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結婚七年後，雪妮的肚子仍沒一丁點動靜。
兩年前公婆來家裡住了一陣子，那段時間，婆婆想盡辦法要讓兒媳懷孕，可一切事與願違，雪妮鐵了心和婆婆作對，因為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個孩子，和老公趙明亮做一對丁克夫妻，這是二人結婚時就商量好的。
她怎麼能夠因為婆婆想抱孫子，就放棄自己不想生娃的原則呢！
婆婆巨大的失望堆積在臉上，雪妮不為所動。再過了幾天，公婆說要回他們自己家住，雪妮心裡一陣竊喜，假心假意挽留了一陣，也就隨他們去了。
公婆家和雪妮家距離兩站路，平日裡雪妮和趙明亮忙得腳不沾地，婆婆做了什麼好吃的總會送過來。雪妮覺得這樣挺好，跟公婆保持一碗湯的距離，他們不會摻和自己的生活，彼此相安無事多好。
最近一年，婆婆不太送飯過來了，包了餃子就打電話讓他們過去吃，雪妮忙，趙明亮是每次必應。最近一段時間，雪妮心裡無端湧上一陣陣的不安，這份不安像一隻怪獸的手，把她的心攪得稀亂。
那天，雪妮一個人開車去公婆家送單位發的福利，在公婆家小區外面，雪妮突然看到婆婆懷裡抱著一個粉嫩的小孩。
她停下了車，仔細看過去，婆婆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兒，正在逗懷裡的小孩。
她心裡打起了鼓，這眼看著旁邊也沒有別人，婆婆這是抱的誰家的娃？懷著疑慮，她沒去公婆家，掉頭回家了。
她回想起那段日子，趙明亮比以往更忙了，出差的日子也比往年多了很多，還經常去公婆家住，莫不是……不會吧？怎麼可能？
想到這裡，雪妮脊樑骨嗖嗖冒冷汗，難道自己不願生孩子，趙明亮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生了？別說這種事也是見怪不怪了！
她決心把這事鬧個明白。
三天後，趙明亮打電話給雪妮，說他晚上不回家了，說在他媽家睡一晚，雪妮的心一下子被提溜了起來。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雪妮迅速換了衣服，出門打車去了公婆家的小區。公婆住一樓，雪妮站在行道樹的陰影下，看著窗子裡隱隱約約出現的那個女人身影，耳畔不時傳來小孩歡快的叫聲，她雙腿一軟。
2
有些事情，細思極恐。
那晚，雪妮的心一下子飄到了兩年前。有一天夜色旖旎，一番親熱之後，趙明亮摟著雪妮吹起了枕頭風。
“親愛的，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別生氣啊。”
雪妮警覺地推開了趙明亮搭在她胸前的那隻手：“什麼事直說，別跟我兜圈！”
一起生活了五年，雪妮太瞭解趙明亮了，他是那種直來直去的男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抬一下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放什麼屁，但凡他繞起了彎子，那肯定沒啥好事。
趙明亮的手伸過來又捏了她一下，“老婆，你看是這樣的，我媽今天打電話跟我說，不知怎麼的，她最近總感覺身體有點大不如以前了，我爸那人你知道，不會照顧人，兩人住著的確讓我有點不放心，你看能不能讓他們過來和咱倆住一段日子？”
原來是這事，雪妮的心舒緩了一下，論情論理，她這個做媳婦的都不能說半個不字。趙明亮有個妹妹，遠嫁到了重慶，平時難得回家一趟，公婆想來和兒子住，也是無可厚非的，況且，趙明亮說得又是那麼掏心掏肺，她要是拒絕，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行啊，明天你讓他們過來吧。不過我可跟你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媽不能對我管手管腳的，我自由慣了，不喜歡被人管。”
