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五)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五)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

北京日報出版社出版 2015年12月第1版 ISBN:978-7-5477-1523-9

著者:高宇 文化作家,自由撰稿人,“宜興青瓷製作技藝”傳人,無錫江南青瓷社文化統籌;著有《瓷裡看中國:一部地緣文化史》

本書提要:

這本書以“文化”為主線講歷史、講玉。但“文化”不是簡單的逸聞故事、繁文縟節。它以人的思想迭變為骨,以人的行為傳承為肉,或以文字、或以心口、或以器物,代代相延。歷史這部長劇,英雄也好、草根也罷,都只是龍套,“文化”才是決定它樣貌的導演。本書就以這種視角解構歷史,再用玉之一物,來把解構出的這個不一樣的歷史呈現給讀者。因此,本書講歷史卻不說故事,講玉卻不談鑑定。但喜歡歷史的讀者,可以從中管窺歷史的本相而打開一個新的視野;喜歡玉的讀者,亦可以從中認識真正的玉文化而獲得品玉的“眼力”。


第二編 第一章 四方皆玉:文明起點

  • 第三節、融合出文明

一、文明融合的見證

文明的進程一定是有一種延續性的,不大可能在兩三千年的時間裡出現斷層,象中原地區在1931年就已經由梁思永先生髮現了仰韶文化、龍山文化和商文化的三層堆積,證明了在縱向的時間軸上各文化發展是未中斷的。那麼橫軸呢,在三皇五帝時代的“五朵金花”又如何呢?畢竟在史書裡,從夏開始就是一個有文化主幹的中華文明體了,在此之前的那些史前文化不可能毫無理由地一下子就從五個變成一個。我們簡單地一推理,只有兩種解釋:一、其中的一個文化把另外的文化消滅了;二、幾個文化之間互相融合,最後形成了統一的文明體。

很明顯第一種解釋是不存在的,在我們傳說般的上古史中說:

“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徵不享,諸侯鹹來賓從。而蚩尤最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鹹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黃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而諸侯鹹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

雖然黃帝征伐了炎帝又擒殺了蚩尤,但那是因為他們倆一個有野心“侵凌諸侯”,另一個是直接叛亂,解決他們更多地是為了讓大多數諸侯都能好好過日子。就是說當時的天下是在一個名義上的天子下,有很多諸侯分治各地的。翻譯成考古學的概念,這些諸侯肯定就是各個不同的史前文化,或者更細一些是各文化中的不同部落。從考古學角度看就更為直接,各個文化都是在一至三千年的時間裡有序地發展著,不存在某一時間段裡突然同時中斷的跡象。因此,這東西南北中的各個文化只能是遵循著第二種解釋,就是在漫長的歲月裡不斷地融合,最終形成了一個共同的文明體,這就是中國文明的源頭。

這種融合表現在幾個方面:原始農耕的方式和種植品種;陶器的製作工藝和紋飾;玉器的品種、形制和材料。在這幾方面裡玉器的身上體現地尤為明顯,那會兒的玉器大概就那麼多種:璧、玦、琮、斧(鉞、戚)、環、佩、管、人物類、動物類。跟陶器一樣,這些玉器是普遍存在於各文化,個別種類特別多見於某個文化。最著名的是這麼幾個品種:

1、龍,這個幾乎是紅山文化的標誌了,大家都知道的“中華第一龍”,就是那個綠色的C形玉龍。如果把那個撅著嘴的長鬣馬頭視為龍的起源還算說得通,但如果把另一種拱著豬鼻子的圓形動物也視為龍,稱作“豬龍”就難免讓人大跌眼鏡了,其實這個形象在其他文化中也有出現,比如在龍山文化裡它被命名為“獸形玦”,這就讓人心裡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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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山文化玉豬龍 牛梁河第二地點出土

2、璧,璧從紅山文化開始現身後就再沒有退出歷史舞臺,直到今天還有那麼多的人脖子上都掛著最小的一種璧——平安扣。4000到6000年前,到處都有璧的影子,五朵金花無不有它,說明兩種可能。一種,玉璧是各文化之間交流和互通的直接證據,另一種,璧所代表的宇宙觀和人、神觀是各文化都認可的觀念。當然了,比璧還要古老也是到處都有的一種玉器,是跟璧非常相似的玉玦。玉玦形象地講就是在玉璧上開了一道口子,也許在從興隆窪到紅山的三千年裡,古先民對宇宙的認識就是從玉玦的圍而不合走向了玉璧的渾圓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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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家浜文化玉玦 浙江嘉興馬家浜文化遺址出土

3、琮,琮是從南方的文化發源的,最早的玉琮發現於崧澤文化,那是良渚的上一期文化。到了良渚,玉琮大放異彩。雖然北邊的幾個文化裡除了齊家文化以外,其他幾乎未見玉琮,但到了周代玉琮就已經是極主流的玉器。可見中國文明史上,國家的形成過程就是一個史前文化相互融合的過程。

4、動物,這個是各個文化都有的,只不過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形象有的抽象。動物中最多的種類是鳥、魚和蟬,這幾樣也都從此在玉文化舞臺上堅守不再退場,一直到清代。特別是各歷史時期的玉魚和玉蟬極成體系,體現著不同時代的民族性格和文化背景,也一直見證著文化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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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玉魚 陝西寶雞茹家莊漁伯墓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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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玉鱖魚 江蘇無錫大浮鄉錢裕墓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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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後期玉蟬 江蘇盱眙東陽七號墓出土



