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安供職於一家名叫「華億」的公關公司，專門負責危機公關的業務。這家公司的名字看起來很像某個著名的影業公司，實際上一點關係也有沒有。
但是憑著「曖昧」的名字，華億還是接到了許多業內委託，人們總是願意相信它和那個著名的影業公司有著某種隱秘的關係。
久而久之，當人們遇到問題需要藉助外力擺平的時候，就會想起華億，也不去問它的背景了。
所以說，華億還是一家很努力的公司。
常安二十六歲的時候轉行做危機公關，那時這個行業還是一片渾噩，他用了十年的時間成為了這個領域的專家。
專家的另一層含義就是「老油條」：什麼都懂，什麼都懶得幹。
常安感覺自己提前進入了中年危機，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能刺激他神經的事物就是香菸和酒精了。
常安懷疑自己得了抑鬱症，去醫院檢查後知道沾枕頭就著的人是不會有抑鬱症的，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萎靡不振。
三四月份是整個行業的萎靡期，新片少，藝人炒作少，需要他們出面擺平或者鬧大的事情就少。很多公司都選擇在這個時候放假，養精蓄銳迎接紅五月。
常安已經定下來後天去馬爾代夫的機票，這個陰雨霏霏的三月，正是北京最冷的時候，他需要用陽光清除自己身上的黴斑。
放假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是最輕鬆的，常安走出地鐵站，打算冒著小雨去麥當勞吃一份全食早餐。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2.
常安看著手機，現在是早上 8:45，來電號碼是總裁辦公室。除了突發緊急事件，沒人會在這個時候聯繫他。
他接通了電話，一個柔膩膩的聲音從聽筒裡飄出來，正是總裁秘書 Linda。
「常經理，您到公司了嗎？」Linda 問道。
「我在樓下，有事嗎？」常安謹慎地問道。
Linda 是總裁老陳的秘書，也是半公開的情人。凡是想在公司好好混的人都不願意得罪這個有些小貪婪、小心眼的女人，常安也是如此。
「剛才陳總打電話過來，說有個案子要交給您做。」Linda 繼續說道，「事情很著急，請您立即著手處理。案子已經發給您和您助理的郵箱了，您看完郵件後給陳總回個電話吧。」
「好。」常安不由自主地從兜裡摸出煙，「如果很緊急的話，你方便在電話裡先和我說一下嗎？我好有個準備。」
「嗯……」Linda 沉吟了一下，然後問道，「劉馨虞您知道吧？」
「是去年拿了金花獎的劉馨虞？」常安反問道。
「對，就是那個劉馨虞。」
「怎麼了？」
「昨晚去世了，車禍。」Linda 小聲說道。
「噢……」常安努力控制著自己震驚的情緒，「我要做什麼？」
「劉馨虞的老闆顧總和咱們陳總是合夥人，所以顧總全權委託我們籌辦劉馨虞的身後事宜和悼念活動。」Linda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現在媒體還不知道她死了，我們大概還有十六個小時的時間。現在我們需要一個新聞通稿，陳總安排您來做這件事。」
「新聞通稿？」常安重複道。
「是的。」Linda 肯定地回答道，「劉馨虞的司機、助理和經紀人應該很快就到公司了，我安排在 23 層的 B 會議室。」
「好，謝謝。」常安點了點頭，「我這就上去。」
「好的，咱們隨時溝通。」Linda 說完就掛掉電話。
常安朝著麥當勞走了兩步，停下站了一會兒，轉身往回走，然後又停下，掏出手機給助理明悅打了過去。
「到哪兒了？」常安問道。
「快了。」明悅回答道，接著聽筒裡傳出地鐵的報站聲。
「你彆著急，到了之後先去麥當勞給我買套全食早餐。」常安說道。
「噢，好。」明悅一下放鬆了。
常安一邊抽菸一邊跟著上班的人群走到了寫字樓外面，他把煙掐滅，然後又掏出一支點上。
劉馨虞是當今娛樂圈最具影響力的女明星之一，作品不斷，傳聞不斷，各種風波也不斷，而她卻在風雨飄搖中屹立不倒，確實是天生的大明星。
她忽然死了，這本身就是個大麻煩。
常安打算採取拖延策略，先磨磨洋工，耗到最後拋出一份四平八穩的稿子給老陳，趁著大家忙於籌備各種紀念活動，自己抽身而退。
主要是這種寫訃告的活兒實在沒什麼油水，頂多拿個千八百的獎金。可是那些負責籌備活動的人就不一樣了，光是場租回扣就不止這個數。
常安不用想就知道，這些好差事肯定攥在 Linda 手裡。自己搶不過，還躲不過嗎？
3.
