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贝:爷爷的清明

这是一篇旧作,是三年前我爷爷刚去世的时候写的。今晚我喝了一点酒,忽然很想他······

1

清明的雨水落到白龙庙的时候,爷爷已经砍了一大捆柳枝。

牛屋里的山墙下窜出半腿高的蒿子草。爷爷拿了柳条屈在大腿上,折断处的青津涂在他灰色的涤纶裤子上,印了几个硬团。他把柳枝分成五份,每份重新捆好,摆放在山墙下。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爷爷因为用力不时咧开的嘴角,问他,爷爷,干嘛要分开。爷爷把最后一捆柳枝用最软的柳条捆好,说,给你二伯三伯四伯五伯弄的。

我说,那还多一份,是不是我家的。爷爷笑着说,可是,你这个小刀客,精得很。我又问,我爹不在家咋办。爷爷说,知道你爹不在家,爷爷领着你上坟。我开心地跑过去,拧爷爷的耳朵。爷爷叫着轻点轻点,我今儿又没吸烟,拧我耳朵干啥。我想了想,也是,就松开了手。

姥奶的坟在白龙庙的东岗上。

白龙庙早就没有了,什么时候没有的,我并不知道。爷爷也不知道,爷爷说,他爷爷知道。爷爷的爷爷还在白龙庙里主过事,给村里人读过村规,用荆条抽过偷人汉子的背,给半数年轻人主持过婚礼,为多数老人编排过老事。我们这里说人死了叫老了,谁谁谁老了,有种寿终正寝的味道。爷爷的爷爷说白龙庙是村子里的几户大人家集资修建的,这几户大人家都姓张,说是一个老爷生的,其中有一支出去做了大官,有一年回家省亲的时候就提到修一座祠堂,弟兄几个一呼百应,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很快就盖起来。取名字的时候,大官说皇帝都想找龙脉,咱们也得有个龙字,就取了白龙庙。

爷爷说,后来可能因为打仗,也可能因为改朝换代太快,老百姓肚子都吃不饱,也就顾不上修葺白龙庙了,渐渐地,白龙庙不见了,白龙庙这个名字却留了下来,成了我们村的村名。

喏,那就是你姥奶的坟。爷爷指着前头几十米外的一个土堆说。

其实爷爷不用指我就知道,我都来过好几回了。每次都是爷爷领我来,每次爷爷都是还没到就指给我看。

姥奶的坟和我们村遥相呼应,村子在西边,坟在东边,中间隔一条大渠,再东边是一大片丘陵。爷爷说,这叫“前有照,后有靠”,是风水宝地。你姥奶埋这里埋的是地方。

我不知道啥是风水宝地,我只知道姥奶的坟埋在一大片麦地里,麦苗已经盖住了我的膝盖,一脚踩上去,妈妈给我纳的戴凤冠的花鞋都看不见了。爷爷把柳枝往坟上插的时候,我就在麦地里跳着打滚。

爷爷插好了柳枝,扭头喊我,快来给你姥奶磕个头。我从麦浪里踉踉跄跄地爬上来,走到坟头的小瓦房前。

你瞅瞅,鞋都弄脏了。看你妈回来不打你!爷爷说着,拉了我跪下,来,磕三个头,磕响一点。

我听话地拍拍小手,跪下来,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妈,清明了,起了拾钱了。爷爷也磕了三个头。我知道爷爷说的钱就是他烧的纸,去年他就告诉过我。他说姥奶在阴间也需要花钱,阴间的钱和阳间的钱不一样。我趴下磕头的时候,偷偷朝那个砖垒的小房子里面看了看。小房子里面已经被草纸烧得发黑,一叠正在燃烧的草纸塞在里面,烧过的那头变成了纸状的灰色,风一吹,纸灰飘了起来,我莫名地心惊,就赶紧爬起来。

等我老了的时候,你给我烧纸不烧。爷爷问我。

可烧。到时候我买很好很多纸烧给你,你想买啥就买啥。我贴着爷爷的手臂说,爷爷高兴地笑起来,真是我的乖孙女,没有白稀罕你。

2

我把唐诗背到第一百三十六首的时候,我爹回来了,后面跟着我妈,我妈抱着我弟。

弟弟睁着一双豌豆似的圆眼睛,看看我,看看爷爷,看看屋里的木桌子、木椅子、铡刀,铡刀的刀刃上还残留着切割过的草津。爷爷把装满青草的背篓放下来,顺手搁了镰刀,就咧开了满是黄牙的嘴,要去抱弟弟,弟弟连忙后退一步,扑到我妈怀里,又转过头看爷爷。

