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期23歲才到來,曾以為自己是不會變老的”外星人“


我叫潘龍飛,88年出生在廣東增城市附近的一個農村,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現在的我看著和常人一樣,但是23歲以前,我一直活得很痛苦。因為患病不能正常分泌男性激素,我自幼發育遲緩,被人喊娘娘腔;進入青春期後,生殖器一直維持在兒童狀態,有同學以扒我褲子羞辱我取樂。得不到正確的治療,外表與併發症的這麼讓我一度想自殺。我是倖存者,試圖尋找更多相似的人,我們中的大多數人,總把自己的默默屈辱埋藏。 潘龍飛/自述

這是我出生沒多久,爸媽帶我去照相館拍的照片。幼兒時期可能是我人生階段裡難得快樂的時候,那會兒,你很難通過外貌去分辨性別,隨著身體慢慢的發育,男女性別特徵才會逐漸凸顯。

我從小體弱多病,隨時會發作的癲癇更是噩夢。發病時我口吐白沫,肌肉抽搐,瞬間失去意識。當時,爸媽以為我只是單純的癲癇病,帶著我四處求醫問藥,仍然不見好轉。要到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這是名為卡爾曼氏綜合徵的罕見病帶來的併發症。這張照片是爸媽在成都打工時,和弟弟妹妹拍的合影,我由於身體原因被留在了村裡。儘管我出生在一個富裕的省份,仍然是名留守兒童。


爸媽外出打工,我由爺爺奶奶帶大。正規的醫院治療難有成效,爺爺奶奶開始求助“神力”神婆 “驅魔”、喝符水、扎針放血、跳大神這一套我都經歷過。當時年紀還小,在多次治療無效後,我更相信鬼神的存在。現在想來,我的童年一直生活在恐懼中,充塞腦海的記憶是無窮無盡的藥片和各種稀奇古怪的迷信場面。

我有一個小我四歲的弟弟,這是我和弟弟妹妹在動物園的合影,當時,我還有一點微弱的身高優勢,但他很快就追上了我。尤其進入青春期後,他長得比我快很多。一起洗澡,我才發現我的身體和他不一樣。我沒有變聲、沒有鬍子、不長體毛,沒有喉結,生殖器永遠保持在八、九歲的樣子。當時,我以為我是外星人,永遠也不會老。

爸媽也把體弱多病的我當女孩來養,這張照片算是我的成長寫照,站在左邊的我手裡捧著毛絨玩具。因為矮小的身材和清秀的外貌,從小我就被喊娘娘腔。上學後,因為癲癇時常發作,我被老師、校長勸說轉學,陸續轉過四、五個學校,無一例外都被同學排擠,我在學校幾乎沒有朋友,很難融入群體中。疾病帶給我的,除了身體苦痛,還有無窮的精神折磨。


我一直被卡爾曼氏綜合徵的併發症困擾,多次走到鬼門關旁,又被拉回來,其中一種併發症是心臟病。八歲時,姑姑帶我去縣城醫院做檢查,被誤診為白血病,遠在拉薩的父母立即趕回家,帶我去廣州複查,排除了白血病,卻確診了先天性心臟病。我不用再擔心血液變“白”後死去,但要休學準備手術,在病房住了好一陣。六個一同做手術的人中只有三個活下來了,我是其中之一,那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手術後,開刀留下的傷疤陪著我一起長大。

手術後,爸媽帶我去了成都生活,休養了足足一年,我才開始重新準備學業。休學兩年,我功課跟不上,便跟小我四歲的弟弟上了同一年級。好在心臟手術後,我的體能逐漸恢復,可以正常參加體育活動,生病頻率也低了很多。當然,由於體內激素的缺失,身體發育還是很遲緩。但是在成都還好,沒有同學欺負我,受到歧視也少很多。可是由於無法異地參加高考,我被迫回到老家讀高中。

17歲,我回到村裡,同村朋友約著一起看電影,男生扎堆,有次播放成人電影《晚娘》,屋裡其他人沒多久就開始躁動,衣服發出輕微摩擦聲,我卻無動於衷,直到褲子突然被其他人扒掉,他們說我不一樣。後來回老家讀高中,我最怕同學扒我褲子取樂。曾有四個人在角落裡按住我的手腳,扒我褲子玩,我只能大聲地叫喊求救。高中我時常生活在被欺凌的恐懼中,現在想起仍然不寒而慄。


2009年6月,高中快畢業時,我和同學拍下了這張照片。我20歲讀高中,不時經歷欺凌,多人寢室、沒有門鎖的廁所都讓我時刻感到不安。照片裡,我還沒長出鬍子,沒有喉結,更沒有青春期的反應,看上去和同學差不多年紀,可我實際上比同學大四歲,已經快23歲了,不少人這個年紀都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這些年,家人仍沒放棄帶我檢查就醫,但得到的多是“發育遲緩”的診斷結果。