想清楚套路，常安正好把番茄醬均勻塗抹到薯餅上，然後開始正式吃早餐。
對於他來說，吃早餐是個很具有儀式感的過程。尤其是現在，他坐在長條會議桌的一端，感覺自己就像電影中的教父一樣。
郵件裡是這樣描述劉馨虞車禍過程的：今天凌晨四點，劉馨虞的車輛在行駛至北京東北部山區時遇到大霧天氣，車輛行駛速度過快（現場剎車痕跡初步判定），在一處彎道衝出圍欄墜入山底。車輛於五點五十分被吊出來，劉馨虞已經死亡。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明悅帶著三個人從外面走進來。
第一個是個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的短髮開朗女人，這一點從她和善的表情和暖色系的春裝上就能看出來。
她手裡抱著一大摞文件，隔著老遠就向常安發來一個職業而友善的微笑。
第二個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一頭長髮染成醒目的黃色，脖頸上戴著《LEON》裡瑪蒂爾達一樣的項圈，表情冰冷，眼神遊離。
這是個容易引人注目的女孩子，低胸緊身 T 恤，短款牛仔外套、包臀牛仔褲和髒兮兮的翻毛皮靴，還有一臉看不清真容的濃妝。
第三個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消瘦，戴著棒球帽，看不清表情。
常安一邊將薯餅放進嘴裡，一邊分辨他們的身份：第一個是經紀人，第二個是助理，第三個是司機。
「常總您好，我是劉小姐之前的經紀人任菲菲。」短髮女人笑著說。
常安把目光轉向女孩兒，女孩兒咳嗽了一聲，扭了下身體，然後小聲說道：「我是她的助理。」
「怎麼稱呼？」常安微笑著問道。
女孩兒停頓了一下才說道：「鄒慧。」
「噢。」常安點了點頭，又把目光轉向了男人。
「我是司機，您叫我趙兒就行。」男人侷促地站起身說道。
「趙師傅。」常安微笑著扔了一根菸過去。
常安和趙師傅各自點上煙，鄒慧也從兜裡掏出一包紅梅，熟練地甩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個 ZIPPO，嚓的一聲打出火，最後點上煙。
整個過程連貫瀟灑，明顯是久經練習的。
三股煙霧在會議桌中間會集，凝固在了一起。
4.
常安把菸頭掐滅，這時候情緒醞釀得差不多了。
他咳嗽了兩聲，壓低著聲音說道：「各位，我今天早上聽說了劉小姐的事情，也感覺非常突然。各位都是劉小姐身邊的人，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事已至此，有些後事咱們還是要替劉小姐辦好。剛才我也接到了上面的電話，對於各位之後的工作安排，領導也是有充分考慮的。所以各位不用在這方面有顧慮，咱們集中精力先把眼前的事情辦好。」
常安環視了三人：任菲菲一邊敷衍地點頭一邊翻看著文件；鄒慧掐滅手裡的菸頭，接著又點了一根；趙師傅窩在椅子裡，把臉藏在帽簷的陰影下。
「咱們這就開始吧。」常安打開文件夾，拿起最上面的文件說道，「咱們的首要任務是梳理一下劉小姐生前獲得的公益榮譽，比如她參加過哪些慈善活動，出席過哪些公益活動，擔任過哪些公益大使，以及在這過程中，發生過哪些感人至深的事蹟。」
「常總。」任菲菲率先發話，她的表情依然友善，但語氣明顯生硬，「這些信息我已經整理好發給您了，您查收一下郵件唄？」
「我已經收到了。」常安急忙解釋道，「任小姐總結的這些都非常好，給我們幫助也很大，但我想了解一下，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別的，可值得挖掘的東西。」
「哼。」任菲菲忽然冷笑了一下，然後搖著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她的前任經紀人，您還是問問慧慧吧，她一直跟著劉小姐。」