二、遠古的玉料之旅

製作玉器必須有玉料,在八千年前的興隆窪,那是玉剛從石頭裡被發現的時候,磨製玉器的玉料必定是在當地得到的。四、五千前的各文化製作玉器是不是也一定是這樣呢?史前文化玉器“就近取材”曾經是主流的觀點,這個觀點至少用在紅山文化的身上是貼切的,已知的紅山玉器確實基本來自於它本身的核心所在地岫巖。但是,隨著另外幾個文化被發現的玉器越來越多,這個“就近取材”的判斷正在越來越被修正。

這裡有這樣一個邏輯:如果“就近取材”是唯一的方式,那麼在這幾個文化的區域內就一定要有大型的玉礦源,而且這些玉礦源一定現在依然存在。因為史前沒有能力組織大規模的山料開採,不可能把玉礦區的山料全部採絕,一定會留到現在還有,至少是還有遺存。按照這個邏輯,這幾個文化所在區域內依然有大型玉礦存在的,就是遼寧的岫巖和河南的南陽,有玉礦遺存的最明顯的就是江蘇的溧陽梅嶺。可以推定,紅山文化和部分的龍山文化、部分的良渚文化是“就近取材”的,其他文化的玉料一定存在著其他來源,這種來源就是文化間的交流甚至是原始的通商。

最近十幾年,通過對越來越多的史前文化玉器進行研究,學術界得到了一些新的認識:

1、龍山文化,上世紀三十年代就已經明確,歸屬於龍山文化的遺址不僅有黃河中、下游的,還包括了杭州灣地區,當時根據地區差別,劃分為山東沿海、豫北和杭州灣3個區。大部分龍山文化遺址,分佈在山東半島,而河南、陝西、 河北、遼東半島、江蘇等地區,也有類似遺址的發現,也就是說它向北離紅山文化已經不遠,向南和良渚文化已經接壤甚至有了重疊。龍山文化的所用玉料裡,有一部分可以被認定為是來自岫巖的河磨玉。

2、良渚文化的玉料應該有兩個來源,一個是就近取材,來自於太湖流域的一些閃石玉礦脈,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就是江蘇溧陽的梅嶺。另有一些良渚玉器,其更接近於岫巖的閃石玉,根據良渚與龍山接壤而龍山有岫巖玉料存在來推論,很容易得到一個結論,岫巖的閃石玉料是從遼東半島出發而到達山東半島,再向西南進入山東腹地,折向南到江蘇北部進入良渚文化分佈區。

3、齊家文化玉器,從玉質來看,玉料也是來自鄰近不同地區,玉器的形制也有北方紅山、山東中原龍山,甚至南方良渚玉器的影子,那麼它就肯定是一個大融合的產物。可見,在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代,玉就是當時各文化融合的一個重要的成果,也是中華文明由融合而來的絕對證據。

在這個融合的成果裡還有一個重要的證據,就是綠松石。經過對史前出土的綠松石進行初步研究發現,北方先民比南方先民更喜愛綠松石。這就是個有趣的現象了,因為中國綠松石的主產區是在湖北,古稱“荊州石”或“襄陽甸子”,北方是不產的。而史前文物裡的綠松石居然北方遠大於南方,這隻能解釋為它是源源不斷從湖北向北方輸入的。除了證明各文化之間的融合是一種常態以外,它幾乎還證明了,不同文化之間會因為對某種東西的需求而萌發最原始的商業。說到這裡,我們又必須談另一個問題了。因為一定會有讀者發出疑問:不是說玉嗎,提松石幹嗎?我們說了,玉的本意是石之美者,在上古的時代,實際凡美石皆稱玉,畢竟在無法開採山料的時候,人們肯定會使用所有容易撿到的符合“石之美者”標準的原料來使用,做出的東西就都稱其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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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出土綠松石項鍊

已被發現的史前文化玉器總量應不少於20萬件,其玉質按礦物岩石學的概念歸納有閃石玉、蛇紋石玉以及綠松石、瑪瑙、玉髓、螢石、煤精、石英岩、大理石等,個別有孔雀石等,至於那些緻密的玄武岩、硅質板岩等古人甚至也有視其為玉者。雖然史前古人使用玉材不像今天這樣規範,但主要還是閃石玉、蛇紋石玉、瑪瑙和綠松石最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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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合浦西漢墓出土瑪瑙珠

在和田玉還未大規模進入中原的時期,高等級閃石玉還只有岫巖河磨玉一家供應四方的文化,肯定存在某種程度上的不敷使用。在這種情況下,其他的美石被大量採用就在情理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早期的出土玉器裡,瑪瑙和綠松石扮演著閃石玉“第一備胎”和“第二備胎”的角色。不過即使在那個時代,人們也清楚地認識到瑪瑙和松石是無法與真正的玉相比的。在一套玉飾品中,最核心的部分一定是由玉來擔當,其他的玉管和小配件才會用另兩種材料來充任。這也是為什麼最近被市場炒得火熱的所謂老瑪瑙、“戰國紅”基本都是管狀的原因。到了和田玉正式登上歷史舞臺,玉這個概念就跟我們現在的認識基本一致了,而瑪瑙、松石等這些曾經的“玉”就退出了玉的行列而轉移到“寶石”的舞臺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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