趙明亮好言好語地答應了。
“還有一件事，我必須提醒你，別忘了你和我的約定，咱們可是簽字生效的！”雪妮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又補充了一句。趙明亮嘴裡哼哈了幾聲，打起了呼嚕。
讓雪妮沒想到的是，那次婆婆來意赫然，居然真的管到她的肚皮上了！
3
她記得第二天剛好是週末，趙明亮不上班，她值班，下班的時候，公婆已經駕到了。
桌上已經擺好了噴香的飯菜，雪妮肚子餓得咕咕叫，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直呼：“媽，您來了真好，總算吃上現成飯了，最近吃外賣吃得都營養不良了。”
婆婆笑吟吟地說：“好，只要你愛吃媽做的飯，媽保證給你一週七天不重樣！”
吃完飯，雪妮搶著去洗碗，被婆婆推出了廚房，婆婆說雪妮在醫院上班又累壓力又大，既然她住過來了，就不讓雪妮做任何家務，雪妮回家的任務就是休息。
晚上，雪妮感慨了一句：“其實和媽住一起挺好的，今天總算吃了頓正常飯。”
趙明亮說：“你好我好大家好，當然，我只想讓我老婆天天開心，對了老婆，下週末我帶你去買幾件好看的衣服吧，前陣子我太忙了，現在不是換季了嘛，你也要好好打扮打扮。”
雪妮對自己當時的婚姻生活很滿意，趙明亮從事的是建築設計行業，平時真的挺忙的，可是再忙，他也把她放在心上，而且他是個儀式感特別強的男人，不管什麼節日或者雪妮的生日，他都能一個不落地記住，每次都會送她禮物。
雖然結婚五年了，可雪妮總覺得還在戀愛階段，就連同一科室的同事們都羨慕嫉妒恨，說她不像三十的女人，看著倒像是二十幾歲的姑娘。
是呀，不被柴米油鹽醬醋茶浸漬的婚姻，可不就跟天天戀愛似的。
4
那段時間過得波瀾不驚，公公每天雷打不動地在小區棋牌室下兩場象棋，婆婆每天勤勤懇懇地買菜做飯拖地洗衣服，雪妮一下子覺得輕鬆了很多。
到了週末，趙明亮和雪妮剛要出門去血拼，婆婆卻端著一隻碗攔住了雪妮：“雪妮呀，先別走，把這碗湯藥喝了再去玩。媽昨天特意為你找了一個有名的老中醫，給你抓了幾服藥，吳阿姨說很靈驗的，她兒媳才喝了兩個療程就懷孕了。”
雪妮心裡一個激靈，果然婆婆來家裡是有目的的。
可眼看著婆婆笑吟吟地端著碗站在自己面前，這藥不喝還能怎麼著？雪妮看了趙明亮一眼，他給了她一個眼神，那意思很明白，喝唄！
雪妮知道，如果今天這藥不喝，估計婆婆會拉著自己至少嘮叨一個鐘頭。沒辦法，心一橫，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走出家門，粉拳雨點般落在趙明亮身上：“你要害死姑奶奶啊，當初怎麼說的？我又不是不能生，現在你媽倒好，居然給我求醫生子了！我就知道你媽來者不善！”
趙明亮一個勁賠不是，答應那天買買買隨便買，以補償老婆的慘痛付出，雪妮這才罷休。
雪妮在市婦幼院工作，是一名資深婦產科醫生，每天從早到晚聽著那些呱呱墜地的嬰兒哭叫聲，煩都煩夠了，所以一開始她就沒想婚後生娃。
再者，雪妮身段苗條又漂亮，一想到生完孩子恢復不好就會變成水桶腰她想想都覺得嚇人，她可不想這麼快生個孩子絆住手腳，她還沒玩夠。
生性也愛玩的趙明亮說：“其實我也挺畏懼有個孩子的，你想想，咱們現在是房奴，如果再淪為孩奴，可真是夠受的。”
就這樣，倆人約定做丁克夫妻。雪妮怕趙明亮反悔，就提筆刷刷刷寫了個協議：經研究決定，趙明亮與閆雪妮同意婚後做一對丁克夫妻，不以孩子為羈絆，只求幸福一生，白頭偕老。
落款處，簽上了兩個人的大名。
