯凸突的眸子蒙上一層悲慼。她踱到窗前,臘月的北平仍然那麼寒冷,一陣寒風挾著雪花打在玻璃上。蕭紅心緒紛亂,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一個屈服家庭的壓力,一個倔強地抗爭,兩個人誰也沒有徵服對方,何去何從的選擇只好擱淺。

只是坐吃山空,他倆舉債過日子又使一些要好的同學避而遠之,門可羅雀,陸振舜除了感嘆世態炎涼,別無良計可施。

這樣他倆熬到那年歲尾,蕭紅見家裡並無妥協之意,知道在陸振舜這裡靠不住了,便決定與表哥一塊兒返回故土。

那是一個寒氣逼人的日子,塗著墨綠顏色的列車,慢吞吞駛出山海關,車廂裡空落落沒有幾個旅客,蕭紅與來時神態恰恰相反,沮喪、無奈、心酸,失意的情緒濡滿心間。表哥悶悶地抽著哈德門牌香菸,茫然無措,任憑蕭紅的抱怨。

誰也不會知道回家該是怎麼樣一個結局。蕭紅眼前晃動父親那嚴厲的表情,不禁打個冷戰。

“表妹,你……怎麼啦?”陸振舜輕聲問,愛憐的目光透出幾許無奈。

蕭紅扭開臉,淚水充盈她那頗有個性的眸子裡,怎麼啦,你真的不知道嗎?她心底裡壓抑的呼喚衝撞著心扉,她出走到北平來,渴求新知識、新思想,並非是她全部的意念。從打她再一次邂逅表哥後,就完全被他內在的氣質和瀟灑的談吐所征服。那時,她沒有意識到這種朦朧的愛會給她帶來什麼後果,反正她真的喜歡上了他,並把他的形象深深烙進心間。當他告知她,他已經替她在女師大附中高中部辦理妥當學籍,她毫無顧忌地離家出走,到北平求學。她的行為,有悖於世俗的觀念,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夠大的了。但感情又是一個奇怪的物質,經過一段時間接觸,她又覺得表哥的虛偽與淺薄,遠沒有李潔吾為人的真誠。她遇到困難,李潔吾傾其所有幫助她,而且義不容辭,從不斤斤計較,這才是男子漢呢,其他人等誰能做得到呢!她朦朧的內心忘不掉李潔吾的一片好心。她默默無語地祝福,好人平安!

只是,天下誰人會理解她這片痴情呢!

18、這次才是“出逃”

世上很多事彷彿冥冥之間就安排妥貼的,列車沿著冰封千里的大地往北方奔馳。北平,別了!校友,別了!蕭紅神情沮喪,在列車“咣噹”的單調聲音中昏昏欲睡。她心事忡忡,昏暗的車廂裡缺少回家的熱情,想起北平的一段學習生活,她無法理解自己當初的行為。

陸振舜發覺她情緒反常,知道勸說無濟於事,也只好偎在茶几處打盹。列車到了一處車站,便有人上下車。見行人匆匆,不知都忙什麼的,她內心又酸楚楚的。

到了哈爾濱,陸振舜本想送她回呼蘭,並想為蕭紅出走求學一事,向她父親解釋幾句。蕭紅說:“至於我的事,你不必去管了,我會找到自己的家!”

冷冰冰的話刺痛了陸振舜的自尊心。他知道,蕭紅為人倔強,情知多說幾句反為不美,輕聲嘆息幾聲,踽踽地消失在車站灰朦朧的夜色裡。望著他遠去的身影,蕭紅兩眼紅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攫住她,今生今世,不知能否再見到他了。雖然表哥對她有過非禮,畢竟幫過她。蕭紅是一個懂情懂意的女孩兒,欲哭無淚,她緊緊抿住嘴唇。

翌日,過江到了松浦,又乘坐呼蘭海倫鐵路線上搖搖晃晃的客貨混載列車,回到久違的故鄉。塵土飛揚的黑土地上深深的車轍,到處是雪的故鄉,只有幾株枯草頑強地展示它的存在,灑滿了她的思念。望著冷清清的街頭,嫋嫋升起的炊煙,還有土坯牆上斑駁的泥巴,她內心緊縮一團。與北平相比,故鄉顯得太沉寂太冷清了。

兩匹洋馬拉的轎車,把她送到南大營附近的自家門口,她衣袋裡早已空澀,對車老闆說:“你知道這是誰家嗎?”