这是你爷。这是你姐。我妈把他的头从怀里撑开,让他叫我们。

爷爷笑起来,说没见过喊不出来很正常,一会儿把他往我那老水牛脖子上一挂,保险他叫得比谁都亲。

爷爷说这话我相信。只要我一想爹妈,爷爷就把我抱起来放在老水牛的脖子上。老水牛已经在我家呆了三年了,它来的时候就很老,现在更老了。越老两只角越大,越老两只角越硬,就跟爷爷的脚趾甲一样,用剪子都剪不掉。爷爷出去放牛的时候,就让我骑着它,刚开始我很害怕,爷爷对着老水牛说了几句话,老水牛就乖乖地低下头,让我骑了上去。我抓着老水牛的两只牛角,神气得很。

我爹我妈把弟弟带回家没多久,就又出去打工了。我没有多伤心,倒是我的弟弟,整天哭个没完。我和爷爷轮流逗他,我给他捉蚂蚱,用草根串一串,让他玩。爷爷还给他逮放屁虫,说他要是再哭的话,放屁虫就会把屁崩到他的脸上,他的脸就会长麻子,就会变难看,长大就说不来花老婆了。弟弟害怕长大说不来花老婆,就不再哭了。

油菜花黄起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香甜的味道。我坐在田埂上,托着腮,像个小诗人。我已经学会了思考。弟弟仍旧穿着开裆裤,屁股上粘了泥巴,小鸡鸡也粘了泥巴,尿出来的尿开头总是黑的。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刚回来时的白净,变黑了,冬天的时候,还会痄开一些裂口,看上去又结实又健康。

爷爷很健康的时候

3

狗尾巴草在微风中抻着细长的双臂,不停地拂我的脸。茅草仍旧是灰白色,爽朗朗地扭着腰身,很多不知名的小花从泥土里翘起兰花指,紫的,粉的,黄色的居多。为什么田埂上的野花多是黄色的呢?我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觉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比老师出的加减混合应用题还要难。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答案,就向爷爷望去。爷爷正在奶奶的坟头拔草。奶奶坟上的草已经和弟弟一般高了。奶奶死的时候,我还在她的被窝里睡觉,睡得可死了。早上睁开眼,就看见奶奶躺在地上,地上铺了一张苇子席,奶奶被一张白被单盖着,一缕灰白的头发没有盖严切,露在外面。二伯三伯四伯五伯,二妈三妈四妈五妈都来了,很热闹,进进出出的,爷爷走来走去地指挥。

我翻身下床,疑惑地看着。二妈说,你奶奶老了。我懵懵懂懂,还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二妈又说,你奶奶老了,赶紧哭,别叫人笑话。

我哭不出来,就趿拉上鞋,走到爷爷跟前喊爷爷。爷爷回头看了我一眼,没理我,只顾和几个伯伯说话。

电话打了没?

打了。二伯说。

我立刻知道,我爹我妈就要回来了。我高兴起来,就去拉爷爷的手。

爷爷甩了我一下,说你去给浩娃穿衣服。爷爷从来没有这样甩过我的手,每次我去拉他的手,他就会把我的小手握在他又粗又硬的手掌心里。我有点难过。

我走到爷爷的牛屋,爷爷和弟弟睡在这里。弟弟已经醒了,正在被窝里抠自己的鼻涕吃,我很烦,就大声呵斥他快点坐起来。我把衣服胡乱给他套上,又朝老水牛瞪了几眼,就又出了牛屋。

院里已经热闹起来。

三妈四妈五妈在给奶奶穿衣服,很古怪的衣服,暗红色,上面还有花纹,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奶奶闭着眼睛,听话地任凭三妈把胳膊往袖子里面套。我站在旁边,一眼不眨地盯着看。她们把奶奶的衣服穿好后,又把奶奶放平,躺在苇子席上,用白布盖好。

她们就开始哭起来。

二妈一边哭一边拉了我,在她身边跪下,说,赶紧哭,我的亲亲的妈呀------

我偷偷向爷爷看去,爷爷一直没有看奶奶一眼。

4

高亢的唢呐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爹回来了。他接过二伯递过来的孝布,缠到头上,就跪在我奶奶的棺材前放声大哭。

多悬!再晚一会儿就落棺了。几个拄着䦆头,扛着掀的人说。

奶奶已经睡着她的棺材被抬到坟边了。挖开的麦苗乱七八糟地倒着,覆盖着,新翻的泥土向外面散着气味,像是浸着油,湿漉漉、活生生,叫人觉得有无限的生命力。这样的泥土埋着奶奶,奶奶一定会睡得很香。

一个老头在坟前叫着:

开山!

撒谷!

落棺!

添土!

