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燕在医院醒来,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久。
期间沈星河来过一次,无非说的是要求原谅,重新开始的话。
而家婆则是窝在家里带孩子,也没有想过要给她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个解释。
卢燕出院到家那天,家婆甚至殷勤地给她做了一桌子的菜。
但这些讨好的动作只会让卢燕更害怕,她不知道家婆是不是什么时候就要毒死自己。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个外来者。
沈星河爸爸死得早就这么一个妈,从小拉扯他长大。
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会比其他人好许多。
从前卢燕不喜欢想太多,但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日常生活中家婆对沈星河的好,好得十分畸形。
卢燕有点恶心。
她不太敢在家吃饭,宁愿叫外卖也不吃任何家婆手里递过来的食物。
经过上次那么一闹,沈星河身上没有别人女人的味道了,也不知道是藏得好,还是真的不偷吃了。
卢燕只觉得心累,但又不想离婚。
沈星河和别人,还是不一样的,他们相爱过。
但是,家婆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沈星河都可以袖手旁观,证明在他心里,还是自己妈妈比较重要的。
以前只要有空,小夫妻两就要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现在家里有家婆有小孩,加上中间摊上那么多事,卢燕和沈星河之前比以前还要沉默了。
卢燕感觉自己和沈星河之间,就像个危险的泡沫,只要一点小事发生就会一戳即破。
周末卢燕去了姐妹间的聚会。
年轻时候的姑娘都嫁了人,结婚生子又要忙工作这些年都很少出来聚会。
许久不见,大家都已经不是从前青春活泼的模样。
聊着聊着就开始说到老公孩子,张口就是家长里短的浅薄味道。
唯一坚持不嫁人的薇薇安一身名牌,脖颈光滑没有一丝细纹,仍是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
在这群明显衰老的同龄人里,她就像封尘的标本永远不老,仍保存着女人的风采。
“沈星河出轨了,我怀疑是他同公司的人,一个喷香奈儿邂逅的贱蹄子。”
卢燕第一个打破了桌上的太平盛世,她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拔了开关的录音机一样戛然而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在思索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当时我和陆先生准备结婚,婚礼婚戒请柬都办好了,我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喜悦中……”薇薇安第一个打破了僵局。
陆先生是她的前任,多金温柔绅士无比,薇薇安仍是在婚礼前夜落荒而逃,动机至今是谜。
听她准备开口,所有姐妹都安静了下来,包括卢燕。
“陆先生是三代单传的独苗,结婚前一天他妈找我单独说话。那是个慈祥温柔的老太太,她给了我个金镯子,语重心长地叮嘱我‘无后为大’。我被她的严肃吓坏了,之前我一直以为婚姻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看到他妈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薇薇安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透出一种无悲无喜,平静接受现实那种:“一旦结婚后,你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了,你属于你丈夫,属于你的孩子……你读过什么样的书,做过什么样的工作,想过什么样的人生,都跟你没关系。条条大路殊途同归,社会力量总会赶着你,把你变成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卢燕心生一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周围的女人也是沉默,在这宽敞的星巴克咖啡厅里,她们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反而像囚禁在一起的囚犯,逃不出挣不脱的。
薇薇安撕开一个口子,其余人也纷纷感叹起为人妻子的不易。
卢燕才知道,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怀孕会痛苦,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感到异物占据身体的痛苦。
怀孕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确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支撑女人到最后的,是对丈夫和家庭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也是一种无可奈何。
好友聊得尽兴,走之前薇薇安劝卢燕:“如果真觉得过不下去就要早点斩断,不然孩子越大越麻烦。你最好还是有份工作。”
卢燕刚回到家里,就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你好,我是你老公喜欢的女人,什么时候可以见上一面?”
——是给沈星河暖床的女人。
02
沈星河的床伴出乎意料的年轻,穿着蕾丝边的白裙子,露出一截引人注意的腿,在桌子底下摇摇晃晃。
卢燕看着她青春洋溢的脸,怀疑这小姑娘有没有成年?看上去太小了。
“我叫甜甜,你老公就这么喊我。”
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嘴角梨涡笑意,卢燕确实也觉得她挺甜。
按理来说小三和正室针锋相对,卢燕应该是要生气的,但对着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她真的气不起来。
就那种大人不该和小孩子计较的大度,卢燕觉得好笑:“你看上沈星河什么呢?你知道他有老婆小孩吧?”
“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年轻人的爱意来得坦率直接,就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样毫不掩饰地望着你,展示着自己的欲望和野心。
卢燕甚至有点同情这个傻兮兮的小姑娘:“你知道沈星河不会和我离婚的吧?我们刚有个孩子,他很爱那个孩子。”
“我知道,可是沈星河和我说过,你生这个孩子伤了身子,以后可能没有办法和他滚床单了,可是我还年轻,我可以啊。”
“……”如果刚才是觉得好笑,此刻卢燕就是觉得荒谬了。
她有种浑身扒光到太阳底下给人看的耻辱,这是她的老公沈星河造成的。
一个枕边人,怎么能把她身体不好的事情,告诉小三听?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卢燕真佩服自己的涵养,居然没有当场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打死在原地。
她逼着自己拿出成人的体面来:“你想要什么呢?”
