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股擊穿2500點的時候,一位身居香港的江浙遊資大佬在抄完底後,給我發來一條淡淡的報倉短信:子彈全部打出,看不到打浦路抄底,終為憾事。
國泰君安上海打浦路營業部是澤熙私募基金最常用的席位。坐鎮陸家嘴東亞銀行大廈的私募一哥徐翔,那些年時常指揮百億資金進出廝殺。
百戰之後卻身陷囹圄,如今身材微微發福的徐翔在青島服刑。枯禪苦修,倒是符合他一貫的作風,至於身上是愛馬仕還是白大褂,他可能真覺得區別不大。
徐翔是中國股市最富有傳奇的二級市場交易高手,出身平民的徐翔15歲帶著3萬元資金入市,到2015年積累200多億賬面財富。本文通過徐翔親人和身邊摯友,試圖還原徐翔從少年小散到成為資本大佬,整整24年見證中國資本市場的起起伏伏、伴隨中國股市成長的過程。
2015年11月1日,澤熙案發,徐翔從寧波回上海時,在杭州灣跨海大橋上被攔下,後徐翔被判有期徒刑5年6個月,罰沒所得超過200億元,創中國證券交易市場同類處罰之最。
晚年跛豪感慨,萬般帶不走……
1
寧波解放南路是一條神奇的馬路,從解放橋北往南,到中山路後延伸為解放南路,再往南一路砍成數段,到長春路只剩下一條數百米的街道。
解放南路不缺資本財富故事,老寧波都說那地方風水洶湧,四路一橋交匯處,是起事的好地方。
名震中國資本市場的解放南路敢死隊,就分列在相鄰的銀河證券和天一證券兩個營業部。在徐翔成為漲停板敢死隊一哥如日中天的2004年,一位身材高大的溫州籍俊男,站在與天一證券營業部遙遙相望幾百米的中寧大廈18樓,望了一眼滔滔奔流的奉化江,把一張保險營業執照鄭重地擺出,從此在資本市場開掛狂奔。
這不是溫州大佬第一次來寧波掘金。1995年2月,另外一位溫州籍黃姓男子悄悄地來到中經開長春路營業部,開戶建好“327國債”期貨多頭巨單。數天之後,他掘走兩個多王首富的“小目標”悄然離開。
那是資本市場黑莊橫行的年代,與股市相對溫和相比,期貨市場才是大佬們廝殺的戰場。海南橡膠、蘇州三夾板,每次期貨交割背後都是驚心動魄的血淋淋故事。在霸蠻的莊家面前,期貨交易所更像是和事佬,多空雙方的談判就像香港黑幫電影的現實版。
跛豪還說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若干年後,徐翔從寧波到上海,再到北京的金融街;溫州俊男從中寧大廈直到長安街,資產規模過萬億。
十年後草根與權貴殊途同歸,徐翔和溫州俊男都站在被告席上。一哥保持風度,鎮定自若——無非百億財富灰飛煙滅,溫州俊男只剩下痛哭流涕……
2
1992年,15歲的徐翔拿著其母親的賬戶正式入市,起始資金為3萬元,但他對財富也無比憧憬甚至渴望。
與期貨大佬的瘋狂貪婪相比,徐翔們摸索的趨勢炒股手法相當於搬磚賺辛苦錢。只是,夢想總是要有,萬一實現了呢?
書中自有黃金屋。在此之前,他已經對資本市場展開調研,也常常跑到書店看各種富豪傳奇。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在現代社會,平民要成為一個富豪,必須依靠資本市場,或者像比爾蓋茨把公司做到上市,或者像巴菲特通過買賣股票獲得收益。
這是一條通往羅馬的道路,趕緊跑步上路吧。
早年的A股是不設漲跌幅的,那些莊家黑得像德加的油畫,簡單粗暴毫無美感。比如1995年5月下旬,上證指數曾在短短三個交易日從577點暴漲到926點,漲幅達到59%,個股一天漲幅超過100%的,也可能暴跌掉50%。
高層覺得這個割韭菜有點過頭了,風險還是要控制一下的。從1996年12月16日起,滬深兩大交易所作出規定,要求對上市交易的股票進行漲跌幅限制,幅度為每天不得超過上一日交易價格的10%,這一規定適用至今。
於是,各地均出現追擊漲停板的做法。其中銀河證券合肥一家營業部時常上榜,成為市場關注焦點。20歲的徐翔和他的表哥馬信琪也摸索和升級漲停板打法,半年後模型完善成熟。
這是一種依靠概率算法和速度的打法,需要對交易情緒有高度的敏感和把握。徐翔熟練地掌握了這一點。統計數據表明,很多散戶推崇追擊漲停板,最終也並未獲得成功。
漲停板只是一種成功的選擇,卻並不是必然能夠成功。這個邏輯相當於你讀完《金融鍊金術》,也不能成為索羅斯。
成為一名合格的交易員,可以經過後天培訓和努力。成為頂級交易員還是需要一些不可思議的天賦。比如,索羅斯曾說,每次大交易時感覺到背痛就要離場,那腰桿好的男人只能遠遠仰望。
1997年5月12日,A股啟動一輪牛市行情,散戶們第一次整體魚貫入場,韭菜時代正式拉開大幕。
徐翔以漲停板手法小試牛刀。到1997年底,徐翔已有300萬的資金。拼搏5年後,才26歲的徐翔資產已經過億,漲停板做法已經玩得十分嫻熟。
“漲停敢死隊”的聲名已經在江湖上傳開,成為江浙遊資短線的經典代表。銀河證券解放南路和天一證券解放南路時常出現在個股的龍虎榜,成為資本市場的非典型現象。
2003年2月15日,一位與解放南路頗有淵源的記者在通過數天的採訪後,在《中國證券報》頭版刊出《漲停板敢死隊》,“寧波敢死隊”成為一個短線炒股的代名詞。
3
媒體報道後,敢死隊聲名鵲起,徐翔成為短線交易市場的光環人物。
報道提到,這些人每天動用數千萬元的資金,在熊市中能迅速追封概念漲停板,在接下去的幾天內高位離場。
那些知情人士幹了一碗普洱回憶:他那時豈止幾千萬?