“知道!”車老闆甩著鞭子,說,“咱這疙瘩的張先生家,誰不知道?”

“你等一下,我讓人把車腳錢送出來!”

蕭紅進了院,熟悉摻雜著陌生的院套裡,一切依舊,絲毫沒有新年的喜慶氣氛。老祖父早已不在人世了,她似乎又聽到老人朗誦古詩詞的聲音,心頭酸楚。家裡那條大黃狗,認出小主人回來,歡愉地撒著歡,圍著她打轉。

“爹!”蕭紅嗓子發緊,怯怯地喊一聲。房門打開,有二伯咳嗽著走出來,他腰背駝得更厲害,黝黑精瘦的臉驚諤望著她,繼爾大聲說:“咿呀,老侄女回來啦!”

“有二伯,外邊車老闆等要腳錢呢!”蕭紅低聲說。

“噢,咱是大戶人家,還能虧了他的腳錢!”有二伯摳摳搜搜摸衣兜,卻沒有掏出錢。

張廷舉本來對女兒去北平求學十分氣惱,又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氣得臉色鐵青,連看她一眼也沒有,兀顧看籠裡的鳥雀。

有二伯知道主人正生蕭紅的氣,有意緩和氣氛,笑嘻嘻說:“老侄女,快給你爹磕頭哇!”

“我沒有這個杵逆!”張廷舉吼一聲。見這爺倆僵持的樣子,有二伯無法調解,只好說:“老侄女坐了兩天車,夠累的了!回屋歇著吧!”

有二伯打發走拉腳車,鑽進東屋勸說張廷舉夫婦,寬恕女兒的過錯。

蕭紅在家裡度過一個煩悶難熬的正月,張廷舉對女兒絲毫沒有寬恕的意思,爺倆誰也不跟誰說話。過了幾天,張廷舉到巴彥縣教育局任職,大伯父就把蕭紅接到阿城福昌號小住。在這裡,蕭紅髮現自己簡直像罪犯一樣接受監視,除了跟家族裡幾個女眷做一些家務活外,讀書、上街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這且不說,張廷舉感到最痛心的是汪家再次悔婚,休掉了這個尚未過門的媳婦。那豈不是明白無誤地證明女兒放蕩不羈嗎!張廷舉為此對女兒不聽話,私自去北平的行為痛恨不已,鄰居說長道短的,也讓他抬不起頭來。他要求福昌號家族把蕭紅處死,免留後患。

當他寫信把自己的意圖告訴大哥後,在福昌號屯的張氏家族裡產生一陣混亂。雖然蕭紅這次出走,給這個家族蒙上一層不光彩的陰影,但是,她畢竟才21歲的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就這樣,福昌號屯的張氏家族猶豫了,私下議論著怎麼辦?正是農村鬧正月時節,大家忙著過年,誰也沒有太難為蕭紅。但居住這裡時間一長,蕭紅覺得很枯燥很寂寞很乏味,每個人對她都顯得很冷淡,缺少親情。她忘不了在北平那陣子羅曼蒂克般的日子,年輕人火熱的心,求學的熱情,還有對社會的抱負,勾起她許多美好的回憶。這時,表哥回北平讀書嗎?他膽怯了嗎?退縮了,再也不會理她了。蕭紅感到受到欺騙一樣,委屈和失意交織著無情的現實,冷酷地擺在她面前。