“不管他什么样,我就要嫁给他,阿姨,你和沈星河离婚吧。”
卢燕大概清楚为什么沈星河会喜欢甜甜了。
她简直是卢燕年轻时候的翻版,那时候她的爱炽热,就和歌词里唱的一样粉身碎骨也要爱。
记得当时爸爸嫌弃沈星河的家境贫穷,卢燕和甜甜说了一样的话:“不管他什么样,我就要嫁给他。”
如今想一想,卢燕居然尝出了那么点往事如梦的味道。
也许是对沈星河的爱意没有那么深了吧,她在心里自嘲着。
不想再听甜甜的的胡说八道,卢燕站起来准备走:“你先去问问沈星河愿不愿意离婚吧,只要他点头我就同意。”
沈星河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甜甜?哪个甜甜?我不认识。”当天晚上卢燕和沈星河摊牌,男人提了裤子不认人。
成年人总是要点脸的,甜甜才多大?谈爱都是嘴上没把门的事,老婆儿子才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离婚再结婚成本太大,更不要提社会舆论和家里的压力,沈星河觉得麻烦。
卢燕大概能看透他心里那点弯弯绕绕,懒得揭穿他,却也懒得再和他周旋。
过去的卢燕爱老公爱家庭,他一句情话,她就愿意为她生孩子,就是把自己弄成半个废人她也从不后悔。
可是那个卢燕,被沈星河亲手杀死了。
卢燕恢复体力去找了一份工作,家婆在家帮忙带小孩。经甜甜那么一闹,沈星有段时间没去找女人,但也没有维持多久。
偷腥这种事,就是偷偷摸摸的才有快感,就和上瘾是一个道理,有一有二就有三,戒不掉的。
卢燕心里清楚,但也不打算戳破。
她隐隐压着一股怒气不发作,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本事和这个男人叫板的。
一个精神抑郁的女人,没有工作,真要离婚能拿到孩子的抚养权吗?别逗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卢燕才明白了薇薇安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女人,女人,首先你得是个人,才谈得上女人。人就要学会独立自主,否则嫁多少男人你都没有选择权,都是汽车花瓶等附庸品,更不要提选择的自由。
03
卢燕在怀孕之前本来就已经是经理。
她聪明又肯用心,熬了两年很快就在一个小公司熬出头了。
看着手里的存款越来越多,她离婚的念头越来越坚定。
这年头单身妈妈不少,她并不怕这些,但她担心沈星河不肯离。
这两年沈星河把自己折腾成了中年糟老头,腰围肥了一圈脸上都是赘肉。和结婚前有马甲线的那个沈星河已经不是一个人。
都说结婚使人幸福,实际上真正幸福的大约就只有丈夫而已。
乱糟糟的单身生活一去不复返,家里有女人帮忙打理,回家还可以抱孩子,连下半身的私欲也有了稳定的保障。
这也是为什么男人更容易在婚姻中发胖的原因吧。
若是从前卢燕还会说沈星河几句,现在她却没有了这份心思。
她把沈星河喊到客房,很慎重地和他讲了自己的决定:“房子是你们老沈家的,我不会要。我只要乐乐。”
沈星河没有说话,伸手去口袋抓烟,才想起来家里有小孩不能抽烟,他都是在停车场把烟丢在车里的。
他有点惆怅地抓了抓头发,又烦躁地来回走动一会儿,才在卢燕眼前站定:“是因为小梅的原因吗?我可以让她走。”
小梅又是哪个?卢燕还没来得及把惊讶的表情收回来,就立刻反应过来。
生气的感觉是彻底没有了,只觉得这男人实在无可救药:“走了甜甜你有小梅,走了小梅又会有小花小草。沈星河你没觉得你很幼稚吗?”
“我可以改。”
“我不在乎了。”
“我求求你,再给我个机会。你知道我爱你的。”
“你爱我没错,但你更爱自己。”
为什么都说男人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个偷吃东西的孩子,只会懊悔自己为什么被抓住,而不会懊悔偷吃本身。男人长到多少岁,都是这种幼稚的心理。
他并不是在责备自己偷腥本身,而是在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再小心点。
所以沈星河第一个反应不是说,“我错了”,而是说,“再给我个机会。”
就好像小孩子和家长保证,我绝不会再不洗手就偷吃零食。你明知道他不会改,只是你更难抓住他了。
卢燕恨透了自己的聪明绝顶,将自己丈夫那点弯弯绕绕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再和沈星河聊下去,行李是收拾好的,孩子已经提前送去了她妈家。
卢燕走到客厅,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家婆站了起来,白发在灯下有点凄楚。
她无法原谅自己只是回趟老家,孙子就被卢燕送走了。
“燕儿。”家婆很久没这样称呼她了。
“阿姨,你可以来看乐乐,我不反对,但我和星河是一定要离婚的。”卢燕实在无法对这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喊妈。
“都是一家人,撕得这样难看做什么。要不你看这样好吗,你先回家冷静一下,你看星河这么老实一孩子,在外面……找女人这事儿也不是他愿意的。”
家婆想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卢燕还是能从她的字里行间读出袒护的意思。
“你的意思就是,因为我不能跟你儿子上床,所以他和别人上床就是对的,是吗?”肠道手术后,医生只是说不适合激烈的房事,并不是不能。
但是沈星河和他家里人无限放大她的痛苦,好用来做出轨的借口。
卢燕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想再忍就不必再听他们胡扯。
忽然沈星河从房间冲出来,二话不说跪在了卢燕的脚边,抱住她的腿呜咽:“老婆,我错了!”