寧波敢死隊的神話在2005年左右達到極點。一些散戶甚至不惜跑到營業部門口,專門等著這些傳奇大佬的出現。有位北方的散戶在虧掉上百萬元后,帶著僅存的資金到寧波解放南路,試圖尋找點石成金的神奇之術。
一位交易員曾分析認為,漲停板交易理論的精髓不在於趁高走,而在於如何能迅速調整自己的判斷,能斬倉賠錢離場。
“只有割得起,才能贏得回”,這十字圭臬,卻字字帶血帶淚。
多位接近徐翔的朋友,都佩服他的果敢大膽。徐翔早盤看到形勢不對就能立即斬倉,可能大家還在哀嘆套牢懊惱中,他已再度抓住機會入場博弈。
在中國,資本市場大佬是一種高淘汰的珍惜品種。一位證券公司老交易員曾對著一張資本大佬的名單老淚縱橫,那些熟悉的名字,三分之一資本玩脫鋃鐺入獄,三分之一堙沒人海不知所蹤,還有三分之一握住幾個“小目標”苦苦掙扎熊牛之間。
能跑贏一次牛熊,不代表能跑贏第二次。二級市場的博弈永無止境,有時候是看不見的手,有時候是看得見的手,一次失敗就有可能資產歸零。
4
2004年,徐翔的資金量已經達到數億,分倉在所難免。徐翔和朋友悄然到上海,國泰君安江蘇路營業部從此成為徐翔的主戰場。
2009年,在自有資本達到百億左右,徐翔決定成立澤熙私募基金。在聽到他成立私募的消息後,他的很多朋友們都覺得驚恐,很多人都勸他不要繼續做大。
沒有背景,沒有文憑,也不善於經營關係,在上海灘如何立足?
徐翔發行第一期數額為20億的澤熙私募產品,其母認購了絕大多數的澤熙產品,成為他的LP,其它都由他身邊的朋友認購。
2009年9月到2012年12月期間,大盤從3478點跌到1949點。這段熊市期間,澤熙卻以驚豔的經典操作手法成為私募明星。
2011年12月,重慶啤酒深陷疫苗醜聞,導致股價從80元/股左右掉頭向下。在跌到第10個跌停板的12月21日時,跌停板被撬開。國泰君安總部和打浦路營業部赫然出現在當晚的公告中。重慶啤酒股價繼續下跌,從26元/股左右一路跌到最低點的17元多/股,到2月23日回到34元/股左右。
徐翔曾對朋友多次回憶重慶啤酒的操作,他把重慶啤酒當成是一張彩票,利空消息會讓他的股價過度受挫,但重慶啤酒是一個有業績的股票,因此肯定有一定的價值。
那麼低點在哪裡?
當第一次抄底發現繼續跌停時,他就斬倉離場。第一次彩票沒有摸到。第二次跌到17元/股時,澤熙再次逐步抄底,這次摸到彩票了。
整個重慶啤酒的操作持續時間兩個月,當外界都在猜測澤熙被套斬倉虧損的數字時,澤熙獲得數億利潤,在30元/股左右陸續離場。
徐翔最後歸結為自己的運氣好,在第一次虧損離場後,他也曾徹夜坐在沙發上思考:這張彩票還要不要買下去?