可那次，婆婆住進家裡，顯而易見是奔著孫子來的，這可如何是好？那天雖然花了趙明亮不少錢，但雪妮的心卻亂成一團。
5
第二天，黑乎乎的中藥湯又擺在了餐桌上，雪妮強忍著反胃的感覺，假裝不舒服躲到了臥室，婆婆喊趙明亮把中藥湯端進臥室，雪妮使個眼色，趙明亮就咕咚一下倒進了主臥衛生間的馬桶裡。
可是紙包不住火，數次之後，終於被婆婆撞見了。
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我辛辛苦苦把藥煎好，你居然一口都沒喝過？你知不知道這些藥花了我多少錢？3500一個療程啊，就這麼被你糟踐了！”
雪妮愕然，她沒想到這藥居然如此之貴。一想也的確是自己不對，於是趕緊拉著婆婆道歉：“對不起啊媽，你不知道我真的喝不下去這藥，太苦了，您就別逼我了成嗎？”
“我就是想抱孫子了，看著別人都抱著孫子孫女，我心裡那個想啊。”婆婆嘆口氣。
“媽，我們儘快生好不好，您別生氣。”雪妮哄婆婆開心。
平日工作壓力大，遇到假期雪妮就喜歡纏著老公去四處旅遊，沒娃多好啊，沒拖油瓶，想出門拎個包就走了，有一次她和趙明亮從三亞回來後，她在臥室整理衣物，婆婆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藥瓶子問：“這是啥？”
雪妮一看，糟了，是她放在抽屜裡的避孕藥。
她搪塞道：“是我吃的維生素。”
婆婆眼神虎視眈眈地停留在雪妮的肚子上：“你就別騙媽了，這是避孕藥！一個女人千方百計不想為男人生孩子，說明什麼？只能說明你不愛他！你怎麼這麼虛偽，表面上答應得好好的，背地裡卻在做你的真皇后假公主！”
這句話一下子刺激了雪妮，她生氣地說：“是，我不想過早生孩子，我怕生完孩子身體走形，我怕生孩子會影響到我的事業！就不想生怎麼了？”
那晚，雪妮洗完澡，趙明亮一雙大手深深環住她，小心翼翼地請求：“老婆，我們生個娃吧？”
雪妮的火又上來了：“不是有協議在先嘛，怎麼又想起這檔子事了？”
“看著別的同事拖兒帶女的，很是豔羨，我們又不是養不起。”
雪妮一愣，翻箱倒櫃找到一張皺巴巴的紙，嘩啦一抖，“看看，你自己籤的名！”
趙明亮不高興了：“雪妮，你也真是的，我就隨口說說，你還當真了，居然當寶貝似的保存得如此完好。”
雪妮比往日更強詞奪理：“你答應過我，既然選擇了丁克，就要丁克到底，裝什麼偽丁克！”
趙明亮口不擇言：“無稽之談！沒有孩子的婚姻是殘缺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那一次，雪妮彷彿被施了定身術，怔怔地站在那裡。
從回憶裡抽身出來，雪妮心攪得劇痛。
窗子裡這個女人是誰？那個孩子又是誰？雪妮搖晃著痠軟的雙腿走出小區，打車回家的路上，她心如刀割。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自己和趙明亮的婚姻要完蛋了！她不想生孩子，可趙明亮想生，趙明亮的父母想要孫子，那，出局的只有自己了！
她恨得牙根癢癢，趙明亮呀趙明亮，你想做什麼可以明說，何必偷偷摸摸玩這種貓膩！想家裡飄個紅旗，外面飄個彩旗，想得美！
6
接下來的那些天，雪妮一有空就獨自開車去公婆家，當然不是真的去公婆家，而是——窺探。
她越發相信自己的猜測了。
有時候是大清早，婆婆抱著那個小孩在小區裡到處溜達，小區裡幫兒女帶孩子的老人挺多的，婆婆就和那些人在一起扎堆，你誇我家孩子漂亮，我誇你家孩子聰明。雖然離得挺遠，但雪妮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婆婆臉上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
