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牽掛
●肖坤友（四川）
人的一生要經歷太多的事情，可大多都隨著時間的流失淡出了我們的記憶，而有的卻在我們的記憶長河中，猶如刀刻斧鑿一般，一生不忘。20多年前，我親身經歷的一件發生在將軍和戰士之間的小事，令我至今銘記。
1980年11月至1982年3月，我在原成都軍區後勤部（後聯勤部）公務二班當班長，同時也給時任後勤部部長的楊以山（老紅軍、副兵團級）當警衛員。
1981年春節後的一天，我隨首長到重慶檢查工作。那天我們在所屬部隊領導的陪同下，風塵僕僕來到駐渝某團。
聽了團領導的工作彙報，時間尚早。利用開晚飯前的時間，部長和幾名機關幹部閒聊起來。輪到團機關一個營長髮言時，他向部長談起了自己是如何嚴厲管理部屬的。他舉了一個例子：通信班某戰士探親時，把一部手搖電話機打進了包裹，意欲“把公家的東西偷回家。可被我給抓住了。”接下來，他眉飛色舞地向部長談起了他處置該戰士的打算——先處分，再作出提前退伍決定，押送回家！
此事如發生在今天，或許不可思議。而在那時無論是人們的是非觀念，還是部隊嚴明的紀律，偷一部價值幾十元的公家電話機，已經不是一樁簡單的小事了！
楊部長沉默地認真地聽著。我注意到首長那張臉上的表情很凝重，雙眉微皺。他耐心地聽完了營長的表述，擺擺手，道：“你別忙，不要那麼急急躁躁的。”說罷，楊部長久久不說話，他陷入了沉思……
晚飯後，首長吩咐我把團長政委和那名營長叫到他下榻的房間。幾人落座後，首長表情嚴峻，屋子裡的氣氛有些緊張。部長開門見山，又提起那個“偷電話”的戰士。他操起濃濃的皖南口音，對營長說：“你這樣一弄，這個小戰士不就啥都完了麼？”幾人面面相覷。首長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從來不反對嚴格管理部隊。但是，我們的戰士，從農村裡頭出來，當個兵，奔個前途什麼的，他們不容易呀。他們一時糊塗犯了錯誤，我們當領導的首先要想一想，自己平時的管理教育責任盡到了沒有？要處理一個兵，我們當幹部的往往就是隨口說出一句話的事情。可你們想過沒有，弄不好啊，就毀了人家一生的前途哇！……”
跟首長好幾個月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指揮千軍萬馬的老將軍，竟為一個小戰士而激動得面紅耳赤。
第二天一早，我們的豐田越野車駛出了晨曦中的軍營大門。忽然，部長叫司機停下、倒車。團長政委滿臉疑惑地迎了上來，部長搖下車窗，問：“你們昨天晚上，對那名拿電話機的戰士的處理，是咋研究的？”
團長說：“報告部長，我們決定，對他進行批評教育。”
“這就對了嘛！”部長如釋重負，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轉瞬26年過去。老首長於10年前逝世，我也由當年的毛頭小夥步入了中年，轉業在政法機關工作。歷經半世滄桑，我沒有忘記這個當年老首長與一名小戰士的情節。或許，當年那名“偷電話”的小戰士，現在家庭美滿事業有成。但他大概壓根兒就不清楚當年“電話機風波”的箇中緣由；他更不敢想象，當年在他“偷了電話機”即將被押送回家的關鍵時刻，會有那樣一位副兵團級將軍，為了他這個素昧平生、來自農村的小戰士的前途，如此牽腸掛肚。
多少年來，老首長寬容豁達，善待部屬的品格，影響著我的一言一行。不知怎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閱歷的遞增，我愈加懷念我的老首長。
（原載散文作品集《黑白記憶》）
肖坤友，男，1961年出生於四川省犍為縣。大學本科學歷。1979年應徵入伍，當過工程兵、警衛員、汽車兵、新聞幹事等，1999年轉業地方。自幼酷愛耍筆桿子，當兵二十年、從警十九載，筆耕不輟。從軍時寫川藏線汽車兵，立功七次。轉業後寫警察破案，多次獲獎。2009年出版作品集《黑白記憶》，2014年出版長篇小說《殘月》。現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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