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还有一个江湖

转过身,还有一个江湖

法制日报记者 马岳君 刘青 见习记者 梁成栋

转过身,还有一个江湖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做错了,还有后悔的机会。

曾经玩游戏一意孤行的王亮(化名),重生到了那个还有父母关爱、有女朋友依赖的时刻。江湖路远,为了家人,他的职业选择不再是《魔兽世界》中艾泽拉斯大陆的血精灵法师,而是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

江湖总是这样,有人客死他乡,有人衣锦还乡,还有人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转过身,还有一个江湖

晚上十点,山西省太原市坞城路的一家网咖人声鼎沸。

“下周考英语呢是吧?”一局游戏结束后的间隙,一名玩家问旁边的“队友”。

不过“队友”却很不耐烦:“装什么装,你都挂了几科了,还在乎这一门?别废话,这两天冰雪节活动,看能不能赢个限定皮肤出来。”话音未落,下一局游戏又开始了。

王亮也曾是这样的“游侠”,仗剑江湖,鲜衣怒马。在山西读本科的时候,每天至少有10个小时跟游戏一起度过。

“我小学就开始玩网游了,市面上的主流游戏我都玩过。”北京市朝阳区一座写字楼的23层,西装革履的王亮背对着接待室巨大的落地窗说:“一开始玩《梦幻西游》,后来玩得最多的是《魔兽世界》和《英雄联盟》。”

也许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小时候路过深山密林、荒郊僻壤、野寺古庙,总会觉得热血沸腾,幻想着可能会有侠客的刀光剑影,或者会有世外高人从天而降。那时候男同学们的签名档常常逃不出“沧海一声笑”或者“仗剑走天涯”。

“网游让这些想象都变成了真的。”王亮说,在网游玩家看来,网游不单单是一款游戏,也是一个社会,你可以在这里交友、谈恋爱、结婚、挣钱……各种婚姻系统和家园系统让很多玩家感到了温暖。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在某场江湖盛事里找到情景重现,他们的脑子里,都装着一个“为了部落”的梦。

“那时候是真的疯狂。”王亮大学期间的室友李涛(化名)说:“大二之后我就没怎么上过课了,挂科好几门,差点拿不到学位证。”

李涛觉得,高中和大学时期自己一定是属于“网瘾少年”这个行列的。

记者和李涛相约见面的地点,是在北京市望京地区的“网鱼网咖”。

许多人对网吧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狭小的、拥挤的、云雾缭绕的暗黑空间里,呛人的烟味是标签。青春期的男孩叼着烟,喊着脏话,耳机戴上就是自己的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地方改成了“网咖”,装修富丽堂皇,清一色的苹果显示器,柜台上不仅有廉价的泡面和零食,还摆上了咖啡机和甜点。男网管穿着衬衫和马甲,女服务员穿着制服连衣裙。

但除了“绿色上网”“文明上网”和“禁止吸烟”等字样,里面的人好像还是同一批,年轻的面孔,放荡不羁。

“一天玩12个小时左右吧,下午一点起床开始玩,一直玩到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我的笔记本还能再坚持几个小时。”李涛说:“电脑没电了就玩手机,玩到天亮就睡觉,睡到中午起来接着玩。”

学校后门的网吧,曾是王亮和李涛这批人最主要的活动场所。

“最长的一次,应该是在网吧呆了40个小时吧。”李涛告诉记者:“输了想赢,赢了还想继续赢,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趴电脑桌上睡会儿,起来继续打。”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涛刚才说的话,网咖里一位玩家的手机响了,他随手按下了免提,手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到了,来门口取一下。”

2018年底,王亮在网上卖掉了自己当初专门用来打游戏的“外星人”电脑,换成了几乎不能玩大型游戏的苹果笔记本。

“现在很少玩游戏了,最多也就是上班之余玩会儿手机游戏。”王亮说:“但是手游也挺容易让人着迷的,我不少同事都在玩,游戏里还经常能遇到小学生。”

在游戏的江湖里,高人出行注重出尘装扮,女侠刷个副本也是人气十足,大小帮派都要跟NPC打好关系。而各种新生代手游的出现,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把江湖捅了一个通透。

“十二三岁正是小孩儿活蹦乱跳的时候,可我家孩子上四楼都得我扶着。”河北省保定市的一位父亲王先生这样形容自己的孩子:“身体还不如六七十岁的老人。”