沈星河死都不松开她的腿,闭着眼眼泪淌了一脸。
卢燕没有一点不合时宜的波澜,反而有种这个男人在做戏的虚假。
她伸出手指轻轻拍开沈星河——这个曾经她爱生爱死的男人——只淡淡说了一句:“别演了,你现在说的话,我标点符号都不会信了。”
信任源于爱。
没有爱,自然也就谈不上信任。
卢燕推着行李箱走向玄关,住了四年的屋子就在她身后碰地一声关上了,也关上了她曾经对沈星河的一腔爱意,关上了对这个家的最后一点眷恋。
04
薇薇安早开着车在小区门口接她,看卢燕上了车脸色平静,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他们家没为难你吧?”
“沈星河最后还哭了。跪着哭的。”卢燕想笑,就笑了。
“得不到,就知道好了。”
“薇薇安,你说是不是所有婚姻都这样不堪?”如果真是这样,她真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托付的。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比较倒霉罢了。你知道什么样的婚姻才是最完美的吗?”
“什么?”
面对卢燕的探究的眼神,薇薇安抿嘴一笑,手还抓在方向盘上。
高深莫测道:“没有完美的婚姻,只有适合的婚姻。下次,找个适合的人吧。”
适合,什么又是适合呢?卢燕说不清这中间的道理,更理不清。
人间情爱三千,迎头兜面灌下来谁都昏头转向。
你爱之人会变,爱你之人也会变,就连沈星河,也曾为求婚成功而彻夜不眠过。
谁敢说一开始他们相爱的时候就不是适合的呢?只是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谁都说不清楚。
只是……女人太难了。
在婚姻里难,生孩子难,生了孩子性欲大减不能满足丈夫更难。
孩子长大后要工作要养家要教育,更难。
生活的苦都是苦,一点点磨干净了她和沈星河最后一点爱意。
卢燕还是拿到了离婚证,沈星河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并没有和她争夺抚养权。
最后一次见到她,沈星河居然哽咽,他看着前妻半天,很慢才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沈星河张开手,一种近乎渴望和乞求的姿势。
卢燕心底一软,任他抱了个满怀。
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她曾种下过天长地久的梦想,但没有想到后来变得这么不堪,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沈星河放开她,没等卢燕在再说什么,他转身大步走进了人海中。
一年后。
卢燕在酒吧撞上了一个小姑娘偷东西,差点被老板打个半死。
出于好心自己掏钱救了下来,才发现那居然是甜甜。
一年不见,甜甜不复当日的青春洋溢,面黄肌瘦脸上泛着死气。
“怎么是你?你怎么变成这样?”卢燕十分惊讶,在她印象里,甜甜是多么有活力的小女孩,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前夫?该死的沈星河!他把传染病传染给了我!我家没有钱治疗,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出来当小偷啊!”甜甜歇斯底里地怒喊着,眼里的泪花打滚。
“什么病?”
“艾滋!”
卢燕轰地一声头脑一片空白,站立不稳中扶住了桌角。
再去从前的住所,开门的是沈星河的妈妈,看到卢燕她立刻指着她骂了起来:“你这坏女人!走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卢燕不敢问,只是僵直地站着。
她固然对沈星河没有了感情,但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门后,沈星河裹着毯子出来,一年而已瘦得不成人样,看到卢燕露出苍白的笑,摆了摆手。
他让她走。
卢燕从他那手势中豁然清醒:是了,她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什么时候得的艾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快2年没和沈星河发生过关系了。
说沈星河是自作孽也好,说是因果报应也好,都和她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他在等电梯的途中,卢燕想到第一次进这栋房子的时候,沈星河背着她从这个电梯冲出来,开了门又把她横抱进房间,重重摔在新买的大床上,然后两人交颈接耳地缠绵。
卢燕努力地睁大眼睛,强迫着自己不流下眼泪,大步地进了电梯。她看着电梯门缓缓地在眼前合上,花了很大的力气不去动摇。
那紧紧合上的电梯门,分开了过去那对欢乐甜蜜的年轻夫妻,和自己。
閱讀更多 大白牙有點黃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