應該說,她表面很平靜,甚至在眾人面前顯出懺悔的樣子,只是隱藏內心深處的躁動的情絲,別人無法窺知。她的心如一匹志在千里的駿馬,渴望遠方的誘惑。

她不願意這樣混下去,天下那麼大,總該尋覓到屬於自己的一塊綠洲。

她這種倔強雖然毀掉了一個賢妻良母的形象,卻塑造出一個蕭紅。

那是一個殘月半露的夜晚,寒冷的西北風裡,她僅穿著單薄的衣服,搭上往哈爾濱去的馬車,離開了福昌號屯,她毫無顧忌地再一次離開了親人。

作為一個女人,出外謀生談何容易,何況又是兵荒馬亂的年代。難道真是愛?抑或出於對新思潮、新文化運動的嚮往?蕭紅也覺困惑和彷徨。應該說,那時她還很單純,也還很天真。這次出走,完全是出於無法忍受父親的冷漠和別人的白眼。

一個女人最怕的就是名譽遭人抵毀。

她心靈受到傷害,就如同秋風裡的一片無奈的落葉,任憑命運的擺佈。

哈爾濱這座繁華的城市,冷漠地迎接她的到來。尼古拉教堂上的穹頂,閃爍著陽光,顯出一種肅穆冷寂的氣氛。蕭紅徘徊良久,想不出該投奔誰那裡落腳。昔時,她是張選三家的大小姐,在誰家都會受到禮遇。現在,她怕見到那種冷冰冰的眼神。她需要自尊,需要人格的完善。一個能獨立思考的人,難道就沒有選擇生活道路的權利嗎!在風雪交加的空曠街上,她的眼裡溢出盈盈的淚光,走投無路的窘迫,讓她感到挺委屈。

19、並不浪漫的流浪

1931年對於中國人來說是一個凶煞年份,日本關東軍蠢蠢欲動,覬覦著東三省。國際風雲變幻,中國又適逢軍閥連年混戰,政局不甚明晰。對於蕭紅來說,她的處境糟糕到極點了。正值初春,她首先沒有住處,衣食宿沒有著落,飢一天飽一頓的,反正哈爾濱的同學又多,隨便就可以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但她的理智也告訴自己,人生走到這步已經沒有退路了,必須要靠自己謀取生活來源。當初頭腦一熱,逃出福昌號屯,冷靜下來細想,才發覺事情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簡單。因為她在誰家住長了,誰家都會起疑心,認為一個大姑娘,為什麼在哈爾濱閒逛而無所事事?是不是學壞了?蕭紅屢遭白眼,又怕別人瞧不起她,只好經常更換住址。其次,她渴望找一份打工的活兒,這樣既可落腳,又可以有一份穩定的收入,讓她能夠有寬裕的時間思考以後怎麼辦。她找了幾份工作,皆因種種原因而不曾聘用,也只好作罷。再次,她準備積攢一筆錢去北平求學。現在已經與家庭脫離關係了,誰也不會妨礙她的選擇了。但她悲哀地發現,她身無分文,無論如何想辦法,她也難以達到赴北平的夙願。現在她才明白,錢對於她來說太重要了!

蕭紅實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找過在哈爾濱的叔伯兄弟姐妹,靠大家賙濟勉強維持生活。當然,總靠別人幫助不是辦法,必須靠自己努力才行,她試圖繪畫謀生,也想給有錢人家當保姆。什麼辦法都想到了,依然沒有出路。她心情很糟。一次她來到徐薇家,卻見全家忙著打點行裝,說準備舉家遷往杭州去。蕭紅覺得來的不是時候,想告辭離去。徐薇從她表情看出她處境很難,就說你在這兒住幾天吧。我走後,說不定啥時候才能見面呢!

徐媽也說:“你們是老同學了,就住下吧!”

想想實在沒地方落腳,蕭紅只有逗留幾日再做打算。

蕭紅去了北平後就一直沒有與徐微聯繫,她突然回來,徐微很高興,晚間兩個人睡在一塊兒,說長道短。徐薇問她,去北平求學是一件好事,為什麼又回來了?蕭紅說:“表哥抵不住家裡的壓力,只好把我送回來了。”

“我看陸振舜對你挺好!表哥表妹,彼此又瞭解,正是一對好夫妻。”

蕭紅搖搖頭,說道:“他只是書呆子!”