鄒慧聽到這話，臉上浮現出厭惡的表情，唇縫裡鑽出了個「X」，然後把臉轉到一邊去。
常安察覺出兩人之間有問題，也感覺到自己如果問鄒慧，搞不好也要吃一鼻子灰，於是繼續問任菲菲：「您是劉小姐的前任經紀人？那她的現任經紀人呢？」
「您不知道嗎？」任菲菲睜大眼睛反問道。
「不知道啊。」常安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她是因為出車禍您知道吧？」任菲菲問道。
「是，我知道。」常安下意識看了看眼前的文件。
「車裡一共倆人，一個她，一個她現在的經紀人。」任菲菲回答道。
「噢。」常安點了點頭，腦子飛快地運轉起來。
Linda 並沒有和他說過這個情況，郵件裡也沒有，這麼重要的情況按說Linda不會遺漏的。
所以，很可能 Linda 並不知情，也就是說老陳也不知道。
常安環顧三人，最終把目光鎖定在一直沉默不語的趙師傅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趙師傅，按說劉小姐出行都是您開車的。為什麼昨天晚上是劉小姐和她的經紀人開車？」
趙師傅磨嘰了半天，終於蹦出幾個字：「劉小姐安排的。」
「噢。」常安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按照公司規定，劉小姐的公務出行必須由您開車，也就是說昨天晚上劉小姐不是公務出行？」
趙師傅沉默了片刻，終於「嗯」了一下，算作答覆。
常安把目光轉向鄒慧：「慧慧，劉小姐的行程都是你安排的，既然現在有這樣一個情況，我想知道劉小姐昨晚去幹什麼了。」
鄒慧瞟了常安一眼，並沒有回答。
常安有些不高興，但他還是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溫和地說道：「我們尊重劉小姐的個人隱私，可這件事關係到她的身後名譽，如果外界先於我們知道了某些情況，我們就會陷入被動。這對劉小姐和她的家人來說也是一種傷害。你跟著她這麼多年，我相信你們之間是有感情的，你也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
鄒慧聽完這番話依舊無動於衷，她又點了支菸，狠狠盯住坐在她對面的任菲菲。
任菲菲沒有搭理鄒慧，而是一個勁兒翻著手裡的文件盒。
常安看了看手錶，然後說道：「劉小姐去世這件事，以我的經驗判斷，用不了半天外界就會開始傳播。我知道你掌握一些不願意透露的信息，我也不會勉強你。但我要提醒你，如果我們不能提前做好準備，劉小姐的名譽很有可能遭到傷害，到時候你再想說也來不及了。我還想提醒各位，劉小姐的名譽關乎公司的名譽，如果公司的名譽受到損害，所有知情者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鄒慧並沒有被常安這番話唬住，她抬起頭朝任菲菲吐了口煙，然後挑釁似的說道：「既然這樣，你問他倆吧。」
「說就說，她好意思做，我還不好意思說啊？」任菲菲冷笑著接過話茬。
「那您介紹一下情況。」常安側過身說道。
「劉馨虞的經紀人叫程大維，你聽說過嗎？」任菲菲望著常安說道。
「沒有。」常安搖了搖頭，「我以前只聽說過您是她的經紀人，她什麼時候換人的？」
明星和經紀人通常是長期合作的關係，很少有明星中途換經紀人，除非遇到極為特殊的情況。
「一年半前。」任菲菲從常安面前的煙盒裡掏出一隻煙優雅地點上，繼續說道，「但當時她的工作特別多，程大維又是新人，公司又讓我跟了一段時間，大概半年前，我就徹底退出來了。」
「新人？」常安皺了皺眉。
像劉馨虞這樣的當紅明星，公司肯定不會安排一個新人跟她的，這一點讓常安很詫異。
「對，純新的。」任菲菲笑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從劉馨虞剛出道的時候就跟她，一直跟了六年，最後讓一個小白臉給頂了。」
「你說話尊重點！」鄒慧瞪著眼睛說道。
5.