有時候，雪妮會看見趙明亮，他們娘倆一起，一個抱著小孩，一個拿著奶瓶什麼的，娘倆有說有笑的，那情景看得雪妮真心窩火。
更離譜的是，有一天，雪妮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從公婆家出來扔垃圾，她沒看清女人的臉，但她從背影能看出來，女人很年輕。
這到底是誰的孩子？！雪妮覺得自己要抓狂了！
就在她想找個時間質問趙明亮的時候，那個週日，趙明亮一大早便說要去趟公司有急事。雪妮來不及化妝也來不及換套最得體的衣服，隨隨便便套了件衣服就開車跟著趙明亮的車，一路尾隨，果然，趙明亮沒去公司，而是朝公婆家的小區一路駛去。
“看你們今天能給我扯個什麼謊！”雪妮壓抑著內心的憤怒，把車停在公婆家斜對面不遠的地方，今天，她打算戳破這層窗戶紙，要死，就死的痛痛快快！
等了有半個小時吧，公婆家的樓道里突然吵吵鬧鬧了起來。很快，小區裡的閒人便圍攏了過去，一時間，水洩不通。
出於好奇心理，雪妮下車走向人群。她看見一個男人跪在公婆家門口，涕泗橫流地拽著一個女人的褲腿說：“只要你和孩子不離開我，我從今天起就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我愛你和我們的孩子。原諒我吧老婆！”
那個女人不為所動，男人突然不知從哪拿出一把刀子，狠狠地向自己另一隻手砍去，瞬間，一隻小指被砍下了……
“你這是幹什麼？”女人驚叫道，把那個小孩塞給雪妮的婆婆。
雪妮見狀，醫生的本能讓她趕緊回到車上拿來急救箱，二話不說先幫那個男人止血，然後喊趙明亮扶男人上車火速趕到醫院。
7
送男人到外科，男人的手指接上了。女人要跪地致謝，雪妮擺擺手，說這是自己身為醫生應該做的。
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了，原來，女人叫蘭香，是趙明亮大爺家二姨的小女兒，簡單說，就是遠房親戚，所以雪妮不認識很正常。蘭香的老公失業後一度萎靡，不務正業，整天打牌輸錢，蘭香提出離婚，男人不同意，時時糾纏，蘭香只好帶著孩子暫住到趙明亮爸媽家躲避。
這個男人發自肺腑的做法讓蘭香感動，不僅因為男人為了發誓把手指都切斷了，更因為男人說了一句話：“蘭香，我們有這麼可愛的孩子，我怎麼能那麼混蛋呢？我要珍惜你和孩子，我要改邪歸正好好過日子。”
蘭香和老公回家了，一家三口的背影讓雪妮看得出了神，她在心裡想，有個孩子還真的挺好的，至少，孩子是婚姻紐帶裡最牢固的一環。
那天，婆婆做了好多雪妮愛吃的菜，吃飯的時候婆婆一語道破真諦，其實，她留蘭香住下，同時讓趙明亮時不時過去，就是想營造一個懸念，她就不信雪妮能夠不為所動。女人嘛誰不怕自己男人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生孩子？所以婆婆抓住了雪妮這個心理，演了很多戲，當然，她絕不是惡意的，她只是想讓兒子兒媳趕快給她生個胖乎乎的大孫子好讓她抱出去炫耀。
而且，婆婆知道雪妮經常開車過來，也知道雪妮看見了她抱著蘭香孩子在小區裡遛彎，她裝作沒看見雪妮，反而愈加把戲演得逼真。
畢竟，兩個老人無事可做，太寂寞了，成為戲精也是被逼無奈。
回家後，雪妮拿出那張被自己視作尚方寶劍的“丁克協議”，當著趙明亮的面撕得粉碎：“老公，我們生個孩子吧。”
趙明亮眼圈一熱，差點給老婆跪下，他掏心掏肺地告訴雪妮，他配合他媽媽演戲，是因為他想著總有一天雪妮會心甘情願地為他生個孩子，不管那一天有多久，他都願意等，潔身自好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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