高中畢業,我考上廣州醫科大學,學習臨床醫學。入學半年,我發現這並不是我喜歡的專業,我決定休學,重新準備高考。2010年,處於空閒期的我來到中山大學附屬醫院內分泌科就診。以前,醫生檢查都是先讓我把褲子脫掉,這次大夫首先問我是否有嗅覺,用酒精測試,我卻聞不出,以為是水。經過一系列的檢查,等了一個月,我終於被確診卡爾曼氏綜合徵。拿到診斷書那天我高興壞了,困擾我23年的“怪病”,我終於知道了它的名字。

確診後的治療並不複雜,定期為身體裡注射缺少的激素就行,我每隔三天注射一次。隨著治療的進行,我的變化讓周圍人驚訝:我的身體開始發育,性器官成長,聲音越來越厚重,毛髮也更加濃密。治療前我只有1米6,兩年後長到了1米7——我的青春期在23歲時總算是到來了。2010年9月,我重新高考,考入廣州大學,準備開始新的生活。


這是2012年5月,我出去遊玩時拍的照片,從照片裡,就能看出治療很有成效,再看《晚娘》我也有了反應,心跳加速、器官和體溫都有變化。2012年,我結識了第一位女朋友,她曾患有類似的疾病,成長過程中有無數次自我懷疑,陷入與他人不同的恐懼中。八千分之一的患病幾率雖然罕見,但我相信還有更多病友沒有確診,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患病,生活自我懷疑,與他人的歧視中。生活恢復正常後,我想盡力去幫助更多的人。

2013年,我有新的女朋友,我們參與了罕見病的宣傳活動,她幫我拍下了這張照片。我希望更多的病友認識到疾病的存在,於是以自己為案例,宣傳卡爾曼氏綜合徵相關知識。後來交流發現,病友很難想到自己是患上性激素缺失的病症,往往被診斷為發育問題。我自己都記不清,被多少位醫生建議過做增大手術,或開出各種奇怪的中藥方子。

曾有親戚認為我缺失傳宗接代的能力,嘲諷我是太監,來自親人的傷害是最痛苦的。其實,經過正常的激素注射治療,我被治癒後的身體與常人沒有任何區別,與女朋友開始同居生活後,我會忘記自己是個病人。


久病成醫,我學會了自己注射激素,只要藥廠不停藥,我和病友們就有保障。卡爾曼氏綜合徵的治療藥物不貴,一個月的花費幾百塊就足夠了。可也正是因為藥品不貴,藥廠沒有利潤,2014年,廠家停止生產病友們常用的注射用絨促性素。藥品停產的那一個月,我的嗓音又開始變得尖細,生活眼看著就要失衡,我和病友們陷入恐慌,日子特別煎熬。

為了呼籲藥廠重新生產治療卡爾曼氏綜合徵的藥物,我發起了一次名為“徒步中國”活動,我和病友們用行走的方式,讓更多人認識到這種疾病的存在。好在藥物只停產了一個月,發改委又要求重新生產。徒步過程中我隨身攜帶紙板,用醒目的大字清楚地告訴了別人卡爾曼氏綜合徵,沿途我拜訪了不少醫院,和醫生、護士交流,尋訪病友。除了呼籲藥物繼續生產,我也需要告訴更多的人卡爾曼氏綜合徵是種可治療的罕見疾病。

從14年第一次徒步開始,這個活動已經堅持了4年,2018年4月26至5月5日,我和病友們從三亞徒步到海口,全程301.25公里。我在腳腕上紋了一圈數字,記錄徒步的時間,和公里數,也告訴自己不要放棄。今年計劃從杭州走到蘇州。


2014年,26歲的我終於大學畢業,不能免俗,和同學們一起拍了好玩的畢業照。畢業前,我就決定去公益組織求職,和研究疾病、性別問題的公益人一起工作。經歷多年的被歧視和被欺凌,我喜歡更包容的工作環境,和他們在一起,我不用擔心受到任何的歧視。而且,經歷過被未知疾病折磨的恐懼後,我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麼,幫助病友們接受正確治療。

有的事情只有自己經歷過,才有要幫助別人的使命感,當然,前提是自己先能走出來。公益組織裡的小夥伴往往是有過相關經歷的病友,除了抱團取暖外,大家也更願意去推動公眾對疾病的認知。這是身患白化病的朋友來家裡,我為他們做了份烤雞。

2017年,我離開熟悉的廣州,孤身來到北京,因為這裡有豐富的公益資源,也集中了各種罕見病病友。我與脆骨病患者群體的公益組織共同合作,從事與罕見病有關的工作。照片中,我與朋友一起聚餐,其中就有罕見病的患者。做公益的工作通常收入不多,我也不例外,在北京的生活嚴格控制開銷,即便這樣仍是月光,存不下任何錢。


過了2018年,我步入而立之年,有女朋友陪伴,這些年陸陸續續談過六次戀愛,因為23歲以前的人生太過灰暗,我特別害怕孤獨,希望有人陪伴。但卡爾曼式綜合徵患者有壽命衰減的風險,我一直對婚姻很猶豫,現在三十歲了,我認真考慮過結婚的事,即便結婚我也暫不考慮生孩子的事,這個病有遺傳的概率。當下的生活很重要,未來如果不做公益,我想開個餐廳,人生很短要試試自己喜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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