“汪恩甲對你呢?”徐薇問。

蕭紅半晌不語。她內心難以平靜下來。對汪恩甲,儘管有點小家子氣,畢竟也是一個務實的人,她當初提出去北平,他還積極幫助。現在,他音訊皆無,興許早已把她忘在腦後了。徐薇猜出她的心情,說:“乃瑩,我說一句實話,你往寬了想啊!其實,他早就跟咱們校三班的郭麗娜好上了!我親眼見他倆在松花江邊划船,還一塊兒吃冰點。這種人,忘掉了他更心淨!”

半晌,蕭紅沒有說什麼,她無話可說。婚姻就如一張紙,這年頭誰還會認真對待?郭麗娜是哈埠一家百貨公司老闆的千金,蕭紅認識她,還看她坐汽車前來上學,有一個傭人替她拿文具。這樣富人家的小姐,汪恩甲能侍候得了麼?蕭紅想,罷了,忘記也是一種福分,誰也不欠誰的,扯平了。

“徐薇,我還是準備去北平求學……”她平靜地說。

“喲,家裡同意嗎?”徐薇關切地問。

“我已經和那個家脫離關係了!”

“話這麼說,你也是爹的心頭肉,他捨得嗎?”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骨肉親情了!”

徐薇覺得她在說瘋話。父女的血脈輕易斷得了的嗎!蕭紅的話,她體味不到,因為她沒有那樣的家庭環境。蕭紅認真說的話,讓徐薇心情異常沉重。她嘆道:“乃瑩,你真苦!”

從哈爾濱去北平,對於身無分文的蕭紅來說,比登山還難。

作為她來說,去北平不僅僅為了謀生,為了找出路,或者為了投奔某個人。她的目的十分明確:是為了求學,為了完善自我,求得自己的閱歷與品位上升更高一個層面。

她與北平的表哥進行聯絡,希望獲得他的幫助。有時,命運不以人願。陸振舜回到家,受到父母苛刻的指責,認為他大逆不道;把蕭紅的任性與對待父母的冷淡說成是不守閨訓無知愚鈍的行為,缺乏教養,沒有廉恥,並且不允許陸振舜辯解。妻子又哭又嚎,尋死覓活的,似乎丈夫真像她想的那樣薄情,另覓外室。陸振舜挺惱火挺無奈,他縱有一百張嘴也無法說清楚在北平這段時間與蕭紅究竟有什麼瓜葛。新學期又開始了,父親決定陸振舜這次開學攜妻前往北平讀書。這招讓陸振舜十分沮喪,大學生活再也沒有無拘無束的快樂,也沒有幾分浪漫的情懷。當蕭紅轉給他的信箋收到後,還沒動身的陸振舜心情十分複雜且又十分為難。他不能不管蕭紅,又無力幫助蕭紅。他便給李潔吾寫信商量,如何幫助蕭紅脫離目前的困境,來到北平繼續求學。陸振舜無法擺脫家裡的管束,加上來自各方面的壓力,他已經無法招架了。

應該說,經過幾個月的接觸,蕭紅的活潑、任性,還有她的幽默與機智,一直像塊磁石吸住李潔吾的心。他很喜歡這個小妹妹,朦朦朧朧的愛慕與渴望,在這位22歲年輕人心裡燃起一束火焰。雖然他十分清楚,很多朋友與同學發覺蕭紅是一枝棘手的刺梅,她的處境難纏,感情世界撲朔迷離,開始疏遠她,遠離是非。但李潔吾的態度依然如故,朋友遭難,不能坐視不管,況且她又是一個弱女子。他清楚,陸振舜艱難地說清楚他的處境,錢由妻子支配,他身無分文,愛莫能助了,實質在推卸責任。李潔吾很乾脆地說,那就讓我想辦法吧。