我爹我妈他们就按照老头的指示做。我看着奶奶的棺材慢慢落到坑里,端端正正,不偏不倚,上面撒了薄薄一层土。在棺材前面又放了一只碗,碗里也放了一些土,是我爹跳下去放的。等我爹爬上来。黄土就纷纷扬起来,我爹他们就哭声一片。

吹手、鼓手和客人们回到院子里吃面条,端饭的,端菜的,走来走去,有几个年轻伢子笑着跑着打骂,几个大人在商量下午捂火的事。我看到爷爷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一会儿看看人,一会儿看看天。心里一下子觉得很悲凉,就哭起来。

5

爷爷半撅起屁股,勾着头,一扬手,杂草扔在脑后。他拍拍手,站直身子,歪着头丈量了一会儿,起身把带来的一棵人把高的柳树放在坟头上试了试,又放到一边,甩起䦆头,开始挖坑。

我不再思考了,跑过去帮助爷爷把柳树扶住,爷爷往坑里填土,把柳树的根盖得严严实实,又用掀背啪啪拍几下,说,好了,过几天就会长高了。

会不会死呀?我问。

不会,你奶奶在招呼着。

明年清明的时候,就能长成一棵大柳树。爷爷眯着眼,笑着说。

6

奶奶的柳树果然长得很高,路过断魂的行人,洒过萧萧的暮雨,撩乱过惹花的春风,翻烂了我爹买给我的一本很厚的古诗。

所有的诗句我都能顺流倒背,我很骄傲,想在弟弟面前炫耀一下的时候,才发现,弟弟已经长成一个小大人了。

他早就不吃自己的鼻涕了。他考上大学了。

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爷爷买了一个老年手机,让他想我们的时候给我们打电话。

爷爷正轮到三伯家。

他坐在轮椅上,已经三月天气了,他的大腿上还得盖着一个小毯子。棉花芯,花棉布,吃饭的时候,手总是不听使唤,饭滴总会洒在上面,把那一团团暗褐色的花弄得更硬更暗。

爷爷的手满是褶皱,指甲成了黄色,他用这样的手拿着手机,正看看,反看看,嘴里说,怪好,怪好。

爷爷,你看,我拿过手机给他演示,按这个键是往外面拨号,按这个键是接电话,来,我打一下你看看。

我拨了自己的号码,把手机放在他的耳朵边,叫他拿着,自己快步跑到外边,接通手机。

爷爷,听到了没!我大声对着手机说。

听见了!听见了!爷爷说。

就是这样,想说啥就说啥。我一边挂电话一边又走进爷爷的小屋,爷爷,这手机好不好?爷爷笑着说,好哇好哇!

以后不管你轮到谁家,随时可以给我们打电话。我又叮嘱爷爷。

爷爷点点头,认真地像个小学生。

7

我回到城里不到一天,就接到爷爷的电话。我问他有啥事,他说没啥事,就是想打个电话。我觉得很好笑,就说没事的话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在上班呢!

停了两天,又接到爷爷的电话,爷爷在电话里好像很不好意思,说是腰疼。我说,那赶紧让我三伯带你到医院看看。爷爷又说,不用不用,老毛病了,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的眼眶有些湿湿的,想轻点声,但又怕爷爷听不见,就扯着嗓子说,想说啥就说,孙女在听着呢!

爷爷给我讲了很多村子里发生的事,北头你大爷家的猪叫毒药闹死了,你国武二叔前几天和人家打架,一个膀子都叫卸下来了,军晓们的大闺女找了一个军官,不几天又叫人家撵了回来,就是存玲,和你一般大,记得没?

我说,记得记得。

你啥时候能放假?爷爷问我。

五一我就回去。

清明你不回?爷爷说,我还想去给你奶奶上上坟哩,你回来了把我推去,又不远。

你走着不方便,就别去了。我劝他。

五一你回来,我就轮到你五伯家了。

那到时候我去五伯屋里看你。

放下手机,我给我爹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和五伯调一下,五一时让爷爷轮到我家。我爹想了一下说行。

弟弟比我先早一步回到家,一进门他就说,姐一会儿咱们把爷爷推去给奶奶上坟,他都吵了好几天了,没人带他去。

我爹接话说,咋!我们去上坟还不行!你看看他能去不能!

爷爷在堂屋里坐着,看着我回来,也没说一句话。我放下行李,走过去,摸着爷爷的肩膀说,一会儿我和浩娃带你去,咋样?

爷爷笑了笑,说可行。

我妈嘟囔道,真是事多,也不知道自己去上坟都多排场!

