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06年，蒙古貴族們在斡難河的源頭召開了會議，為他們的首領，那個曾經藏在羊皮中僥倖逃過屠殺的草原頑童孛兒只斤·鐵木真送上了尊號。現在，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一個在之後的幾十年中讓整個歐亞大陸都為之顫抖的名字：成吉思汗。
六十五年後，孛兒只斤·忽必烈在燕山腳下建立起了一座新的都城，他將其命名為“大都”，一個大哉乾元的時代來臨了。
只是，鐵木真和忽必烈沒有想到，在他們之後，他們的子孫卻邁向了自相殘殺的不歸之路。
一、兄終弟及的謊言
大德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307年，忽必烈的孫子，元成宗鐵穆爾去世。由於鐵穆爾的獨子早死，皇位飄忽不定。忽必烈的曾孫海山擁兵漠北，是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海山的弟弟愛育黎拔力八達在成宗去世三個月後在大都發動了宮廷政變，囚禁了臨朝稱制的成宗皇后卜魯罕和她意圖擁立的安西王阿難答。隨後，海山率軍進入大都。在海山強大武力的逼迫下，愛育黎拔力八達被迫同意擁立海山為大汗，海山則許諾“兄終弟及”，“叔侄相傳”，皇位在他和愛育的後代間交替繼承。
1307年五月，在忽裡臺大會上，海山即大汗位，處死卜魯罕和阿難答，立愛育黎拔力八達為皇太子。四年後，即1312年，海山去世，是為元武宗。愛育黎拔力八達繼位，是為仁宗。
如今的元大都遺址公園
愛育黎拔力八達並不願意遵守與哥哥的諾言。在他的心中，這個皇位本就應歸屬於他。是他發動了政變，並獲得了大都內眾多蒙古貴族的支持；他曾派人去向天占卜，獲得的卦象也是“重光大荒落（海山出生的辛巳年）有災，旃蒙作噩（愛育黎拔力八達出生的乙酉年）長久”。但當他派使者向海山暗示這一切時，海山卻勃然大怒。他率領著他屬下的蒙古鐵騎，兵分三路，越過燕山，直逼大都。愛育恐懼了，他清楚，他的手中並沒有能與哥哥相抗衡的資本。於是，他不得不接受了哥哥兄終弟及的提議。
但如今，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海山已經去世，而他成為了元帝國說一不二的最高統治者。為什麼還要顧及那個可笑的承諾，將皇位傳給自己的侄子而非兒子呢？
圖：仁宗
在繼位之後，愛育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兒子碩德八剌立為皇太子。而對於武宗的兩個兒子和世㻋和圖帖睦爾而言也算幸運，仁宗最終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僅僅令他們離開了大都。和世㻋被封為周王，出鎮雲南；圖帖睦爾則被要求出藩懷州。仁宗並不會知道，禍根就此埋下。
二、和世㻋的出逃
延祐三年（1316年），和世㻋啟程前往雲南。十一月，和世㻋抵達延安。在延安，陝西行省丞相阿斯罕集結了關中的兵力，發動了叛亂，企圖幫助和世㻋復位。然而，阿斯罕兵敗被殺。和世㻋西逃至察合臺汗國，察合臺大汗燕只吉臺對和世㻋十分同情。由於察合臺汗國雖和元朝同屬一宗，但並不是元朝的藩屬國，和世㻋得以在漠北安頓了下來。在漠北的十二年當中，和世㻋一直居住在阿爾泰山附近。巧合的是，這也是他的父親海山當年平定叛亂的地方。
明宗和世㻋
察合臺汗國是成吉思汗二兒子察合臺建立的國家，也是蒙古帝國四大汗國之一。
蒙古四大汗國
我們將目光轉回到元朝的權力中樞。仁宗在和世㻋離開後的第四個年頭去世，他的兒子碩德八剌繼位，是為英宗。三年後，“南坡之變”發生了。英宗被侍衛鐵失殺害，隨後，忽必烈嫡曾孫也孫鐵木兒被擁立為帝。也孫鐵木兒繼位一月後，參與南坡之圍的人員盡數被處死。關於也孫鐵木兒究竟有沒有參與南坡之變有諸多說法，但對於當時的和世㻋和圖帖睦爾而言並不重要。因為他們作為武宗的後代，是對也孫鐵木兒皇位最大的威脅。
三、兩都之戰
但也孫鐵木兒的早死，給了和世㻋和他的支持者極大的機會。1328年七月，也孫鐵木兒在上都去世，留下僅僅八歲的兒子阿速吉八。也孫鐵木兒的丞相倒剌沙一直把持著朝政，遲遲不肯擁立阿速吉八為帝。
八月，知樞密院事燕帖木兒突然在大都發動了政變。燕帖木兒憑藉他掌握的大都軍權，強行號令百官，收繳諸府庫印信。隨後他親自率數十名親兵手持白刃衝入諸臣議事的興聖宮中，宣佈“祖宗正統在武宗之子，有不順者斬”，迅速控制了大都的局勢。隨後，燕帖木兒派使者前往漠北邀請和世㻋繼位，但由於路途遙遠，和世㻋需要一年才能回到漠南，燕帖木兒便先擁立圖帖睦爾為帝。八月，圖帖睦爾在大都繼位，是為文宗，倒剌沙也在倉促中將阿速吉八扶上帝位。一時之間，兩個皇帝，兩座都城。“兩都之戰”就此爆發。