王先生的儿子今年十二岁,刚上初一,痴迷于手机游戏。

“他以前学习还挺好的,也很听话,可是上了四年级我给他买了手机之后就不行了。”王先生说:“尤其是小升初的暑假,没有作业,整天就是玩游戏,不给手机就发脾气,还砸家里的东西。”

王先生告诉记者,自从孩子玩上了游戏,就丧失了对其他事情的兴趣,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耽不耽误学习都是次要的了,我们现在主要是担心他的身体。”

幸福的家庭大抵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相比于王先生的担忧,陕西省渭南市的崔女士更多的是惶恐。

“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父子俩上次在一张桌上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崔女士告诉记者:“因为孩子上网太严重,他爸把他送到了西安一所戒网瘾的学校,结果回来之后变本加厉了,还拿着水果刀指着他爸,逼他爸给他买新手机。”

画面是砖瓦,剧情是水泥,江湖一建成,就如天罗地网,把“网瘾少年”们统统装了进去。

27岁的王亮想通了,同样27岁的张栋(化名)却没想通,而且张栋想不通王亮怎么就能想通了。

2019年的春节,是张栋(化名)第一次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北京过年。对于他来说,最大的缺失不是少了家里的年夜饭,也不是没机会走亲访友,而是他不能再碰网络游戏了。

在张栋从安徽老家被“抓”到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之前,他的头发超过了一尺,脚指甲长到没办法穿鞋,夹着一双人字拖就被教官带上了开往北京的商务车。

四年前,刚从大学毕业的张栋找到了工作:在家乡的一所医院给患者做心理咨询。但是他觉得在医院终日无所事事、大材小用,于是就瞒着家人辞职了。

“没想到辞职之后再找工作会那么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张栋说:“但我总得有个事情做吧,所以就玩起了游戏。”

据张栋描述,大学时期他在《英雄联盟》是“最强王者”,处于这款游戏的非职业玩家中金字塔顶端水平,还参加过全国高校联赛,并且跟职业选手打过友谊赛。

“现实生活中一直不顺,只能在游戏里找成就感了,毕竟我在这儿还是‘王者’嘛。”坐在接待处转椅上的张栋一直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很平静地告诉记者:“我当过代练,也做过陪玩,挣得不多,但是足够每天的饭钱和烟钱了。”

张栋觉得,游戏里的世界远比现实世界要精彩:没有那么重的贫富概念,一个衣冠不整的工人可能是一个区的“最强王者”,一个公会的会长也可能是个没有存在感的扫地大叔。贩夫走卒,仆役小厮,都有一方天地。

没有一定要做的事,也不想在意外界的眼光,张栋在“那些都是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和“我偏要勉强”的任性里找到“一生所爱”。

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的心理咨询师纪文博介绍说:“来这里戒网瘾的孩子,90%以上都有着辉煌的过去,包括几名清华、北大的学生以及一些留学归来的‘海归’,我真的很羡慕他们。”

纪文博表示,这些孩子一路走来都太过优秀了,所以一旦受挫,他们就开始逃避现实。恰好他们又有很高的游戏天赋,在游戏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成就感,因此才会沉迷。

同时,纪文博给记者总结了这类网瘾形成的规律:我过得不好——我想过得好——可是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玩游戏。

外面的江湖虽然有些无奈,但是外面的江湖确实更精彩。

江湖可能是光怪陆离、尔虞我诈、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可江湖里还有别的,比如亲情,比如爱情,比如责任,比如梦想……

王亮是在2014年大学毕业的时候退出游戏这座江湖的。

“快毕业的时候突然就慌了,我不知道我除了打游戏还能做些什么。”王亮说:“《英雄联盟》的段位再高、《魔兽世界》的装备再好,也不可能给我换来一份体面的工作。”

尽管传统价值观中代表着“玩物丧志”的电子游戏,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被这个世界接纳,职业电竞选手和各种直播平台的游戏主播赚得盆满钵满,但是王亮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靠打游戏吃饭。

“职业电竞是要看天赋的。”王亮说:“一方面是我早就过了职业电竞选手的年龄,另一方面是我也从来没认为这是个稳定的工作。”

至于直播,王亮大学期间曾经做过,干了三个月,赔了140块钱。

于是,已经走出校园的王亮收起了鼠标和键盘,报了一个考研培训班。

为了考研而奋斗的时光是枯燥的,但是王亮却坚持了下来:“以前我会为了一件装备把同一个副本刷上千遍,也会为了升一个段位上百局排位,当然也能为了考研把教材看十几遍。”