促發他這種俠義之舉,還是介於友情與愛情之間的微妙感覺。這種感覺往往超凡脫俗,在那個冰冷的社會瀰漫著一絲溫情,需要很大的責任心與勇氣。他知道,此刻蕭紅為了脫離開困境,說不定怎麼著急呢!想著,一個靈感冒出來了,他的靈感很浪漫也很別緻,他在北平想辦法兌換伍元錢的“哈大洋”票子,將它小心地貼在詩人戴望抒寫的《我的記憶》詩集的封皮的夾縫上,並附信暗示蕭紅,說你讀這本書的時候,越往後就要仔細讀,注意有東西。信寄出後,李潔吾默默禱告蕭紅能早一天脫離北方,來到北平求學。

但十幾天過後,李潔吾一直沒有獲得關於她的消息。

正當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李潔吾收到了陸振舜拍來的電報,說蕭紅已經乘車來到北平,希望李潔吾接站。

李潔吾估摸一下時間,匆忙趕到火車站,卻沒有接到。他怏怏不快地趕到西巷,耿媽開門,見是李潔吾,很高興地告訴他說:“潔吾,小姐回來了,把東西放下來就去學校看你去了!”

“是嗎?”李潔吾感到意外,十分高興,他顧不得疲倦,又趕往學校。

到校時他見空寂無人,很失望。李潔吾踱到自己的宿舍窗前,發現裡邊燈亮著,他突然間意識到什麼,推開宿舍門,果然見蕭紅正在宿舍裡等著他。這次來北平,她穿一件貂皮領、藍華達呢面、貉皮的皮大衣,那件大衣是徐薇送給她的,因為徐薇全家搬遷溫暖的杭州,再也用不著了。她微微笑著,彷彿有很多話想說。李潔吾抬頭突然說:“你沒到表哥那兒嗎?”

“我不會去他那兒了!”她說。

“為什麼?”李潔吾弄糊塗了。

“表嫂這幾天與他一塊兒來北平,並要住在一塊兒……”她說。

李潔吾明白了陸振舜無法脫身接她了,而且根本不可能接她了。因為陸振舜目前依然在老家,愛莫能助,幫助蕭紅的只有依靠李潔吾了。

蕭紅對李潔吾的關愛一直牢記心間,她送給他一瓶白蘭地酒和一盆馬蹄蓮花。她苦澀地笑著說:“李哥,我十分感謝你對我的關心。這只是一點兒小小的心意,你收下吧!”

“一晃又是二、三個月過去了,日子過得真快呀!”李潔吾感慨地說。

“可不是嗎!”蕭紅也有同感。

李潔吾說:“回去後,事情有了結果?”

“我已經是一個流浪的人了!”蕭紅勉強笑笑,痛苦的笑充滿了無奈,“可我並不羨慕你。我從此可以到處流浪,自謀生計,無拘無束……”

“你不應該有這種思想,你應該……”李潔吾覺得她的話著實可怕,她也彷彿變了一樣,變成熟了,也變得有點不可思議了,而且她的話充滿絕望。

“應該好好活著,是不是?”蕭紅神情淒涼。

李潔吾無法安慰她,對聰穎的女孩兒,單憑一個暗示就足夠了,他說:“有這些朋友,總不能讓你消沉下去。時間不早了,我該送你回去了……”

20、說分手其實很難

晚間,李潔吾說什麼也睡不著,他的腦瓜發漲,眼前始終浮出蕭紅充滿艾怨,充滿無奈的表情。記得,蕭紅曾在一次聊天時說,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只有愛情。當兩個人有了愛情,才會心心相印地生活在一塊兒,共同面對生活。當時李潔吾持不同的見解,他認為人性不僅包括愛情,還有親情和友情。蕭紅反駁說:“友情是靠不住的。一旦失掉互相利用的價值,朋友也會疏遠的!”

她是一個鬼精鬼怪的女孩兒,她看透了男人的心理。她為什麼會說這句話呢?抑或暗示?抑或考驗?或者想驗證什麼?他浮想翩翩,百思不解。

李潔吾很激動,他要用自己的行為驗證自己的真誠。他全力幫助蕭紅,沒有任何奢望,完全出於道義與責任感。他說:“難道我幫助你,是互相利用嗎!而這種友誼,你不值得珍惜嗎!”