文宗圖帖睦爾
當年，武宗海山在徵略漠北之時，有一個貼身的侍衛深得武宗喜愛。當武宗回到大都成為皇帝后，便一直對這個智勇有加的部下多加提拔。在燕帖木兒的心中，皇位也永遠只能歸屬於他主人的後代。仁宗放逐了和世㻋和圖帖睦爾，燕帖木兒並沒有做出任何的舉動。因為他知道，時機還沒有到來。當英宗碩德八剌在南坡之變中被殺時，燕帖木兒也沒有輕舉妄動。當也孫鐵木兒在圍獵之後因為身體欠佳北上上都之時，燕帖木兒等待許久的時機終於來臨了。
圖：兩都之戰示意圖 製圖：本文作者
倒剌沙派出了軍隊南下進攻，而燕帖木兒的大都軍隊也北上還擊。在征戰四方、平定過海都之亂的燕帖木兒面前，擊敗倒剌沙的軍隊易如反掌。十月，大都軍攻入上都，倒剌沙出降被殺，阿速吉八死於亂軍中。
四、陰謀與背叛
在大都被平定之後，圖帖睦爾派出了使臣，盛情邀請自己的哥哥回朝繼位。他援引了海山和愛育黎拔力八達的先例，稱：“謹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讓之心。”只是不知文宗講出這番話的時候，是否想到了愛育黎拔力八達並沒有踐行“叔侄相傳”的許諾。在漠北諸王的支持和勸說下，和世㻋啟程南下。文宗繼位第二年的一月，在蒙古貴族的擁立下，和世㻋在和林舉行了登基儀式，即皇帝位，是為明宗。
幾月後，燕帖木兒在明宗的行在中朝覲了明宗，向他奉上了皇帝的玉璽，請他任命官吏。明宗保留了燕帖木兒的一切職位，卻剝奪了他的軍權。隨即，明宗將自己的親信大臣安插到了重要的職位中。
燕帖木兒的內心是極為矛盾的。是他當年在大都的政變中高喊著擁立和世㻋，取得了眾人的支持；是他指揮軍隊，打敗了倒剌沙，為和世㻋的登基掃清了障礙。然而，在這個久居漠北的新皇帝面前，一向無所畏懼燕帖木兒第一次感受到了手足無措。歷史上一幕幕的兔死狗烹的慘劇在他面前閃過，新皇帝的不信任與冷漠更令他無所適從。
燕鐵木兒
圖帖睦爾的內心更是百感交集的。一想到自己的哥哥來到後，他便要從高高在上的皇帝劃落為一位普通的親王，強烈的落差感與對權力的渴望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內心。但自己已經盛情邀請了哥哥，他正在來的路上；自己也已經曉諭天下要效仿自己的叔父讓位，已經不能挽回。
圖帖睦爾與燕帖木兒君臣二人的想法出現了驚人的吻合。陰謀就此鑄成。
八月一日，文宗北上前往明宗行在會見明宗。三天後，即八月四日，明宗暴死，史稱“天曆之變”。關於明宗的去世，坊間的留言有很多種。有人說，文宗趁明宗酒醉，將鐵釘釘入了明宗的頭顱；也有人說，文宗在酒宴上下毒，明宗毒發而死。但不論何種情況，兇手都確切地指向了文宗：他謀害了自己的哥哥，因為對權力的渴望勝過了對親情的珍愛。
五、尾聲
天曆之變四年後，文宗在被鬼神和夢魘的折磨中去世。野史上記載，文宗死時，一個酷似明宗的人扼住了他的喉嚨。
文宗原來立了他的大兒子阿剌推剌答為太子。但不到一年後，太子便去世了。文宗死時，告訴皇后卜答失裡一定要立明宗長子妥歡帖木兒。燕帖木兒擔心事情敗露，在爭執下立了明宗二子懿璘質班。但五十七天後，年僅六歲的懿璘質班暴死。不得已，燕帖木兒奉妥歡帖木兒繼位，是為惠宗。燕帖木兒在惠宗即位前便因憂思陰謀敗露而死。
惠宗繼位六年後，卜答失理與權臣伯顏意圖發動宮廷政變，廢惠宗而立文宗次子燕帖古思為帝。陰謀敗露，卜答失理被流放隨後被賜死。燕帖古思在流放到高麗的途中被惠宗派人殺死，時年12歲。
惠宗下令將文宗的牌位從太廟中清除，宣告文宗謀害自己父親的罪行，並追究了天曆之變中所有牽扯在內的人員。
天曆之變38年後，朱元璋的將領徐達縱兵攻破大都，惠宗逃亡漠北。元朝滅亡。
文史君說
正是在這種不斷地猜忌和殘殺之中，蒙元帝國的生命走向了終結。蒙古貴族們試圖用草原上親情和信任去維繫的權力繼承，也在事實面前被羞辱得無地自容。托爾斯泰曾提到，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倘若放大到蒙古皇族的身上，也是很恰當的了吧！
注：關於明宗之死，歷史上有很多種傳言和說法。明代修撰的《元史》中採用的是文宗是主謀，燕帖木兒未參與其中；但筆者認為這並不符合常理和邏輯。因此，在本文的撰寫中，我採用了燕帖木兒和文宗君臣二人皆是兇手的說法。另外，文中涉及人物心理活動等主觀視角的內容，是作者的藝術化處理，不足作為可靠史料依據。
（明）宋濂 王褘：《元史》，中華書局，1976
（民國）蔡東藩：《明史演義》，北京聯合出版社，2014
王桐齡：《宋遼金元史》，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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