爷爷就像没看见一样,把脸扭到了别处。

8

我推着爷爷的轮椅,弟弟在旁边扶着爷爷的肩膀。路上看到了羊奶子、都结了,红滴溜圆,看着就眼馋,我让弟弟先推一下,拐到一边,摘了几个羊奶子,往嘴里咬了一颗,又给爷爷喂了一颗。

爷爷一嚼,眼睛立刻眯在了一起,说真酸,现在这树上的都不好吃,我小的时候,满山上都是,不熟的时候,是青奶头,熟的时候,就是红奶头,又好看又好吃,不是光酸,酸里还带甜,吃得你姥奶做的饭我都咬不动了。

你小时候可真眼气人。我说。

爷爷哈哈笑着,让弟弟把剩下的几个吃了。

爷爷又说,实际上我不来上坟你奶奶也不怪罪,我就是想让他们推我出来走走,我成天坐屋里憋哩很。你瞅瞅你奶奶坟上的草都长人把高了,也没人来薅薅。

爷爷的轮椅停在路边,过不来。我和弟弟抬不动。爷爷就遥控指挥我和弟弟,给奶奶的坟头拔草,把那棵柳树的枝条砍一下,长得太乱,不好看。

9

冬天的时候,我和弟弟想带爷爷去洗洗澡,他身上已经有味了。二伯说,轮在我这儿,你们把他折腾感冒了我可不管。

我说你放心吧,感冒了我掏钱看病。

我和弟弟找了车,把爷爷拉到镇子上的澡堂里,弟弟扶着他,花了二十块找人给爷爷搓了背,给爷爷换上新秋衣秋裤,还给爷爷的袄子上喷了花露水。爷爷说他结婚的时候,都没弄这么净扮。

我对爷爷说,看你多拽!牛不牛?

牛!爷爷的脸红扑扑的,拉着长腔说。

刚回到城里没几天,半夜里忽然接到爷爷的电话。爷爷的声音很奇怪,我问他咋了,他说,他摔倒了。上厕所,自己用胳膊架着,身子一滑溜,就倒地上了,贵贱爬不起来。

我说,你赶紧喊二伯呀!

喊了,没应声。

那估计是他们睡着了。你咋不给我二伯打电话哩,我心疼地埋怨他。

他说,我手机上只有你的号码。

我说,爷爷,你先别急,我现在给我二伯打电话。

响了好久,二伯才接,他说,哦,我好像听见一点声音,想着没啥事。那我现在起来瞅瞅。

我挂了手机,气得一夜没睡。

爷爷中风之后的照片

10

过年你可得回来呀。我又给爷爷打去电话的时候,爷爷对我说。

我说好。

大年初三,我就准备回老家。收拾完毕,却临时接到通知,要提前上班,迎接省里检查。

我赶紧给爷爷打电话。爷爷问我得忙几天,我说,尽快,争取灯节我回去,咋样?

爷爷说你尽快呀。

初八,我又接到爷爷电话,问我啥时候回家。我哄着他,快了,上次不是给你说灯节回去吗?

我忘了。爷爷说。

我取笑爷爷,你真是个老糊涂虫。你别催,这次回家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还有一台收音机,德国产的,音质可清了,比以前给你买的强几百倍。但是有一条,你可别再相信收音机里那些卖假药的了,那都是骗人哩。

爷爷说好,我记住了。

十四早上,我收拾了行李,准备坐下午两点的班车,从县城到我们村,只有这一趟直达车。

我把收音机装好,省得碰坏。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手机响了。

我爹打来的。

他说,你爷爷老了。

11

中午,我回到了老家。爷爷的老衣已经穿好,躺在水晶馆里。他的身上盖着白布单,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爹我妈他们都穿着孝衣,头上裹着孝布,唢呐呜哩哇啦地吹着,我妈和她的几个妯娌正跪在棺材前面撕心裂肺地哭。

住在我妈房子后面的尊轩二爷说,看看人家这媳妇们,人多了就是好,哭得也响亮,赶明儿我老了要是有这阵势就能合上眼了。

我跪在爷爷的棺材前,看着爷爷的白布单,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三伯说,你爷没啥病,就是有半个月没解大手了。

四伯说,你爷是天快明断气的,这两天他老说肚子疼,我们想着肚子疼能有啥大毛病,就没在意。

我说,你他妈的几天不屙屎也能憋死!

几个伯伯说,你这妮儿咋这样说话!

12

在奶奶的右边,又挖了一个大坑。这是爷爷的新家,爷爷的新家很大,比在几个伯家住的小屋大多了,又宽敞又明亮。

我把爷爷的手机也放进他的新家。我说,爷爷,有空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爹他们在爷爷的坟上也栽了一棵柳树。我爹说,柳树成双,来年吉祥。

我看着这棵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柳树,跪了下去,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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