5
旁邊人回憶,成為市場明星的徐翔一直保持普通人的生活習慣,財富在他身上似乎只是一個數字,除了在營業部4樓炒股以外,徐翔幾乎沒有個人生活。
這是迄今為止徐翔流出的第二張照片
徐翔案發後,身邊很多朋友覆盤徐翔的個人愛好,一致認為他本人缺少生活情趣。他既不會品紅酒,也不懂茶葉。
在已有300萬資金時,徐翔頗為自豪地獎勵了自己兩套數千元的雅戈爾西服。若干年後,他見到雅戈爾董事長李如成時曾回憶該情節。
身家過億時,他在寧波買了第一套普通商品房。到2006年身家過數十億時,他才買第一輛車,最新款的奧迪A8。
有一個節假日,朋友們一起去澳門賭場放鬆,大家都百萬輸贏,徐翔手裡拿著5萬籌碼。在大廳玩了三天,他剩下的錢還能買一件愛馬仕外套。
然而,在二十多年的交易中,他獲得鉅額財富,也獲得了樂趣和成就感。最後交易完全融入他生活的一部分。
徐翔身邊朋友經過統計,從1992年到2015年,只有一天時間未能在交易屏幕前,其中半天是早年生病實在無法看盤,還有半天是親人做重要手術必須陪同簽字。
統計徐翔的操盤日記,若以年度盈虧統計,徐翔只有兩個年度有虧損10%的記錄,其它時間能保持高於市場平均的盈利。在牛市期間,往往一年能獲得十倍以上盈利。
2015年,A股曾進入狂熱的槓桿牛,徐翔勸身邊朋友儘早離場。2月以後,澤熙基金已基本空倉,徐翔保持輕倉超短線操作,然而整個市場的瘋狂讓他陷入迷茫和焦慮。交易日下午3點以後,他的手機是此起彼伏的電話,有人問他空倉的理由,有人希望他建倉。
槓桿倉爆裂,股災突然來臨,許多基金朋友打電話問他怎麼辦。他曾經焦慮地說:這怎麼收場?
大盤跌至4000點,救市開始,很多朋友希望他能買一點,以表示對中國股市的信心。“只要買一點點表態就行,哪怕只買幾個億。”他還是很焦慮:“這救不起來。”
大盤破3000點,散戶們萬念俱灰,徐翔帶著百億資金全倉進場,一天之內完成滿倉。也是在那時候,一個大戶朋友曾含淚稱:真割不動了。
很多年後,上海的一位基金經理仍然感嘆:敢抄底的人不少,敢全倉抄底的只有徐翔。
6
總結自己的交易,徐翔認為獲勝首先也要有預備隊。徐翔把交易當成軍事戰爭,對手盤是神秘莫測的市場先生。他推崇林彪的遼瀋戰役軍事思維,林彪手裡握著一把炒黃豆,把兵力佈置完畢後,那一聲“總預備隊不動”是擲地有聲。
徐翔的助理葉展在離職後曾寫過澤熙基金的一篇文章,其中介紹到徐翔的一些理念,據說徐翔對這篇文章的大部分表示認可。
從2013年起,徐翔所掌握的資金已經無法在二級市場容納,做短線資金最多能達到十多億已經是天花板,澤熙基金與其他的私募基金一樣,絕大部分資金都是做價值投資。
在個人資產到百億後,他從二級市場股票交易逐漸轉型到資產交易,這也逐漸接近他的夢想。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崇拜巴菲特和索羅斯。
他持續買入大恆科技和寧波中百,至少從現在看,對比整個市場資產價格和大盤指數,徐翔的這兩筆交易是非常保值和有眼光的。
從寧波到上海,徐翔由當年尋找財富自由的少年到年近不惑。他對巴菲特的伯克希爾哈撒韋的持股模式十分痴迷,認為這是從資本和實業完美合一,經營優質上市公司的最好方法。
當他聽說輾轉他鄉的寧波中百股權在拍賣時,以職業的敏銳度判斷,他毫不猶豫地讓手下拿著一張支票出發,到黑龍江高級人民法院將公司的股權買來。
他曾對屬下展望,把寧波中百做成中國的伯克希爾哈撒韋,要和老外過過招,這個夢他做了20多年了。
在2015年股災期間,空倉的徐翔曾與朋友閒聊探討股市。他認為政府出手救市是對的,只是這樣的救市方案代價太大了,如果一味地買入籌碼是扶不起中國股市的。
他結合中國股市的特點,認為不用直接救二級市場,只要政府成立大基金搶救優質上市公司的大股東,解決大股東的流動性,就能解決危機,做到事半功倍,真正做到碰到市場底後的反彈。
他用索羅斯的反身性理論來解釋一波又一波的暴跌,最後很感慨地說,中國沒有幾個人懂得反身性理論,我大概只能算半個。
7
在徐翔案發後,外界對他的資產才有一點清晰的瞭解,這些資產的複雜讓專業人士也頭疼。
在徐翔案判決時,徐翔和其家族成員總共大概有250多億的資產,其中既有徐翔和應瑩夫妻共同的資產,還有在徐翔母親和父親名下的資產。從資產的性質說,除了現金以外,有家族成員和私募基金澤熙持有的股份,也有徐翔母親和父親持有的上市公司。
從判決書看,至少推理出在2013年徐翔從事違法行為之前,至少已有資產100多億。
一些朋友曾把賬號給徐翔做代客理財,案發後全部遭到查封,還在服刑的徐翔十分內疚,帶話出來都是歉意。
其妻子應瑩多次到青島中院要求甄別資產,但進展緩慢。如今徐翔刑期過半,資產能否公平快速處理,也是家屬的殷切希望。
案發後,身邊朋友才發現,徐翔在海外沒有任何資產佈局和現金留存,全部身家都在A股起起伏伏。
出生草莽,義氣立身,一頁風雲散。
轉載自:(黃柯傑)
閱讀更多 綠出江花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