从2014年9月到2015年12月,用掉整整十六个月的时间,王亮顺利考上了研究生,之后就是过司考、写论文、毕业、工作……

“现在偶尔也会玩,但我知道什么才是正事。”右手腕上的老茧还没忘记王亮闯荡过的游戏江湖,身上笔挺的西装也见证着他现在的生活:“游戏外面的世界确实更精彩。”

如果说王亮“退出江湖”是因为生活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憧憬,那么李涛走出来则是因为情感和责任。

“毕业之后我很快找到了工作,送快递。”李涛说:“跟我学的专业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买辆三轮车就能干。”

“快递小哥”李涛的生活非常规律:白天送快递,晚上打游戏,直到李涛找到了现在的女朋友。

“总不能一直浑浑噩噩下去吧,为了我们俩的以后,我必须得学着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有了女朋友之后的李涛像是换了一个人,把打游戏的时间都给了学习和工作,像他曾经的“战友”王亮一样,考上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在望京的一家外企做了法务。

“希望他们能早点想明白吧。”坐在网咖里的李涛看着一个个专注于游戏界面的少年,像是看着曾经荒唐的自己:“这个世界上除了游戏,还有很多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

李涛说,今年他就要跟女朋友订婚了,他很感谢她的出现,以后会更加努力地工作和生活。

苏格拉底说:“要想除掉旷野的杂草,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在上面种上庄稼。”

范琦(化名)也觉得,所谓的“戒网瘾”,就是要找到比游戏世界里更大的存在感和成就感。

范琦是初中开始玩网游的,在现实生活中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他,在游戏里同样是佼佼者。“我是我们公会的副会长,有帮派有手下有徒弟。”范琦说:“还在游戏里娶了好几个媳妇。”

但是这款角色扮演型网游有着跟它的很多同类都相似的一个特点:有钱就能赢。

一名游戏公司的创始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我们做的游戏都是能上瘾的,全是对人性的精准打磨,尤其符合小孩子和‘土大款’的口味。”

据知情人士介绍,游戏里很多玩家其实都是雇的,他们时而胜时而败,全都是为了刺激玩家对赢的渴望,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不停充钱:“延长刺激很重要,不能一下子全给了,也不能一直都不给。”

年少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幻想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而范琦在被许多“人民币玩家”秒杀过之后突然意识到:“要是我能赚很多钱,也当个人民币玩家多好……”

于是,他又把重点放在了学习上。

如今的范琦在传媒行业工作,收入不菲,却已经没有了再往游戏里充钱的兴致:“写一篇10万+的稿子,远比游戏里赢一次团战来得痛快,这才是我想要的成就感。”

江湖,还是需要梦想与热血的,网络游戏也并非一无是处。

2018年11月1日,《人民日报》曾发表评论员文章,其中提到:“网游并非天生就是洪水猛兽,其危害在于‘沉迷’。”

两天后,一群玩游戏的年轻人点燃了2018年的冬天。

2018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IG电竞俱乐部以3:0的战绩战胜欧洲强队FNC,为中国大陆赛区夺得了LPL(中国大陆英雄联盟职业联赛)第一个冠军。一时间,朋友圈、微博、虎扑等各大社交平台全部“沦陷”,“IG夺冠”的消息淹没了整个网络。

高校开设电竞专业,电竞成为亚运会项目,以及中国电竞代表队的获胜等等,这些事件都表明了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为每一位青少年创造了越来越宽松的成长环境、提供了越来越多的发展路径。

现在的青少年,热衷的竞技项目已经不仅仅是篮球、足球这些体育竞技了:各种类型的游戏竞技,也渐渐的成为年轻人挥洒青春的赛场。

但是我们必须知道,不是每个热爱篮球的人都能打进NBA,不是每个喜欢足球的人都能踢进欧洲杯,网络游戏对大部分人来说终究只能是一个爱好。也许这群曾经的“网瘾少年”会在未来某一届奥运会赛场上,指着熟悉的“电子竞技”项目,跟自己的孩子追忆过去的时光:“你爸/你妈当年是这游戏里的‘最强王者’。”

而这一切,必须建立在走出这个游戏世界的前提之上。

就像短片《爱与战2》里,一个喜欢《英雄联盟》的女生说的:“魔兽终将退出舞台,有一天,英雄联盟也会。”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抓住眼前的一切好好告别呢?

毕竟,转过身,还有另一个更精彩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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