常安終於拍了桌子，朝鄒慧喊道：「你尊重點，現在開會呢！」
鄒慧到底是小姑娘，被常安的氣勢震懾了下去。
常安轉頭對任菲菲說道：「任小姐，您繼續說。」
「這事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老顧也知道。」任菲菲說道，「老顧您知道吧。」
「知道。」常安點頭道，其實他今天早上才知道老顧和自己老闆的關係。
「嗯。」任菲菲點了點頭，停頓了幾秒繼續說道，「我跟任菲菲呢，是純粹的工作關係，公司安排我跟她，我自問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到位了，對得起她也對得起公司。藝人談戀愛這事兒您應該也聽說過吧，上升期的女藝人一般都是有限制的，至少不能因為感情影響工作，畢竟公司為了捧她砸了很多錢。而且這些都和藝人簽在協議裡了，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尤其有一條，藝人不能和身邊工作人員談戀愛，這個不是我們公司的規定，是行規。」
常安隱隱聽出其中的內情，但表面上還是裝作似懂非懂，只「噢」了一下。
任菲菲繼續說道：「劉馨虞呢，卻和程大維好上了。當時程大維還只是個實習生，什麼都不懂。劉馨虞為了和他在一起，可是沒少鬧么蛾子。後來這事兒還是讓我知道了，她當時也求我，讓我保密。可是您知道，我一個小經紀人可擔不起這麼大責任，所以我只能和老闆彙報。也是她有辦法，居然把老顧給搞定了，更好笑的是，老顧居然默許他們談戀愛了，還把程大維放在她身邊當經紀人。我靠，這他媽是小孩兒過家家嗎？也就因為這事兒，我和她也沒法合作了，從頭開始帶新人。不過我從來沒和別人說起過他們的事情，一是我有我的職業操守，二是我覺得她如果真找到自己的歸宿，我也祝福她。」
「說的你跟個人似的。」鄒慧小聲說道，但聲音足以讓每個人都能聽到。
常安還想發作，卻被任菲菲攔下了，她笑著對鄒慧說道：「我從她出道的時候開始跟她，鞍前馬後這麼多年，好容易盼著她紅了，我也能掙點錢了，卻被一腳踢走了。我一句話都沒說，該幹嘛幹嘛，我覺得我挺是個人的。」
「任小姐，我理解您的苦衷，您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常安勸解道，「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我要向老闆報告一下。」
說罷常安站起身，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
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案子已經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了。也就是說，他這次或許能碰到一條大魚，大到足以讓他把年假的目的地從馬爾代夫轉到巴黎。
老陳接通電話時正在廣州白雲機場候機，機場嘈雜的環境讓老陳的聲音變得急促暴躁，而這正中常安下懷。
他一邊在 IPAD 上搜索航班信息，一邊慢條斯理地把這個重磅炸彈報告給自己的老闆。果然，老陳聽完這個消息後更加暴躁了。
與此同時，常安找到了老陳的航班信息，預計中午十二點起飛的航班現在已經預計要推延兩個小時以上。
「你把這件事搞定！徹底搞清楚！聽明白了嗎！」老陳幾乎喊了起來。
「好的，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向您報告。」常安語氣鄭重地回答，但嘴角已經向上翹了起來。
「一定要搞清楚！」老陳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說道，「老顧現在在天上飛呢，我也聯繫不上他。等他落地了之後我第一時間問他。還有，從現在開始關於她的事情由你來控場，注意保密，所有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是。」常安回答道。
接著他又搜索了廣州天氣預報，一團颶風正在廣州附近遊蕩，影響持續到下午六點。也就是說，就算風一停老陳的航班就飛，到北京也得九點了。
「你有什麼想法？」老陳發問道。
老闆問這個問題通常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心裡已經有了明確的想法；二是他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按照老陳現在的狀況看，他是第二種狀況。
所以常安只是簡單地回答：「我先了解情況，隨機應變。」
這句話引導著老陳按照常安設定好的思維模式走下去：他現在只能選擇相信常安的能力；因為期待好的結果，他會下意識地傾向常安可以搞定這個麻煩；而一個人在急躁的心緒中會下意識放大問題的複雜度。
總而言之，他會下意識地認為常安可以處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在得到了充分授權後，常安再次回到了會議室。雖然房間裡的氛圍格外壓抑，但常安的心情卻好了起來。
— 未完 —
這是一個有著數次反轉的懸疑故事，女明星劉馨虞的確自殺、戀愛、吸毒，可是看到最後，你卻只會覺得她可憐。
故事的真相，絕對出乎你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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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明星的訃告
李大發
豆瓣評分 8.8
女明星劉馨虞意外去世，圍繞著她的身後事，一些人聚到了一起。
本來想寫一篇送給她最後的贊詩，沒想到情形卻急轉直下……
每個人的訴求不同，他們的立場也就不同。
這些力量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條看不見的漩渦。
身處漩渦中心的常安只有一個選擇：撕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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