蕭紅語塞。她還很年輕,對人生體驗很少,缺乏縝密的思考。李潔吾的話讓她難堪,發覺自己把自己的觀點否了,尷尬地笑著說,李哥,也許你的話很對。她不再談這類話題了。

雖然是幾個月前的事,李潔吾依然記憶猶新。蕭紅此次隻身來北平,既不為了學習,又不為了撲奔表哥,難道果真把這裡當成她的避難場所嗎!

次日,李潔吾上罷課,又惦記起蕭紅,急匆匆趕往西巷蕭紅的住處,推開院門,見耿媽掃庭院。耿媽認出李潔吾,高興地說:“李先生,你來的正巧哇!小姐病了,發燒,始終喊著‘表哥’。唉,陸先生也真是的……”

“吃過藥了嗎?”李潔吾問。

耿媽點了點頭,說她這次來還是挺難哪!

李潔吾推開房門,一股湯藥味兒刺鼻,他見窗旁的床上躺著的蕭紅,額頭上敷著一條毛巾,偶爾呻吟一聲。屋裡的爐子煨著藥壺。李潔吾坐在她旁邊,摸摸她的額頭,十分熱。李潔吾問耿媽,她什麼時候發燒的?

耿媽想了想,說:“昨天晚上,小姐跟我談了好久,說了一些北邊的事兒。今天早晨,我起床聽她呻吟,覺得不對勁兒,進屋發現她發燒,我忙找大夫,給她抓了一付湯藥……”

“謝謝耿媽了!”李潔吾送耿媽出門,轉身注視閉目闔眼的蕭紅,她的短髮有些長,散亂地遮住面龐,愈發顯得她膚色蒼白。她的嘴唇乾燥,微微翕動,吐出含混不清的話。李潔吾聽不真切,貼在她的嘴邊,聽她呼喚“表哥”,心裡明白了什麼。

此次北平之行,蕭紅本以為表哥會陪她同行或接站,但意外的是,陸振舜只送給她一筆錢,蕭紅失望了。當她走出站臺,沒有熟悉的面孔,她怔了許久,才慢吞吞地走到電車站,趕到西巷她住過的地方。宅院依舊,耿媽也在,惟有院裡房客都是陌生人,她甚感惆悵。在李潔吾那裡,她得知陸振舜為她的學習事兒與他多次溝通,蕭紅甚為過意不去。昔時的那些朋友散落各地,另覓新友,關於她逃婚的故事添油加醋傳得沸沸揚揚了,她愈加心情不快,加上偶染風寒,半夜時分發起高燒,竟病倒了。

病中的她幻覺裡走出陸振舜,走到她床前,撫摸她的額頭,悄聲問:“你哪兒不舒服?表妹!”她想抓住他,又似乎很遙遠。火焰升騰,她整個軀幹烤焦了一樣。她口乾舌焦,呼喚著喝水。涓涓細流的水淌進她嘴裡,她覺得無比的暢快,彷彿是甘露。幻覺又出現了,表哥給她蓋被子,喂藥,火焰又開始冒出熱量,烘烤著軀體,她有說不出的難受。

李潔吾買來西藥給她注射,發燒總算止住了。

傍晚,蕭紅醒了,她見了李潔吾,眼淚流了出來。李潔吾知道她與家裡鬧翻了,想不出更好的安慰她的話,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她臉發燙,而且身子在輕輕顫抖。李潔吾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時,這時突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兒,蕭紅忍不住摟住他,哭泣著說:“李哥,我什麼也沒有了!連表哥也指望不上了!”

“乃瑩,別這樣,多不好……”李潔吾驀然間臉紅了。

蕭紅把李潔吾當成她脫離苦海的惟一希望。事情鬧到這步上,連親屬都疏遠了她,一個弱女子才感到她多麼需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支撐。她一直把李潔吾當成她最好的朋友。李潔吾的仗義,還有朋友之間的理解,給她些許的安慰。她對他說,求學她不指望了,生存是她思考的重點。她沒有經濟來源,她只有想辦法度過目前的困難……

李潔吾說:“我不是說了嘛,還有我……”

“李哥,你真是好人。”蕭紅握住他的手。

好人沒有界線。李潔吾關心蕭紅,不單純出於友誼,還有對她的愛憐、同情,加上朦朦朧朧的愛慕。假如沒有陸振舜這個表哥,李潔吾肯定會喜歡上蕭紅,但此刻李潔吾覺得他不能那樣對她。 他不能這樣,那太不仗義了。 其次,很多事情都無法說清楚。假如沒有這一點感覺,上次蕭紅困在北平,李潔吾不會傾其所有錢財資助她,不僅借了許多錢,而且還當掉被子,這對一個窮學生來說,幾乎是他全部家當了。

蕭紅重返北平,他很高興。因為他可以再一次看見她,感受到她的活潑帶來的歡樂。

兩個人默默相視,忘掉了吃飯,忘記了時間,連耿媽給他們端來熱騰騰的飯菜都忘了。少男少女間的朦朧的愛慕充滿了潮水般的感覺,令人產生不可言傳的亢奮。蕭紅的臉蛋讓被子遮住半邊,眼睛出奇的明亮,偶爾閃過憂鬱的光澤。

她說:“我這次來,連累你了!”

“全都是老鄉,說這話,見外了!”李潔吾說。

“表哥怎麼還不來呢?”她問。

這當然是敏感的話題,李潔吾無法回答。很多敏感的話題都無法談起了。他說:“我們都是你哥哥嘛!到了這裡,就是到家了!乃瑩,養好病,繼續上學。”

蕭紅表情十分難過。上學對於她只是奢求,衣食住行尚無著落,她什麼也不敢想。她說:“我已經說過了,我首要的一條是謀生。李哥,你說我幹什麼能行?當教員或者當家庭教師?”

“兵荒馬亂的,很難哪!”

“我可以當女傭。”她天真地說。

其實,這些職業都不適宜蕭紅,她的性格他摸得很透,況且她又出身大戶人家,豈肯俯身當傭人呢?李潔吾便勸說,等陸振舜回來再從長計議。他的話不過是推辭。等陸振舜回來,希望依然渺茫。家人早把他當成大逆不道的怪物,不僅百般拷問,而且還審問他攜表妹去北平求學的目的,彷彿他意欲納表妹為內室一樣。蕭紅從福昌號屯出逃後,家中擔心兩個人再度聯絡,便一直不准他上學,還準備讓妻子陪讀。陸振舜儘管受到家人無時無刻的監視,暗中與表妹還是保持密切聯繫。有時,誰也不會知道蕭紅的去處,但陸振舜知道。因為李潔吾成了他倆秘密的聯絡點了,一旦失掉聯絡,便通過李潔吾收轉信函,所以一直沒有斷了聯繫。

蕭紅的重感冒持續了一個星期。李潔吾放了學就到蕭紅的住處陪伴她,聊天,講一些社會軼聞,軍閥混戰的局勢。李潔吾想從她口裡問出是怎樣走出家門,又是從哪兒弄到來北平的盤纏,蕭紅避而不談,只輕聲說道:“我不是已經來到北平了嗎,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病後的蕭紅身體虛弱,李潔吾按照北方習俗給她調補身子,買來老母雞燉湯喝。漸漸地,蕭紅臉色紅潤了,說話聲音底氣很足。每次李潔吾來到她這裡,她都快活地說:“潔吾,我已經給你準備了飯菜,餓了吧?”

李潔吾很細心覺察到她對他的稱呼發生了變化,甜潤的聲調充滿親近感與渴望,讓他產生說不清卻無法接受的感覺。李潔吾想起母親給他提的婚事,她也是這麼稱呼他的,所不同她的稱呼缺乏深層的東西,直截了當式的,完全沒有蕭紅那樣羞澀且又充滿想象情調的語調。李潔吾也處於年少而又多情的時代,他或多或少能體味到女性的心情,尤其對蕭紅,他更有進一步的瞭解。鰥男寡女同居一室,朋友式的情調多少添補一些感情色彩,蕭紅的眼神兒,語調兒,都有讓李潔吾品咂出的獨到滋味兒。李潔吾內心明白,他有未婚妻子,也有嚴厲的母親,他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一旦鬧出過格的事情,家庭風波在所難免。

果然,李潔吾有時故意疏遠她了。

每逢李潔吾不在,蕭紅的內心陷進莫名的孤獨感,讓她無從走出心靈的陰影。

其實蕭紅來北平,有著感情的成份。

上次來北平求學,在家庭裡造成很壞的影響。關於她北平之行,因為汪恩甲知道,當然也會猜想到她有情感成份,只不過他不肯聲張而已。況且此事在呼蘭弄得沸沸揚揚,真真假假,莫衷一是,她無法洗清自己的清白。這次赴北平之前,她也仔細想過,表哥如果真的選擇離婚,與他共同生活倒是最佳選擇。

但來到北平後,她的希望破滅了,表哥並不在北平,她心緒茫然。

經過思考,她又把目光投在李潔吾的身上。其實,李潔吾對她一直很好,兩個人能聊到一塊兒,而且志趣相同,有心靈相通的感覺。那種感覺有穿透力,彼此都會感覺到,而且具有終生不忘的魅力。況且她又經歷家庭變故,需要有一個結實的肩膀扛住她生存的慾望。

一旦有了這種念頭,那份情緒便會不知不覺地冒出來,而且頑強地表現出來。尤其在她的心頭裡,女性的心細膩而現實,她眼裡的李潔吾是一個優秀的大學生。有他這樣一個知已,人生足矣!一次,李潔吾收到陸振舜的信,囑託他無論如何幫助蕭紅繼續上學。信裡的文字蒼白,充滿淡漠,蕭紅看罷信,心頭涼幽幽,因為她知道李潔吾根本沒有餘錢資助她求學。她慢聲低氣地說:“還是等表哥來了再說吧!”

李潔吾也贊同她的選擇,因為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就是這樣,每當李潔吾下學後或者星期日,總要到蕭紅這裡逗留,陪她說話,或者從學校圖書館借書給她讀。那一段時間,對於蕭紅來說是最苦悶的時期。她心焦灼而疲憊,如遠足的旅人,渴望有一處驛站。她不想再奔波流離地生活,她的內心十分的浮躁,她本以為來到北平有一個相對安穩的環境,事實卻讓她太失望了。特別她靠李潔吾微薄的生活費支撐著日子,心存感激,且又覺得對不起他。一個女人混到這份兒上,心裡想到的,除了感情上的回報,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儘管她明白無誤地暗示她的愛慕之情,回饋的信息竟讓她很失望。李潔吾並沒有任何出格的表示,蕭紅好不困惑,不知道自己缺乏魅力,還是他對這種愛的暗示毫無所知呢?蕭紅不好明白無誤地追問,只把這份感情藏在心頭。

其實,李潔吾對蕭紅一直心存好感,她的聰明,活潑與開朗對他印象很深。但蕭紅曾給他的一封信,告她表哥對她“侮辱”的事,他一直記憶猶新。顯然,陸振舜對她態度明確,兩個人關係達到什麼程度,他心裡沒底兒。假如兩個人沒有那種事兒,而陸振舜又可以大方而豁達地替蕭紅考慮她的去處,李潔吾也許會退掉母親為她選擇的未婚妻,義無反顧地與她共同生活在一塊兒。誰讓他喜歡上她了呢!世上有很多事情讓人無法說清楚。愛情就是其中一個方面。蕭紅相信緣分。她幾度對李潔吾說,從打在哈爾濱見到他,心裡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李潔吾期待著她說出那種感覺。可那又是女孩子心頭的秘密,從面頰緋紅的醉暈,他讀透了她的內心。唉呀,她可是陸振舜的表妹哦!表兄表妹的情呀愛呀,是當時北方農村一種婚姻結構。你沒有理由相信,你的妻子對你真心實意,你有理由相信你的妻子對她的表哥一片真心。李潔吾無法涉足蕭紅的愛,他自己是一個尷尬的外人。李潔吾只有一個念頭,但願陸振舜早一天返回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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